第525章 危而復安

  蒙軍士卒走在長江岸邊,上了踏板登船,在岸邊留下一個個染著血跡的腳印。

  江邊潮氣重,漸漸地,這些血腳印成了一地的殷紅。

  阿術站在大船外,往長江里啐了一口,以示討厭坐船。

  但終於能離開大理那瘴氣瀰漫的鬼地方了……

  忽必烈已許諾,將封他為征南都元帥。

  阿術也有足夠的資格,他滅自杞國,一路北上,大小轉戰十三戰,號稱擊敵四十餘萬。

  船隻駛離江岸。

  阿術回頭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曾讓萬戶白銀領了萬餘兵力掠後……但似乎許久沒得到這路人的消息了。

  不知走到哪裡了。

  「就讓白銀自己打穿了宋朝過江吧,一點都不難。」阿術心想道……

  ~~

  賈似道已趕回鄂州,此時正站在西山上眺望著蒙軍退兵。

  眼前的大江煙波浩渺,江岸與江面上的蒙軍連綿數十里……皆因他而退。

  讓人意氣風發。

  賈似道不由又想到當時與李瑕走在江畔時,遙指這西山說過的話。

  「豈是英雄真避暑?遙看赤壁好鏖兵……蒙軍若敢渡長江,亦教他檣櫓灰飛煙滅!」

  一語成讖。

  ……

  終於,最後一批蒙軍船隻消逝在視野里,賈似道從無盡的自我激賞中回過神來,招過廖瑩中。

  「可統算出來了?傷亡幾何?」

  「稟阿郎,鄂州一戰,戰死一萬三千八百餘人,至沿江副使呂文信以下,大將戰死十五人,有都統張盛……」

  隨著這一句話,吹來的風仿佛也帶著血腥味。

  賈似道閉上眼,微仰著頭,長須飄動。

  「可惜啊。」

  他可惜的是無力再追擊蒙軍。

  賈似道又想到當時與李瑕的謀劃……

  當時,他們都以為忽必烈得到消息便會立刻回爭汗位。

  小瞧對方了。

  就連賈似道,雖知道袁玠必敗,也沒想到淮西百姓會怒而助蒙軍渡過長江。

  那時真是被嚇得不輕。

  還有,忽必烈始終是深沉得可怕,讓人猜不透,十萬餘蒙軍擺出先滅宋的架勢。

  這使他不得不冒險移鎮九江,最後還要提出議和。

  「阿郎,觀朝廷這幾年財賦,撫恤銀尚不足。」廖瑩中道:「這歲貢的白銀、絹匹……」

  「不給。」賈似道淡淡道。

  廖瑩中一愣。

  賈似道抬起胳膊,伸了個懶腰,搓了搓臉,拉開自己的臉皮,笑了笑。

  他卸下了面對戰事時的壓力,再次顯得輕佻起來。

  「我一文錢都不會納貢給蒙人,他退兵了,能拿我如何?」

  便是廖瑩中這最熟悉賈似道之人,也恍然感到錯愕。

  賈似道已哈哈大笑。

  「可是官家……」

  「無妨無妨,官家既『不知』此事,那便是我擅作主張,且讓忽必烈治我個欺君之罪罷了?哈哈,我偏就是個小妾生的浪蕩子,走雞鬥狗的無賴漢,言而無信。」

  廖瑩中搖頭笑笑。

  他縱觀青史,也未見過如他阿郎這般人物,感慨萬千。

  「紿許歲幣,只怕阿郎是得罪死了蒙人啊。」

  「千軍萬馬尚且不懼,得罪又如何?」賈似道譏笑道:「我賈師憲還有投降忽必烈之日乎?」

  廖瑩中看著他那灑脫而去的身影,心中更添敬意。

  賈似道已位列宰執,卻能親自率軍,入援被十萬餘蒙軍包圍的鄂州,一夕築牆,挫蒙軍速破鄂州之謀。

  不惜安危,七百騎突圍,移鎮九江,振奮敗軍士氣,數日間拉起兩淮、江西防線,使蒙軍不能東向。

  歷數古來名相,又有幾人能做到此等有勇有謀之地步?

  他不由笑喊道:「阿郎神仙人物,學生賦詞以賀,如何?」

  「念。」

  「記江上春風,鯨嫠漲雪,雁徼迷煙。一時多人物,只我公、只手護山川。爭睹階符瑞象,又扶紅日中天……」

  ~~

  「只我公、只手護山川!全賴恩相,使社稷危而復安……」

  「諸君同賀!舞樂莫停!將那醉倒的叉出去……」

  是夜,鳳園歡宴,觥籌交錯。

  到最後,賈似道與呂文德也不勝酒力,各自倚在幾個美婢懷裡隨口交談。

  忽有人上前,低聲道:「恩相,臨安之事,查清楚了。」

  賈似道眼中醉意消逝,手在美婢腿上一撐,支起身來。

  「說。」

  「丁大全之所以還得官家信重,因是收到了一封信,據查,是李瑕……」

  「拿到信了?」

  「從宮中抄錄了一份,請恩相過目……」

  呂文德旁的未聽清,但「李瑕」二字入耳便神色清明起來。

  他嘿嘿一笑,道:「恩相,我就不明白了,追隨恩相如此之妙,怎還有人不識好歹?」

  ~~

  漢中。

  李瑕才送了張珏往成都赴任。

  他不曾把聶仲由以及他留在成都的兵力留給張珏,反而把阿吉以及馬家寨的鄉兵留了下來。

  張珏自然不願意,但蜀帥說的算。

  於城頭上望著張珏的兵馬過了江漢趨往金牛道,李瑕望著滔滔的漢水,心裡又在考慮造橋修路之事。

  很快,有士卒上前小聲稟道:「大帥,往臨安的人回來了。」

  ……

  「我們本想趕在朝廷信使到之前趕回來哩。結果江面封了,兩淮又不通,只好南下走陸路,想從荊湖南路繞來著,可倒好,聽說是阿術把南面打透了哩,到處兵荒馬亂的。反倒是朝廷的信使能進鄂州,比我們還快……」

  劉金鎖絮絮叨叨說到這裡,偷瞄了李瑕一眼,只覺這一身大紅官服好威風,跟個新郎官似的。

  可惜,沒能把大帥要的人找回來,讓大帥再當一次新郎官。

  「大帥,可我們……沒能找到唐安安及侍女年兒,誤了這事。」

  李瑕道:「無妨,此事我辦便是。阿術這支蒙軍的情況,你們知道多少?」

  林子道:「我們過益陽時,阿術已打過潭州,不過我打聽了。聽潰兵說,南邊還有一支蒙軍,聽說迷路了……」

  「迷路了?」

  「有個潰兵是那般說的,說他家將軍稱那支蒙軍已在南面竄了好一陣子,收攏他們準備伏擊,立個功勞。」

  李瑕沉吟道:「蒙軍萬戶白銀?」

  他從袖子中拿出一張小地圖,標註了一下,眼中泛著思忖。

  宋蒙交戰這麼多年,迷路了這種事還從未聽說過,一時也讓李瑕摸不准,疑惑白銀莫不是虛虛實實要攻臨安,或返回大理。

  此事暫時先放下,李瑕問道:「去看過蒲公了?」

  「去了,蒲公如今已去官,本想回渠州養老,但不願與我等同行,說是等京湖事定了再啟程。」

  李瑕明白蒲擇之的心意,不願牽連自己罷了。

  再想到蒲擇之是因「潛通蒙古」出川解職,而非告老致仕,他遂問道:「臨安居不易,錢留下了?」

  林子道:「蒲公不收,劉金鎖夜裡又送去了。」

  劉金鎖道:「是哩,家裡米缸都沒米了,我次夜又去買了兩袋米倒滿了。」

  李瑕點點頭,又問道:「丁大全可有說誰人知重慶府?」

  「說是,呂文德調任京湖制置使之後,還兼領夔州路策應使。至於夔州路安撫使兼知重慶的人選,恐要等京湖戰事之後。」

  這些事,丁大全不敢寫在紙上,全要讓林子口述。

  也難為林子,好不容易才背下來。

  「丁大全說,大帥年少便獨鎮一方,不是為官之道,還是想辦法調回朝韜光養晦才好,今歲朝廷要開恩科,他有大好處給大帥。」

  「他還說……」

  「嘿。」劉金鎖道:「他話可真多哩。」

  「你閉嘴。」林子道:「丁大全還說,大帥閫帥一方,朝中打點花銷也大,奉例每年都是有定例的,川蜀的一些實缺,尤其是轉運使……」

  李瑕不予理會,淡淡道:「這事不用說了。」

  貪官奸黨終是那副德性,嘴上說著有大好處要給,暗地裡又是斂權謀利。

  當他李瑕是袁玠。

  ……

  說心裡話,李瑕雖算到了忽必烈會退,但兩淮防線的崩潰的速度……著實嚇到他了。

  丁黨禍害之下,百姓爭相投蒙。

  摧枯拉朽。

  「閻馬丁當,國勢將亡」,這話從來不是說著玩的。

  再放任丁大全為相,只怕川蜀的架子沒搭起來,宋王朝的架子便要塌了。

  待蒙位汗位之爭告落,揮師南下。兩淮、京湖若還是這般一觸即潰,誰還能以一個川蜀獨撐?

  「丁大全……賈似道……官場上真是沒有永遠的朋友或敵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