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信使(為白銀盟主「niema」加更111

  鄂州。

  忽必烈這次南征,一改成吉思汗、窩闊台時期的屠城作風,舉「弔民伐罪」之旗,又嚴肅軍律,下令「軍士有擅入民家者,以軍法從事」。

  此舉確有用,淮西百姓恨袁玠入骨,視忽必烈為王師,助蒙軍渡了長江天塹。

  但過江之後,便不再有這樣的局面,隨著高達入援,戰事已僵持下來。

  忽必烈遂駐軍於南岸的滸黃洲,與宋軍對峙。

  他在城外建起一座五丈高的望台,每日登台指揮……

  三月十八日。

  賈似道領軍抵鄂州城外。他本就駐紮在漢陽,順江而下,趕來得十分從容。

  忽必烈望見宋軍援兵將至,便下令猛攻。

  蒙軍大將張禧、張弘綱父子遂請命,願率敢死隊破城。

  張禧是張柔之族人,但在他父親那一輩已舉家從保定遷往山東。

  張家投降蒙古後,張禧先是隨蒙古元帥察罕轉戰四方,不為蒙人所喜,險些被處死。

  後來,經張柔引薦,他投奔忽必烈,從此死心塌地,最是忠誠。

  ……

  「要是不能為漠南王破城,我父子願戰死不退!」張禧臉色漲紅,用蒙語大聲喊道。

  忽必烈雖說是重漢制,但並不會漢語。

  他眼見張禧如此激動,仰起頭、閉上眼,有悲憫之態,道:「本王,不允許你們父子二人都戰死。」

  「求漠南王信我!」

  忽必烈無奈,終於沉聲道:「你們父子必須留下一人,讓本王能厚待勇士血脈。」

  張禧極是感動。

  「請漠南王等待末將破城歸來!」

  他重重一抱拳,一邊奪過張弘綱手中的長槍,轉身便去點兵。

  「你、你……隨本將殺敵!」

  ~~

  望台上,看著敢死隊衝殺前向,忽必烈轉頭看向張柔,不由讚賞道:「張家,都是勇士啊。」

  「請漠南王放心,哪怕強攻不利,臣也有辦法攻破鄂州……」

  話到一半,張柔忽見北面有呼叫聲響起。

  他轉頭望去,是長江上有幾艘小船打著蒙軍旗號向南岸劃來。

  那似乎是……西路大軍的旗號。

  「漠南王,大汗也許快要到了。」張柔道。

  忽必烈卻沒向西望,而是轉頭向東面望了一眼。

  他看向的是臨安城的方向,喟然而嘆。

  「三路大軍就要匯合了,像是奔騰的色楞格河,但本王很擔心啊,擔心大汗不肯聽我勸言,屠戮了這些可憐百姓。」

  說罷,忽必烈用生硬的漢語又道了一句。

  「蒼生何辜?!」

  張文謙、郝經等人頓時紅了眼,上前一步,拱手行禮,哽咽道:「臣等,求漠南王務必勸阻大汗!」

  「本王真能勸住大汗,放下他的屠刀嗎?」

  高高的望台上文臣、武將際會,在這幾句仿佛是廢話的話之後,漸漸地,卻有了即將攪動天下風雲的氣魄……

  ~~

  鄂州城頭。

  「破城!」

  張禧確實猛將,且麾下皆是如他般不要命的敢死勇士。

  他們竟是冒著宋軍的木石、箭雨、火球,硬生生殺上鄂州東城城頭。

  此時賈似道的援軍將至,高達沒想到蒙軍還能殺上來,又驚又怒。

  「隨本將攔住他們!」

  高達亦是能沖陣的猛將,亦是親自殺上去,領親衛殺穿了張禧的敢死隊。

  ……

  城外,張弘綱正率兵掠陣。

  眼看高達衝殺過來,張禧有危,他不由心急不已。

  若在平時,張弘綱便要勸父親回來再找機會。

  但今日不同,想到漠南王的恩重如山,他咬了咬牙,乾脆又領兵衝殺上去。

  「隨我破敵!」

  城上擂木不停砸下。

  待張弘綱攀上城頭,隨他登城的兩百人已只剩十餘人。

  「殺!哪怕我父子俱死,誓破此城!」

  「殺啊……」

  ~~

  望台上的張柔又回看了鄂州城一眼,認為張禧父子有些過於拼命了。

  他想派兵把他們救回來,但知道漠南王的意思,不敢擅自作主。

  於是張柔再次看向岸邊那幾艘船。

  卻見船隻靠岸之後,有幾個蒙軍士卒下船,向這邊急奔而來。

  果然是西路軍信使。

  川蜀攻下了,真快。

  張柔不由想到,宋人真是軟弱無能啊。

  雖總有那麼一些宋人如岳飛、孟珙,仿佛是經天緯地之才,做著驚天動地之事。但,實則是逆天而為、不知所謂。

  這天下格局如今已然很清晰了,先滅宋、再順應天意助漠……

  「報!漠南王,漠南王……」

  信使已奔到瞭望台下,迅速爬上來。

  張柔眯了眯眼,認出他們是史天澤麾下。

  看動作,他們隱隱有些慌張。

  是史天澤出事了?

  若是如此,是其人窺探局勢之心被大汗察覺了,或是鉤考又繼續……

  「你說什麼?!」

  就在這一愣神的功夫,忽必烈如雷的喝問聲已起。

  張柔回過神來,才發現那信使已小聲匯報過一句。

  「是真……真的……無恥的宋軍偷襲了石子山營地……」

  「……」

  「望台被炸倒,砸倒後,大汗已經重重……重傷了,瀕臨長生天了……」

  「……」

  張柔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接著,他迅速瞥了忽必烈一眼。

  只見那張滿是威嚴的臉上帶著些許不信。

  「不可能。」

  「這……」

  周圍一片驚叱之聲。

  那信使見眾人不信,已嚇得跪倒在地。

  「真的,真的啊……」

  「漠南王。」張文謙上前,道:「不如先下望台……」

  忽必烈抬了抬手,卻是指向鄂州城,道:「遣兵,把本王的勇士救回來。」

  ~~

  張禧渾身浴血,已身中十八箭。

  其中還有一箭是高達親手射出的,貫穿了張禧的腹部。

  「父親!」

  張弘綱已殺紅了眼,好不容易,衝到了張禧身邊。

  「破城……開城……」

  張禧抬起手,指向的猶是前方。

  他竟還不願退。

  「那孩兒……」

  突然,城外鳴金聲大起。

  「王命!撤回!」

  「張將軍,快撤回來……」

  蒙軍大喊著,拋出箭矢,掩護敢死隊撤退。

  張弘綱感動不已,拉住張禧便走。

  「父親!漠南王命你活下去!」

  「攔住他們!」宋軍將士大喊。

  張弘綱回過頭,遠遠看到高達。

  他猛地將手中的長矛擲去。

  「走!」

  ……

  高達正擔心蒙軍要殺向城門,已提前攔截。

  蒙軍卻突然撤了,他只好折回身,想要留下對方,卻忽聽破風聲傳來。

  高達連忙就地一滾,躲過那激射而來的長矛。

  再一起身,只見張家父子已被蒙軍擁下了城頭……

  ~~

  「等等再說,先去迎勇士。」

  忽必烈見重傷的張禧已退出鄂州城,下瞭望台,親自迎了過去。

  一眾文臣武將連忙跟上。

  其中不少人輕聲交談起來。

  「大汗真死了?」

  「噓。漠南王真雄主也,此時尚且先顧將士。」

  「……」

  張柔大步跟在忽必烈身後,待看到那血淋淋的張禧,忙大喝道:「張德穆,你不許死!沒看到漠南王不顧緊要軍情也要你活下去嗎?!」

  忽必烈上前一探,見張禧如此傷重,沉聲喝道:「快取『麒麟竭』來!」

  「漠南王,麒麟竭已不多,如果……」

  「去取!」

  這麒麟竭乃滇南之神藥,樹幹中有脂液凝紅如血,俱活血之奇效。

  忽必烈南征大理時得到了幾副,如今軍中已所剩無幾。

  此時張弘綱一聽,連忙跪倒大哭,叩謝恩典。

  忽必烈沒有馬上離開,只是站在張禧身旁,似沉思著什麼,如同一座靜默的神像。

  直到親眼看著張禧服用了麒麟竭,又被放進了剛宰的牛腹之中,他方才開口。

  「繼續說,說你帶來的噩耗。」

  「……」

  良久,忽必烈問道:「本王最敬佩的兄長、天地間最尊貴的大汗,在去年十一月初長生天就帶走了他……可為什麼你們現在才到?」

  「小人跟著史天澤元帥退出漢中之後,就受命給漠南王報信,繞過襄陽時被宋軍發現了。」

  「襄陽?當時襄陽……又是高達?」

  張文謙上前一步問道,臉色有些疑惑起來。

  「是。」

  張文謙沉吟道:「他為何到得這般快……唔,你繼續說吧。」

  「等小人趕到淮河,漠南王已渡河了,此時,劉黑馬元帥的信使也到了。」

  這些信使竟還不是同一撥。

  另一人已上前,道:「漠南王,小人是陝西劉黑馬元帥麾下,奉命來報信。」

  「說。」

  「劍門關已經丟了,利州……」

  「……」

  張柔已漸漸相信這些都是真的。

  若是編的,反而不會有這般離譜之事,沒人敢這麼編……

  忽然,他再次愣住。

  因一個熟悉的名字傳進他耳朵里。

  李瑕?

  張柔恍然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信使的聲音還是真真切切地傳過來。

  「劉帥認為,宋人在川蜀的防禦,全都是李瑕在布置……」

  「史帥也這樣認為,釣魚城一戰時,李瑕……」

  張柔已失了神。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遠。

  他腦海中,仿佛聽到了張弘道的聲音。

  「父親,李瑕不除,早晚必是大患啊!」

  「父親,非孩兒無能,李瑕……」

  忽然,響起的又成了張文靜的聲音。

  「父親此事做的不妥,若讓女兒來辦,或許已為張家覓得一個奇才……」

  「父親且等著瞧吧,他早晚必讓你刮目相看……」

  張柔搖了搖頭,驅散腦中的念頭。

  此時西面鄂州城上的殺喊停息下來,宋軍歡呼著迎了援軍入城。而北面的長江水還在奔流不息。

  於是,一首詞又不自覺得從心頭泛起。

  那是一首初聽時帶給他無比憤怒,此時卻完全打到了他的心底的詞。

  「滾滾長江東逝水。」

  「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

  「近日,總想到李瑕殺簡章時留的那首詞啊。」

  次日,郝經嘆息著,撫須道:「大汗英雄蓋世,竟就這般……是非成敗轉頭空,誰又說的清呢?」

  張柔沒說話,他已在營中枯坐了許久,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打擊。

  郝經又道:「大帥切莫如此失態,萬一讓漠南王以為你是……」

  張柔回過神來,問道:「漠南王是何意?是否退兵?」

  「如此大事,消息又如此倉促,難分真偽,豈可輕易定奪?」

  「那這鄂州?」

  郝經道:「今日漠南王問了我一句話……是該先取圈養的家禽犒賞將士?還是先獵野獸於漠北?」

  張柔明白了,點點頭,道:「我今夜便破鄂州城。」

  郝經起身,道:「請大帥打起精神,再去見漠南王為妥。」

  張柔送他出了帳篷,獨站在營邊,揉了揉臉。

  「唉。」

  「父親。」張弘彥走來,臉色有些難看。

  「何事?」

  「孩兒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說。」

  「有人朝我們營地拋了……這個。」

  張柔轉頭看去,臉色巨變。

  入眼的鮮紅仿佛是刺疼了他。

  那分明……竟是一張聘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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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