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恐懼

  大內。

  受厘殿裡燭光明亮,香爐上不見煙霧飄起,卻泛出淡淡的馨香。

  這是最上等的薰香,半點不嗆人。

  「咚」的一聲響,一個木球撞在桌案上,香爐晃了晃,掉在地上。

  宮女們嚇了一跳,連忙搶上去拾起它,免得火星燎到了地毯。

  「球呢?我的球呢?」

  趙衿提著一根球杖跑過來,探頭探腦便往案子下瞧。

  她身上掛著條彩帶,把袖子裹成了箭袖,腳下卻未著鞋,只有雙羅襪在毯子上踩來踩去。

  這又嚇得宮女們花容失色,連忙呼道:「公主小心,莫踩到了爐子。」

  這動靜終是吵到了屏風後的閻容。

  「小祖宗,也不看幾更天了,為何還不肯安生?」

  趙衿持著球杖便往屏風後走,笑嘻嘻在貴妃椅邊一坐,道:「打捶丸呀,你病了不能動,偏我能動,氣是不氣?」

  閻容笑了笑。

  她尚在病中,臉色蒼白,這一笑少了平日那能使君王獨寵的風情萬種,卻多了分我見猶憐。

  「我哪怕不是你母親,養你這般多年,也該算是你忠心侍婢吧,非要來惱我。」

  趙衿頭一偏,摸了摸閻容髮絲下的玉枕,問道:「那你問問,哪個侍婢用得起這物件?」

  閻容悠悠道:「我這算甚?你倒可去那季惜惜處瞧瞧,便連盂盆也是金的呢。」

  「不稀得瞧她。」

  趙衿哼了一句,打了個哈欠,顯得有些迷糊。

  「既困了便去歇,賴在這做甚?」閻容說了兩句話已有些累了,有氣無力道:「沒來由過了病氣。」

  「過了病氣也該你管,哼,累死你個禍國的妖精……」

  趙衿嘴硬,眼皮子都重得厲害,轉頭又吩咐宮人道:「撤了火燭,我今夜在這歇了。」

  閻容不領情,埋怨道:「明知我喜歡亮堂,你偏要撤了火。」

  「呸,活該老鬍子們罵你燒民脂民膏。」趙衿推了推閻容,「讓我躺。」

  「椅子小。」

  「誰叫你病了不肯回榻上躺著。」

  閻容低聲喃喃道:「官家今日可還在前殿議事……安知是出了甚要緊大事……」

  「你腦子笨死了,非要干政。」趙衿真的困得不行了,嘀咕了一句,往玉枕上一靠便迷糊過去。

  閻容招了招手,讓宮女扶自己起來,繞過屏風,在殿門前的椅上坐了。

  「到底是何事?董宋臣也不遣人來報。」

  話音才落,終於見一個小黃門緊趕慢趕跑來。

  「貴妃恕罪,大官一直在官家身邊,脫不得空……」

  「快說,出了何事?」

  「聽說是,蒙人渡過大江了,打到鄂州了……罪在袁玠,大官說,這次不知能不能保住丁相,問貴妃保還是棄?」

  閻容才聽第一句已是花容失色,眼皮一翻,竟是已嚇暈過去。

  ……

  也不知過了多久,再睜眼,閻容只覺身子沉得厲害,本又好轉的病似乎突然加重。

  「蒙蒙蒙……蒙韃子到到到……到哪了?」

  她一直都知道的,女真人殺破汴梁之後,大宋宮眷有多悽慘……

  不遠處有哭聲傳來,閻容抬起沉重的眼帘看去,見到是趙衿正抱著膝縮在床角大哭。

  「嗚嗚嗚……爹爹不要嚇我……」

  閻容又抬起頭,只見那個坐在那的身影不是官家又是誰?

  「官家……」

  趙昀沒有說話,只有隱隱約約的噠噠噠的聲音傳來。

  那是他放在桌上的手在抖。

  他正看著自己的手,似乎想止住顫抖。

  「陛下,陛下……」

  閻容又喚了兩聲。

  趙昀回過頭。

  他已完全沒了往日那一國之君的威儀,雙目無神,眼神里只有無盡的恐懼與呆滯。

  那顫抖的雙唇毫無血色,抖動著,發不出聲來。

  閻容沒有再問,只感到無比的恐懼與絕望湧上來。

  她頭沉得厲害,覺得自己得病死了才好。

  越快病死才越好……

  ~~

  趙昀本在選德殿下連夜與諸臣商議,這諸臣不包括丁大全,趙昀已不再信任他了。

  這個商議的過程中,趙昀幾次差點要失態。

  因此,聽得稟報說閻貴妃與瑞國公主出事了,他便藉口出來透透氣。

  真到了這裡,反而沒心情管妃子與女兒。

  他只是坐著。

  這宮裡,也只有這裡能容他找藉口坐一會。

  但,還沒緩過神,那些無能的臣子已如催命一般催過來……

  「陛下,參知政事饒虎臣有急事求見。」

  「陛下?」

  「陛下?」

  「陛下,左相丁大全有十萬火急之事求見。」

  「噓……讓陛下在此緩緩,再去見那些外臣。」

  整個宮殿再次安靜下來,只有趙衿的哭聲還在響。

  又是良久之後,再次有尖細的聲音響起。

  「陛下,該上朝了……」

  「讓朕再呆會!」趙昀突然大怒,吼道:「朕還能跑了嗎?!朕能跑到哪?!」

  「奴婢該死……」

  這邊話音未落,董宋臣又跑了進來。

  「陛下!陛下!」

  趙昀轉過頭,目光落處,只見董宋臣手裡拿著一封信。

  他下意識便覺是鄂州丟了,如遭電擊,身子不由往後一縮。

  「別……別拿過來……」

  趙昀嚅了嚅嘴,背也佝僂下來。

  好在此時沒有朝臣在,他不必再拼命掩飾恐懼。

  貴為天子,害怕起來也與普通人無異。

  不,他該比普通人更害怕。

  靖康之恥猶在眼前。

  欽、徽二宗的身影仿佛在眼前縈繞。

  「請陛下御覽。」

  「不……這是夢……」

  董宋臣連忙跪在地上,雙手將那封信呈到趙昀面前,儘可能地以最溫柔的語氣道:「陛下,真是要緊事。」

  「不……容朕緩緩……」

  「好事,陛下,好事。」董宋臣咧開嘴,努力地笑,卻更顯滲人。

  他也不知道這事,能不能說是好事……

  趙昀終於伸出手,接過那封信。

  入眼,他愕然了一下,似乎沒看到什麼好事。

  直到其中某行字入眼,他整個人才僵住。

  像是呼吸忽然暢快了,那窒息感猛然被打破。

  趙昀一把拎起董宋臣的衣領,問道:「真的?」

  「陛下……內臣……奴婢未看過這信,不知……」

  「你說是好事的!」趙昀大怒,吼道:「你說是好事的!」

  「奴婢該死。」

  「休以為朕不知情!閻馬丁當,國勢將亡!」

  一句話入耳,躺在那的閻貴妃嚇了一跳,幾乎魂飛魄散。

  董宋臣大哭,趴在地上涕淚相交。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夠了!閻馬丁當,你們把這事給朕說清楚,何謂『今蒙哥既死,其弟勢必歸爭汗位』?可確定?」

  「奴婢……奴婢是內臣,真不知何意。丁相只說,李瑕既能陣斬蒙哥、收復漢中,實有力挽天傾之能,他斷言蒙韃不必憂慮,必有道理。」

  「還有呢?!」

  「陛下,丁相……丁大全正在選德殿恭侯。」

  「快起駕!」

  ……

  閻容緊閉著眼,嚇得連睫毛都抖得厲害。

  然而再一睜眼,她卻發現這殿裡已不見了官家的身影,唯有趙衿已止了哭,抬著頭,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

  「快,找個人去打聽打聽,閻馬丁當又怎麼了……」

  ~~

  選德殿。

  饒虎臣正對丁大全怒目而視。

  同樣是有十萬火急之事,偏丁大全能讓宦官傳話,他卻不能。

  終於,只見御輦疾疾趕來,饒虎臣忙上前,疾呼道:「陛下……」

  內侍們卻一擁而上,將他攔在殿外,擁著丁大全匆匆入內。

  「陛下,臣真有要事啟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