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馬不停蹄(為盟主「色如多」加更)

  十一月初三。

  這是戰後的第三天,宋軍諸將齊聚釣魚城將軍府。

  他們完全是人人帶傷。

  「蒙軍分為三股撤軍,史天澤、汪忠臣分領漢軍,該是從米倉道、金牛道退去,莫哥連夜奔走合州舊城之後挾楊大淵之兵力,追上汪忠臣,雙方合兵。」

  李瑕指著地圖,道:「如此一來,蒙軍兩萬餘人走米倉道;五萬餘人走金牛道。」

  王堅躺在軟椅上,不必起身看地圖也對川蜀局勢瞭然於心。

  「如此看來,不宜追擊了。」

  張珏看了李瑕一眼。

  因覺得李瑕又會要主張繼續追擊,他遂將這邊的理由一一剖析。

  「蒙軍雖然大敗了一場,但兵力實在太過於雄厚。如今蒙哥之死對軍心之挫傷已漸漸減弱,他們絕不會像夜裡那般容易崩潰;

  蒙軍皆是騎兵,且一路上的山城要寨皆已投降蒙古,論行軍速度、地利,皆不在我方。何況城中士卒皆已疲憊,兵力少,又是步卒,實難繼續與蒙軍野戰……」

  其實張珏不說,李瑕也明白。

  說到底,蒙哥在戰場上暴斃,這才是宋軍能大勝的原因。

  這樣的機會可遇不可求,蒙軍已緩過氣來,再求戰,必然要大敗。

  釣魚城的兵力確實也是不足,這兩天只是清理戰場、掩埋屍體便已忙不過來,也無力追擊……

  李瑕敲打著地圖,斟酌了許久,還是開口說了實話。

  都是同生共死過的袍澤,他已能信任釣魚城這些將士。

  「我打算先趕回成都,領成都守軍奇襲利州。」

  一句話入耳,張珏抬起頭,有些驚喜。

  王堅卻是微微一訝,問道:「此事,帥府同意了?」

  這兩人之間,張珏更活絡些,王堅則更古板些。

  李瑕道:「我已奉了蒲帥之命。」

  此事,他只不過是向蒲擇之提過一嘴。但以當時的情況,蒲帥之顯然不可能下令讓李瑕去收復漢中。

  這不是玩著鬧的事。

  重慶兵馬本就捉襟見肘,根本連一個多餘的兵力都沒有。

  至於成都那一萬守軍,棄守大江上游重鎮,跑去反攻漢中,根本是兒戲。

  誰都不可能想到蒙軍這次能敗得這樣慘……

  王堅、張珏都明白,李瑕不可能領了軍令,偏他說這話時一臉坦蕩。

  想必就是有這樣厚的臉皮,才能一次次喬裝改扮,與敵人談笑風聲。

  王堅不願戳破李瑕,只好默然不應。

  李瑕並不打算再去一趟重慶與蒲擇之商議。

  怎麼說呢……川蜀宋軍就這麼一點兒,分守各地都不夠。為何別人都調不出兵馬,李瑕能?情報。

  李瑕跑得勤快,對局勢了解得透。知道蒙軍的行軍脈絡。能把蒙軍暫時不會攻打之處的兵力抽調出來。

  這極講究時機,機會只出現在極短的時間內,必須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若再去重慶,一來一回又是十數日,耽誤不起。

  總之是……成都守軍打累了,李瑕便跑去領瀘州守軍;瀘州守軍打累了,他便跑來領釣魚城守軍;現在釣魚城守軍累了,他又要回去領成都守軍。

  「我領成都守軍先行,王益心則趕回重慶府,領瀘州軍、長寧軍,溯嘉陵江而上作為支援。到時,也請釣魚城守軍支援……」

  隨著李瑕的侃侃而談,一個大概的計劃已擺在王堅、張珏面前。

  它還很粗糙,且包含了太多不確定。

  ……

  「非瑜當知,此事不是我與君玉答應便行的……咳咳……蒲帥能否派兵、能否供應軍需?京湖是否需重慶府支援?甚至……蒲帥還能否作主?」

  王堅話到這裡,道:「太急、太險了。」

  「是,太急了。」李瑕非常清楚這計劃很不妥當,但還是道:「只問王將軍、張將軍可願盡力而為?」

  「非瑜,何不先收復川中各個山城?徐徐圖之……」

  「一間屋子,抵擋強盜的門,應該在屋外,而不是靠屋內的桌椅。若每次強盜來過,我們只能把這些桌椅修修補補,永遠不去堵上門,豈不是永遠要被強盜打劫,直到一無所有?」

  李瑕道:「若這不包括漢中的半個川蜀是一間屋子,門應在大巴山脈。若整個川蜀是間屋子,門應在秦嶺……要守整個神州大地,那便要殺到陰山敕勒川。」

  有些粗淺的比喻,說不上多豪邁。

  陰山敕勒川,對王堅、張珏而言,卻是太遙遠的地方。

  他們感受到了,李瑕之志向遠比他們更遠大。

  兩人對視一眼,思忖了許久。

  他們不是在為自己害怕,而是不願輕易答應卻做不到,害了李瑕與將士性命。

  無令調軍,不是輕易之事。

  李瑕笑了笑,道:「我真是奉蒲帥之命收復漢中。」

  這不是玩笑,這是他不受阻撓的決心。

  王堅、張珏終於是點了點頭。

  「好!」

  ~~

  說來,李瑕還只是一個小小的「權知筠連州」,但他要統率川蜀上萬兵力卻是顯得理所當然。

  仿佛這些將士就該聽他號令一般。

  其實以他近年來的功勞,再加上有大靠山,必然會升遷。

  只是臨安太遠,消息傳遞的速度趕不上他立功的速度。

  士卒們也不傻,最是能直觀地感受到跟著誰打仗有前程。

  比如釣魚城將士就發現,大勝之後,李瑕從未談過一句關於他自己的論功行賞,對此毫無期待。

  李瑕更在意的是如何犒賞士卒,承諾拿下利州之後,以利州之糧草犒勞。

  對上,他不求官、不謀爵;御下,他只問能為將士們做什麼,從不驅使士卒為他謀一己之私。

  一個極富個人魅力,帶著蜀人保衛家園,且一戰大破十餘萬蒙軍、斬殺蒙古大汗之人……官職高低,對他而言似乎已不太重要了。

  至少,阿吉聽完這場軍議,已決定到時不論王堅、張珏是否北上,她必領馬軍寨支援。

  ~~

  當日,王益心便乘舟而下,往重慶,請蒲澤之發兵。

  李瑕則牽馬離開了釣魚城。

  他來時,領了一千餘人,傷兵暫留釣魚城中,能隨他往成都的已僅有七百人。

  ……

  「諸將士不必再送,相信很快便能再會。」

  夕陽下,王堅抬起傷臂,抱拳。

  「待到漢中重聚,與非瑜痛飲。」

  李瑕雖不愛喝酒,但還是笑應道:「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

  七百騎向西襲卷而去。

  王堅等人卻許久還駐立在山坡上。

  「少年壯志,讓我自覺年輕了許多。」

  「將軍本就未老。我等在這小小山城消磨了太久,也該有新的志向了。」

  「漢中?」王堅喃喃著,眼中漸有期翼。

  「不止。」

  張珏沒忘記李瑕那些話,目光已向北望去。

  「陰山敕勒川。」

  ~~

  與此同時,保州。

  「慷慨歌謠絕不傳,穹廬一曲本天然。中州萬古英雄氣,也到陰山敕勒川。」

  郝經吟到這裡,感慨道:「遺山這詩好啊,若說這中州萬古英雄氣,大帥認為當今天下誰有?」

  張柔已然會意。

  他湊近了些,悄聲問道:「漢制?」

  「漢制。」郝經抬手指了指天,低聲道:「答應了。」

  「不僅如此。」他眼睛還亮了亮,又道:「仲謙請求漠南王,此番攻宋,以罰罪、救民、不嗜殺為旨。大帥可知漠南王如何應的?」

  「如何?」

  「必為卿等守此諾。」

  「真蓋世明主。」

  兩人皆笑了笑,瞭然之後,避過此事不再談。

  此時,他們是在忽必烈的大軍之中。

  忽必軍得到蒙哥命令,五萬大軍由開平啟程,須在明年開春前抵達京湖。

  張柔正在隨征之列,今日才抵軍中。

  見過忽必烈之後,他迫不及待又來見了郝經,問出了心中頗關心之事。

  顯然,這是忽必烈默許的。

  郝經原本就是張柔幕下,經其引見,才入金蓮川幕府。

  兩人也是許久未見,大事有書信來往,許多小事卻未及詳談過。

  ……

  「簡章被宋人殺了?」閒話之後,郝經免不了要提到喬琚。

  喬琚是他的學生,隨他到了張家,才得以受張柔看重。

  「是。」張柔點點頭,一時卻不知從何說起。

  「李瑕?」

  「陵川先生也知此子之名?」

  「不僅是我。」郝經道:「連漠南王也知他名號。一是,前些日子,全真教口口聲聲說是此子氣死了他們的掌教。」

  張柔已不關心全真教。

  佛道辯論,全真教已輸得一塌糊塗。

  顯然,汗廷如今更在乎拉攏吐蕃。

  「除了全真教……」

  「還有兀良合台、阿答兒,以及宗王阿卜干之死。」

  張柔又問道:「漠南王如何評價此子?」

  「安得如李瑕者用之。」

  張柔神情莫名,拍了拍膝蓋,長嘆一聲,有些遺憾地喃喃道:「我低估了漠南王之雄偉氣度啊。」

  郝經亦嘆息。

  學生被殺,他與李瑕是有仇的,做不到如忽必烈這般心胸寬廣。

  「大帥與我說說李瑕其人?」

  「從何說起……他殺了赤那的人,在牆上題了你郝陵川之詩,『君取他人既如此,今朝亦是尋常事』,此句,我近來感觸頗深……」

  郝經眯了眯眼,心頭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

  他這詩,是感慨金亡所作。

  金滅趙、欺宋,最後蒙古殺來,金國上下比遼、宋皆慘。

  但讀書人終歸只會嘴上說說,李瑕那小子,卻是殺人以血字提詩,初出茅廬便是凌厲之氣。

  此事說到最後,郝經問道:「大帥打算如何對付此子?」

  「談之何益?」張柔沉默片刻,道:「許是,他如今已死在伐蜀大軍彎刀之下。」

  「是啊。」

  張柔搖了搖頭,壓下心頭的些許煩惱,站起身道:「好了,軍務尚忙。」

  「是,攻下整個漢地才是要事……」

  ~~

  川蜀的消息太遠,尚未傳來。

  而忽必烈的大軍還在馬不停蹄南下,欲直插宋朝防禦腹地……

  感謝「色如多」的盟主打賞,從上本書追到現在的老朋友了,這本書打賞了兩個盟主,還特別包容我的故事。這份長期的支持,真的謝謝~~另外,我構思故事比較慢,接下來的白銀盟主加更會完成,但應該很難和正常更新一起發,大家不用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