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換帥

  見過王堅之後,張珏正要帶李瑕去安頓兵馬。

  卻見趙安從外面跑回來,道:「張將軍,有群孩子在門外哭鬧。」

  「哭鬧?」

  「都是昨夜戰死的兄弟們的兒子,末將也不好驅趕……」

  這事情是小事,但若處理不好也要涼了軍中士卒之心。

  張珏雖忙,還是馬上向將軍府外趕去。

  李瑕走在後面,只見十餘個半大的男孩正整整齊齊跪在那。

  他們小的不過五六七歲,大的不過十一二歲,個個額頭上繫著白布,臉上掛著淚痕。

  「張將軍來了……」

  張珏認得這些軍中子弟,抬起手,一個個指過去。

  「王立、史炤……爾等之父兄為國捐軀,朝廷自有撫恤,王將軍也絕不會苛待孤兒寡母,不須爾等來鬧!」

  「張將軍,我等不是來鬧事的。」為首那名叫「王立」的男孩抬起頭道。

  他不過七八歲大,小臉繃得緊緊的,強忍著才沒哭出來,又道:「我等是要來從軍的!」

  說罷,重重磕了個頭。

  張珏聞言,微微一愣。

  「乳臭未乾的毛孩子,說甚胡話。」

  「請張將軍允我等從軍,殺虜!」王立擲地有聲。

  張珏語氣終是柔和下來,揮手道:「等爾等大了再說。」

  「我要殺虜!我爹說了,一定守住釣魚城。蒙韃打一年,他就守一年,打十年他守十年,打二十年,那就由我頂上。」

  王立的聲音還有些哽咽,眼神中卻滿是堅決。

  「現在……現在爹走了,我來守!」

  「對,我們來守!」一群男孩紛紛哭喊道。

  「大言不慚。」張珏輕罵了一聲,走上前,一把將王立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衣襟上,擦了擦他的眼淚鼻涕。

  ……

  好不容易安撫了這些孩子,讓趙安將人送去,張珏看著那些背影,依舊唏噓不已。

  「王立這孩子,小小年紀,已不簡單啊……他爹王川,昨夜支援馬軍寨時戰死了。」

  李瑕點點頭,他入城時便看到了王川的屍體。

  張珏嘆息道:「我十八歲從征,上山,呆了十五年……這些孩子則是從小就在這裡長大,又不知還要待多少年。」

  李瑕問道:「張將軍沒想過,哪天不用再守著山城?」

  「不守怎行啊?蜀中這地勢,只有山壘能防蒙古騎兵。」張珏道:「王將軍與我,已做好了一輩子守山的準備……前提是,若未戰死。」

  大宋這局勢,已無人敢言「收復」二字。

  對於這些將領而言,既不認為大宋會亡,當然只能一直守下去了。

  張珏想到這裡,不由更添感慨。

  「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子孫孫無窮匱也……古有愚公移山,今我等守山、守國,唯有以愚公之志。」

  這大抵算是這些釣魚城將領之間一個自嘲的小笑話。

  李瑕並不覺得好笑。

  這些英才良將,本不該困守於這一方山城,本該到更大的天地去施展更大的抱負。

  衛青直搗龍城、收復河朔;霍去病長驅漠北,封狼居胥……這是為將者該有的志向。

  大宋到了王堅、張珏這一輩,這些志向卻已被某些東西扼殺了。

  那等到像王立這些孩子長大,再拼命,還能有多少作為?

  李瑕愈發希望,能改變這些人的命運。

  「張將軍可想過?若有朝一日能反攻漢中,自不必再守。」

  「非瑜太年輕,想得簡單了。」

  張珏擺了擺手,顯然完全不認同李瑕這態度。

  他與王堅,皆是余玠「構壘守蜀」之策的具體執行者。

  論對川蜀戰局的了解,少有人能比得上他們。

  反攻?

  豈還有反攻的可能?

  張珏不由提醒了李瑕一句,道:「做事,務必腳踏實地,萬不能好高騖遠……哈,今日初見,莫怪我囉嗦。」

  「張將軍能提點我,是待我赤誠,多謝還來不及。」

  李瑕話鋒一轉,又道:「當年余帥構壘,是為守蜀不假。但之後馬上便要圖復漢中不是嗎?防守反擊,只防守不反擊怎行?」

  「道理說得容易,做不到皆是假的。」張珏微微苦笑,不欲就此無益之事多談。

  他還很忙。

  李瑕也就點到為止,刻意保留著與張珏之間這點意見衝突。

  ~~

  釣魚城便這樣,一點點的向李瑕展示出它的壯闊,以及它的無奈、局限。

  而山下包圍著釣魚城的十萬蒙軍,像是要將李瑕與這個山城的命運狠狠地揉在一起。

  是日,大雨未歇。

  有蒙軍士卒逃回了汪德臣的大營,將一個個消息遞給了汪忠臣……

  ~~

  說到隴西汪家,是由汪世顯開始發跡。

  汪世顯死後,留下的爵位官職本該由其長子汪忠臣繼承。

  但汪忠臣自認為能力遠不如二弟汪德臣,於是把世爵、二十州都總帥之位讓給汪德臣。

  那年是乃馬真皇后攝政,很欣賞汪忠臣之胸懷,遂任他為鞏昌元帥、副都總帥。

  此事之後,汪忠臣給人的感覺……好像能力不高。

  但事實上,汪世顯能斬殺宋朝名將曹友聞、四川制置使陳隆之,皆有汪忠臣的功勞。

  甚至,曹友聞曾兵圍汪世顯,只差一點就要殺掉這個蒙軍總帥,也是汪忠臣沖入宋軍陣中,親自斬殺十餘人,拼命將汪世顯救出重圍。

  這是他善於打仗的一面。

  到了忽必烈遠征大理時,汪忠臣監督嘉陵江漕運,愣是在宋軍眼皮子底下把輜重運給忽必烈。

  這是他善於治理的一面。

  總之,汪忠臣絕非無能之輩。

  只是他做起事來,不願像汪德臣那般拼命。

  這次汪德臣親領精銳奇襲釣魚城,便是由副總帥汪忠臣坐鎮大營,準備領後續兵馬攻山。

  沒想到,突然有宋兵在營寨中展開偷襲。

  宋軍驚了所有的戰馬,使戰馬踏進各個帳篷,踩傷蒙兵無數。還在列隊的蒙軍猝不及防,不知宋軍從何而來、有多少人,只以為神兵天降,紛紛亂竄。

  營中精銳都已被汪德臣帶走,汪忠臣不可能讓雜兵鎮定下來,於是立刻收攏親兵,奔向南面大營請求援兵。

  他反應夠快,已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了損失。

  一直忙到天亮,等汪忠臣借別部蒙軍殺回來,宋軍已登上釣魚城。

  事已至此,他深知汪德臣夜襲計劃必已失敗。

  但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汪忠臣只盼著二弟能平安歸來……

  一等又是半日。

  終於,有士卒回來稟報了汪德臣的下落。

  「報!副總帥,總帥……總帥被宋人掛上奇勝門上了……」

  「什麼?!」

  汪忠臣猶不敢相信。

  「舜輔……舜輔……不可能的……」

  他喃喃著,搖頭不已。

  「你不可能死的……從小到大,越危險的事你越要去趟,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你說過你是受長生天眷顧……舜輔……」

  沒有時間給汪忠臣哀悼死去的二弟。

  很快,蒙哥命汪忠臣前去覲見。

  ~~

  「嘭!」

  汪忠臣才到大帳外,便聽到裡面有什麼東西被砸碎的聲音。

  還能聽到大汗正在用蒙語咆哮。

  「是誰給他們頑抗的膽子?!破城之後屠光他們,要讓這山上不見一株草、一棵樹,更不見一個能喘息的宋人!讓他們明白大蒙古國的大汗不容忤逆,沒有人能阻擋蒙古的鐵蹄彎刀……」

  蒙語極適合用比喻和排比句。

  蒙哥平素不苟言笑,但憤怒起來,那怒火也能如排比句一樣滔滔不絕,攝人心魄。

  汪忠臣不敢馬上進去,在帳外稍等了一會,才進帳匍匐在蒙哥腳邊慟哭。

  「大汗!我二弟……田哥……田哥被砸成爛泥了啊!」

  「起來!」

  汪忠臣連忙起來。

  蒙哥的聲音如鐵一般,道:「不要哭哭啼啼。你繼任總帥,負責攻破釣魚城。」

  汪忠臣真心不敢違逆蒙哥,但還是道:「臣無能,願推舉二弟之子汪惟正為總帥。」

  這話乍聽之下,像是汪忠臣怕擔事。

  他名字叫「忠臣」,但似乎沒有「德臣」那麼忠心。

  大帳中氣氛一凝。

  顯然,蒙哥不悅了。

  其實他明白,汪家軍五千精銳被重挫,汪忠臣也好、汪惟正也罷,已不可能像汪德臣那般好用。

  汪忠臣連忙又道:「臣必輔佐汪惟正,為大汗拿下釣魚城!」

  蒙哥緩緩坐下,漸漸恢復了冷靜。

  他忽然想到,如今汪德臣才戰死,若是世爵與總帥之位沒有交給其子,必然寒了大將之心。

  剛才竟然被憤怒沖昏了頭,差點做了個錯誤的決定。

  好在,汪忠臣夠顧全大局。

  這般一想,汪忠臣果然是忠臣。

  「召汪惟正入蜀,受總帥之位。」

  「是,大汗英明。」

  蒙哥臉色依舊不好看,卻已不再是衝著汪忠臣了。

  而是憤怒於釣魚城讓他開始喪失冷靜。

  他開口又下令道:「命史天澤回駐釣魚城,負責主攻……」

  「大汗!」

  話音未落,竟有人出列打斷了蒙哥。

  這是自蒙哥大肆屠戮窩闊台汗一系以來,從未有過之事。

  汪德臣一死,蒙哥終於感受到,威嚴受到了挑釁。

  這才是他憤怒的原因……

  此時說話的是蒙哥的愛將術速忽里。

  術速忽里是蒙軍中少有的智將,開口便滔滔不絕。

  「大汗已攻下大半個川蜀,還沒歸附的,只有幾個小城。釣魚城與重慶就像是野狗都嫌難啃的骨頭,不值得在這裡耗費寶貴的時間。不如遣一個有威望的老將,率五萬精兵,圍住釣魚城,與劉黑馬部相互呼應。大汗就可以率軍東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