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讓權

  「胡勒根呢?」

  「小人已將他當成屍體搬到無人處,改扮成小人的下屬。」

  姜飯低聲說著,之後又匯報起敘州的情況來。

  「江通判願意配合,韓先生說一切順利,這是他給知縣的信。」

  李瑕接過,先大略掃了兩眼,道:「朱安撫使受了傷昏迷不醒,你將他接到敘州去養傷。」

  「是。」

  「如今蒙軍在攻山。我派一隊人掩護你們從西面走。」

  「知縣放心,小人必將朱安撫使平安送到敘州。」

  「韓先生知道該用什麼藥為安撫使療養,可保證他平安無事……」

  此時老君山下正是殺聲震天。

  李瑕知道那是蒙軍試探性的攻勢,並未太過在意。

  他一邊沉思著,又交代了姜飯幾句,開始安排宋禾帶兵幫姜飯從西面突圍。

  事實上,今日的意外正是李瑕一手布置的。

  因為一旦朱禩孫知道敘州知州魏文伯死了,必會派人到敘州暫代知州之職。

  不會是江春,資歷還不夠。

  李瑕要保證在這兵荒馬亂的一段時間內徹底控制敘州城。

  第二個理由是,他要整合瀘州軍。

  朱禩孫官位高,能統領瀘州軍不錯,但做不到如臂指使,因軍中將士其實多是由張實一手操練的。

  必須要替換掉一批軍中將領,才能更順利地指揮。

  朱禩孫定然不敢在眼下這關口做這些,易士英也未必敢。

  反而是朱禩孫一旦「昏迷不醒」,為了穩定軍心士氣,易士英才有可能支持李瑕整合瀘州軍。

  老君山上,慶符軍一千餘人,長寧軍兩千餘人,瀘州軍六千餘人,只要李瑕能與易士英達成默契,將三支兵馬擰成一股,將遠比事事先詢問朱禩孫要來的高效。

  李瑕並不急著謀奪控制權,在這種中規中矩的山地戰中,易士英才是最富有經驗的那個,李瑕願意聽他指揮。

  想必又能學到很多。

  ……

  是夜,易士英思忖著目前的局勢,眉頭已深深皺起。

  「出了這等意外,誰都不想。安撫使傷到腦袋,而軍中藥材不足。我擔心再過一兩日,紐璘親率大軍到了,連西面道路也封鎖了。我擅自作主立即送他到敘州醫治,還請恕罪。」

  「該是如此,救人要緊。」

  「至於眼前的戰事。」李瑕道:「兩軍對壘之際,主將突然受傷,我等已陷入險地,唯有請易將軍暫統大軍,主持戰局。」

  「我?」

  易士英轉過頭,眼神中帶著詫異。

  隱隱還有些試探之意。

  李瑕直視著易士英的眼,很認真,道:「唯有易將軍能解此危局。」

  易士英眼中的疑惑似乎消散了些,臉色成了為難與猶豫。

  本心上,他實在不願做這種越俎代庖之事。

  依慣例,這種時候當有副安撫使,甚至添差安撫使,或宣撫使等等大員出面。

  但,易士英明白,這些文官絕不足以對陣紐璘……

  「依我的意思,當趁著事情還未傳開。請易將軍召瀘州軍所有統領、統制前來軍議,執安撫使信令,統率諸將。若有不從者,撤之。再以慶符軍、長寧軍控制各營,以免生變。」

  李瑕語氣有些憂慮,又道:「唯有易將軍出面,將士們才不會因安撫使受傷而惶恐。甚至,會更有信心。」

  「不妥啊。」易士英嘆道。

  「是戰局重要,還是章程重要?請將軍以近萬將士、以敘瀘百姓、以大宋安危為重。」

  李瑕不再勸,他知道易士英拎得清輕重緩急。

  簡單來說,這就是他設計逼迫著一個大忠臣去攬兵權。

  君子可欺之以方。

  良久的沉默當中,易士英想了很多。

  他甚至有一瞬間懷疑是李瑕布置了這場意外,須臾又否認了這個想法。

  這場意外,李瑕並不能夠暫統兵權,且真心要推他易士英出面……說明這年輕人並無私心。

  總而言之,這似乎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了……

  ~~

  兩個時辰後。

  「朱安撫使積勞成疾,暫有不適,命本將暫代瀘州軍,爾等可有異議?」

  瀘州軍第五指揮第三都的都頭汪大頭站在自家指揮使身後,聽著帳中易士英沉穩的話語,心裡並不驚訝。

  又換了一個主將。

  開了年,這已是第三位主將了。

  朝廷怎麼說就怎麼打,無甚好想的。

  汪大頭隱隱還覺得,眼前這易將軍、李知縣比朱安撫使打仗還更可靠些。

  「張都統是被俘的,朱安撫使怕是明知自己不會打仗,所以才交權了吧?」他心想道。

  果然,帳中安靜了一會之後,諸將紛紛拱手道:「我等聽令。」

  大家顯然全都認為安撫使這位文官,不如長寧軍主將更擅指揮。

  本以為這場軍議就要這樣波瀾不驚地結束。

  不想,易士英竟是命人端上一迭功勞冊,沉聲道:「那好,本將今夜便來核實軍中餉額,以及近日來諸位的表現。奮勇殺敵者賞;退縮不前者罰;剋扣軍餉者,嚴懲不殆……」

  李瑕站在易士英身後,目光落向瀘州軍諸將,仔細審視著。

  這支川軍稱得上精銳,軍紀可以說是不錯。但大宋將領們中飽私囊的風氣當然也有,且很多。

  這風氣是從開國起便有的,太祖皇帝兵變稱帝,對兵權很是忌憚,曾說過「朕選擢將校,先取其循謹能御下者,武勇次之」,表示喜歡「循善恭謹」之人。

  當時王全斌平定後蜀,加害百姓,大肆貪墨,縱情享樂,滿朝文武一致請處以極刑,宋太祖卻對其既往不咎。

  到了高宗朝,名將張俊剋扣軍餉、侵占地田,僅靠租房收入便年收錢七萬餘貫。家中金銀堆積如山,為防止被偷,於是鑄成大銀球,起名「沒奈何」,意為賊也推不動。

  如今的呂文德富到何等程度,李瑕也已稍有窺見。

  要控制兵權,要整合兵馬,肅軍紀是最快也最危險的辦法。

  一方面,能把軍中蛀蟲儘快清除,使勇武者迅速歸心。另一方面,也容易引起譁變。

  果然,帳中馬上騷動起來,

  「易守臣,你這是何意?」有將領大聲問道,「朱安撫使呢?為何不是他親自來主持軍議?」

  「不錯,莫非易守臣是要奪權不成?」

  「看來必是奪權了,這是在排除異己?」

  「我等要見朱安撫使……」

  「……」

  一片呼喝聲之中,汪大頭低著頭沒說話。

  哪些上差平日裡吃著空餉,作戰時縮在後頭……這些事他這種小校將最是清楚。

  今日,易將軍、李知縣若能將這些人清出來,或許是個出頭的機會。

  但誰知道呢,且看看再說。

  下一刻,只聽腳步聲齊齊響起,帳外的長寧軍、慶符軍將士已圍了過來。

  ……

  帳中少有人注意到李瑕,他半張臉都隱在黑暗中,眼神中滿是堅決。

  他說過,這一戰很危險,卻也是機會。

  他的對手遠不僅是紐璘,借著這戰亂之際,他還要讓這潼川府路煥然一新。

  謀取整個蜀南的計劃,他要開始鋪展開了……

  ~~

  同一個夜色中,紐璘在燭火下凝視著地圖上的老君山。

  「你到底在做什麼?為何不及早與我決戰?不怕糧草告罄嗎?」

  他想不通的是,很明顯,戰事越拖對宋軍越不利。

  李瑕為何要拖?

  總不能是在忙別的事……

  有人掀開帳簾走了進來。

  「都元帥,急報……」

  紐璘抬起頭,一瞬間以為又是什麼壞消息。

  然而,一封密信已遞了過來。

  紐璘迅速拆開,看著上面的回鶻文,眼神漸漸凝重。

  他走出營帳,抬起手放在胸口,向長生天恭敬地行了一禮,眼神中不再是自信與驕傲,而是帶著些許惶恐。

  想了良久,紐璘道:「把張實送往利州。就說,我已俘虜了宋軍主將。很快就要殲滅敘瀘宋軍,兵發重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