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意志

  李瑕昏迷之後,慶符中遇到的似乎都只是小小的變故。

  一個小變故本不算什麼,但處理得稍微不夠好,便漸漸堆積成大難題。

  尤其是在這種孤軍深陷敵境之時。

  李瑕麾下,鮑三最有資歷威望,但沒有長遠的戰略眼光;伍昂頭腦清晰,但沒有足夠的經驗,也不自信;楊奔最有將才,卻沒有威望,性格又孤傲,難以服人……

  就好比阿莎姽懂草藥,是唯一能為李瑕解毒的人,但性格怪怪的,什麼都不說。李瑕手下每一個人都有各種優點,也有各種缺點。

  當難題越來越大,這些缺點匯聚在一起,又使難題更加惡化。

  沒有一個人能如李瑕一般應對眼前的形勢。

  壓力終於化成爭吵。

  吵得最凶的是宋禾、楊奔。

  宋禾平日是悶不吭聲的性格,但諸人之中,就屬他與於柄感情最深,今夜於柄戰死了,他實在是沒能壓住心裡的悲傷。

  楊奔亦是情緒激動,他不得不承認的是他做的確實不如李瑕,也不能讓這些鄉野匹夫聽命。但,若是這些鄉野匹夫一開始就聽他的,今夜絕不至於有這麼大的傷亡。

  「若非我在,不僅是於柄,你也死了!」

  「放你娘的屁!你根本就不是我一路人……」

  爭吵聲中,鮑三忽然怒吼道:「夠了!都他娘給老子閉嘴!敵兵還在城外呢,都他娘想死?!」

  場面安靜下來,鮑三轉頭看向高明月,抱拳道:「郡主,敢問你考慮好了嗎?」

  所有難題終於是堆在高明月肩上。

  這個略有些柔弱的小姑娘看著眼前這些滿身是血的兵將,不由後退了兩步。

  但她還是努力停下腳步。

  「我認為……該殲敵,但我須帶李瑕去找草藥。」

  高明月開口,顯得有些怯生生的。一句話之後,她才有了些威嚴,道:「宋禾,你先率二十精銳騎兵護送我們離開。鮑三,你負責領兵守住龍尾關。」

  幾個佰將相互對視了一眼,有些猶豫。

  他們有些擔心高明月是要逃了。

  最後還是高年豐道:「不如小人帶兵護送郡主。」

  「不必了。」高明月語氣又強勢了些,看向鮑三等人,道:「你們只需守住龍尾關,等我們回來。」

  「是。」鮑三抱拳道:「但小人粗鄙,實在沒有計較。」

  「若遇難題,你問伍昂、楊奔,你三人決斷。」

  高明月雖然不熟悉這些人,但哪個聰明、哪個笨,她還是看明白了。

  安排完這些,她轉頭看向熊山、茅乙兒等人,又道:「也請諸位信任他們三人,五日內,我會帶你們的縣尉回來。」

  最後這一句話,仿佛是個定心丸一般。熊山等人也終於安下心。

  他們不認為楊奔有本事帶著慶符軍活著離開大理,但守關五日還是可以的。

  他們最想要的,也就是縣尉能醒來。有了這個指望,眾人終於冷靜下來。

  ……

  這邊鮑三去安排繼續作戰,兵士們湧向關城北門。

  關城南門,高明月抱著李瑕策馬而出。

  她甚至沒有一個具體的目的地,只知道向南,向南……

  ~~

  大理永昌府慶甸。

  此地即後世的臨滄,地處瀾滄江與怒江之間,因臨瀾滄江而得名。

  五月二十日,孔明山南面的深山老林里,名叫「阿則仇」的老彝民提著獵弓從樹幹後望去,看到了一個帳篷。

  阿則仇很疑惑,這樣的老林子怎會有外人來。

  他眼珠子轉了轉,起念回去喊族人來偷他們的馬。

  下一刻,幾個漢子從附近圍了過來。

  「貴人饒命,貴人饒命……」阿則仇用彝語大喊著。

  那些大漢喝罵了幾句,說的話他卻聽不懂。

  過了一會,一個漂亮的少女從帳篷里出來,說了幾句話之後,用彝語問道:「敢問老丈,這附近有沒有箭毒木?」

  「箭毒木?」阿則仇縮著脖子,道:「這邊沒有……得要到瀾滄江下游,很遠咧。」

  「有多遠?」

  「走上……五六天。」

  那少女一聽,眼神就黯淡下來,有些不死心地又問道:「老丈知道箭毒木,會解箭毒木的毒嗎?」

  阿則仇遲疑了好一會,低著頭悶不吭聲。

  接著,一包沉甸甸的乾糧就被遞到了他懷裡,之後是一塊金子也放在包袱上。

  「你要是能解毒,這些都給你。」

  阿則仇猶猶豫豫的,縮頭縮腦地道:「先看看中毒之人行嗎?你們可別殺我。」

  「不殺不殺,快看看他。」

  阿則仇進了帳篷,見裡面躺著個俊少年,雙目緊閉,臉色灰沉。

  他不由咂舌,喃喃道:「中毒好深……這這是在哪中的毒?多久了?」

  「在大理城,有三天了。」

  阿則仇一愣,轉頭看了看那些士兵手裡的刀,不捨得放下手裡的包袱,跪在地上哭道:「求貴人不要殺小人。」

  「你解不了毒嗎?」

  「這……這位貴人中的哪是箭毒木呀?」阿則仇道:「一中箭毒木,很快就死了,哪能活三天?」

  「我們有很厲害的苗巫,她用草藥吊著。但還沒找到解藥,能告訴我到哪找解藥嗎?」

  「哪能解呀?」阿則仇又不說話,跪在地上縮著身子,擺手道:「我不要貴人的東西了,放我走吧?」

  下一刻,一柄劍抵在他脖子上。

  那少女看起來善良,方才一直帶著懇求的語氣,沒想到忽然間竟是拔劍相向。

  「一會說能解,一說又不能解。再不老實說,我殺了你。」

  阿則仇大駭,連忙道:「是這樣,是這樣……別人都說箭毒木沒有解藥,但只有老彝民知道有一種草可以解毒,叫叫……叫紅背竹竿草。這種草極少,一般人又認不出來,所以說無解。」

  「那你能不能認得出?」

  「我也認不出,但我阿爹以前說過,紅背竹竿草長在箭毒木的周圍……我就想著,貴人要是在這附近中的毒,我把草全拔下來餵他……說不定就能得這些金子。」

  那持劍少女聲音里幾乎帶了哭腔,又問道:「到哪裡去找紅背竹竿草?」

  「南邊,南邊……」

  ~~

  高明月提著劍,終究是沒殺眼前的老彝民,讓人先將他帶下去。

  她獨自坐在李瑕身邊,一時也難以決斷。

  阿莎姽進到更深的密林里去找解藥了,現在是在這裡等著,還是帶李瑕到更南邊?

  可是五六天,就算騎馬去也得兩三天,李瑕真的撐不住吧?

  「郡主。」外面有人道。

  「怎麼了。」高明月抹著淚問道。

  接著,宋禾的聲音響起,道:「許禿瓢……沒扛住,剛剛走了。」

  高明月愣了一下,站起身想要去旁邊的帳篷看看,才走了兩步,她回頭看了看李瑕,又有些不敢離開,重新蹲下身握住他的手。

  「我該怎麼辦?嗚嗚……我該帶你走更遠還是等姑姑回來……不要死好不好……嗚……」

  ~~

  宋禾沒等到回答,轉身又進了許禿瓢的帳篷,心情沉重起來。

  許禿瓢是熊山的手下,宋禾與之並不熟悉,他難過的是,縣尉中了一樣的毒,只怕也撐不住了……

  ~~

  「你知道冠軍意味著什麼嗎?」

  李瑕看向黑暗中的賽場,尋找著說話的人,卻看不到對方。

  他甩了甩頭,喃喃道:「我很累了,很累了。」

  「你再看看走在這條冠軍路上的人們。肋骨折斷刺入肺部還繼續上場奪取全勝、胸肌撕裂僅靠一支左手就打贏對手的摔跤手;在高溫烈火中全身燒傷且吸入致命性氣體,醫生拒絕治療、牧師做了臨終禱告,兩個月不到又重新參賽的賽車手;韌帶撕裂、關節反轉、小腿骨裂、腦神經損傷……」

  「我已經退役了,我摔死了。」

  「從來沒有天生的冠軍,只有遠超常人的意志,神話般的意志。起來,你這點小扭傷算什麼?」

  「我都說過了,我已經摔死了。」李瑕低聲道。

  「起來,或者你就滾出去,當一個失敗者。」

  「我告訴過你,我已經死了。」李瑕凝視著黑暗,道:「我不需要再堅持了。」

  那個聲音依舊沒有回答他,自顧自又問道:「你是誰?是敗給了傷病的失敗者嗎?」

  「該死,你根本聽不到我說話,因為我已經死了。」

  李瑕搖了搖頭,累得只想倒下去。

  黑暗中,有一個更柔的輕的聲音道:「你不要死好不好……」

  ~~

  高明月趴在李瑕胸口,還能聽到他那緩慢的心跳。

  她轉過頭看著帳篷外的天色又黑下來,決定相信阿莎姽一次,等她回來。

  只是李瑕的心跳似乎越來越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