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渡河

  俞田帶著二十個降卒一直跟在李瑕身邊護衛,混戰時其實他也看不到具體打得如何了。但當李瑕衝上去,俞田也就沖了上去。

  之後發生的一切就如同在夢裡。

  身後的大地上傳來馬蹄的震動,李瑕大喊「長寧軍來了」,俞田就精神一振,以為這一戰贏了。

  而李瑕在戰前說過的那些話也瞬間湧上他心頭。

  「別忘了,蒙軍才是敗軍,他們在長江大敗,迫不及待要逃回大理。」

  「這裡是宋境,你們面前的是一隻被打得想落荒而逃的喪家犬。」

  「……」

  那一瞬間,俞田與其它巡江手一樣,突然爆發出莫大的勇氣,長刀亂劈,逼退了兀良合台身邊的一名蒙卒。

  蒙卒們怯意一起,退了兩步。

  而李瑕卻是逼進了幾步。

  戰場上,就是這兩步,兀良合台就陷在巡江手的包圍當中。

  亂戰之中,許魁一矛刺翻了戰馬。當時俞田腦子裡就沒別的念頭了,衝上去就向兀良合台揮刀猛砍。

  打頭錘亂舞,長矛亂刺,單刀亂砍。

  所有人都像是瘋了。

  「我砍到他了!我砍到他了……」

  一顆頭顱被人砍下、舉起,俞田不由跟著狂吼道:「我也砍到他了!」

  這些日子裡來,戰敗被俘帶來的憂慮與恐懼在這一刻終於被他全都釋放出來。

  他再也不必擔心牽連家小,腦子裡只有「立了大功了,有賞賜」,興奮地說不出別的話來。

  歡呼聲大振,有悲怒的蒙卒衝上前來,被巡江手們群力撲殺。

  更多的蒙卒在看到兀良合台的人頭被舉起的一刻,轉身就跑。

  ……

  楊奔還在搏殺,眼前的敵人已然轉身跑掉。

  他回過頭,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水與血跡,一邊看著姜飯那個百人隊的同袍們。心頭又驚喜又鬱悶。

  這一群鄉巴佬,先是斬了個蒙軍副千戶,又跟著敘州軍打了場大勝仗……現在竟然還斬了一個蒙軍都元帥?

  真他娘的。

  還有那熊山也是,每次都這樣,搶不到頭功……

  才想著這些,茅乙兒已一巴掌拍下來,興奮大喊道:「我們贏了!又贏了!」

  楊奔痛哼一聲,不理他,心中冷哼道:「若沒有我,你剛才就死了,蠢貨。」

  他轉頭向李瑕看去。

  李瑕則已轉頭看向南面,眼中的驚喜很快就散去,化成了思索。

  來不及感受斬殺兀良合台的興奮,他已看到了阿術的旗號,以及那狂奔而來的兩千蒙古騎兵。

  「所有人聽令!立刻游過長寧河。」

  巡江手們動作還是快的,迅速停止了追擊,稍作整編,立刻扶著受傷的同袍向長寧河去。

  一開始他們當中有人很慌,但李瑕極為鎮定。

  「走!動作快,都別慌,過了長寧河立刻上山……把人頭放下,除了兀良合台,其餘首級一個不帶,走。」

  李瑕不僅沒有當先跑,反而接連去扶幾個傷兵。

  「能站起來的,都咬咬牙起來,過了河就可以治傷……」

  但很快,他還是遇到了重傷員。

  李瑕俯下身,低聲道:「吳十三,你爹今年六十大壽……我替他辦。」

  「縣尉……」

  一聲輕響,李瑕蓋住吳十三的眼。

  也只來得及處理這幾個傷員,遠處飛奔而來的蒙騎越來越近了。

  「走!」

  此時大部分人都已跑向長寧河,陪在李瑕身後的還有俞田等十餘人,也迅速向長寧河奔去,拋下滿地的傷兵、馬匹、屍體。

  ……

  長寧河在這一段有一百六十步寬,差不多在蒙軍箭矢的覆蓋範圍內。

  招募巡江手有一個要求就是能在符江游兩個來回,因此他們水性頗好,但不乏有傷重者游不動,或被蒙軍箭矢射中,被河水卷到下游。

  李瑕是最後一批下水的,才游沒多遠,蒙騎已追上來,對著河裡放箭。

  他會潛泳,把身體儘可能的潛入水中,卻看到前方漾起一團又一團血霧。

  冬日的河水很冰,斬殺兀良合台的喜悅也全然消散……

  ~~

  房言楷沒有說過自己水性不算好,其實除了劉金鎖,他是水性最差的一個。

  在長寧河裡撲騰了好一會,他還在河中間。

  身體越來越冰,他每次用力划動都不能前行。

  「噗!」

  一支箭射進了他的背。

  房言楷閉上眼,放棄了。

  他想到剛斬殺兀良合台時的瘋狂,想到還有那麼多抱負未能完成……接著便是眼前一黑。

  ……

  迷迷糊糊有了意識,他聽到了李瑕的說話聲。

  「還有幾個沒救醒的?劉金鎖,你背一個……」

  「好。還好我練了水,不然今天我就沒了……房主簿,你醒了?能走嗎?」

  又聽鮑三道:「主簿走不了了,劉大傻子你背著……看到姜飯沒?」

  「走。鮑三,你指揮姜飯這隊人,把許魁背上……」

  房言楷沒說話,恍惚中也分不清自己死了沒死,很快又暈了過去。

  黑暗中,背上突然感到一陣劇痛,他猛然驚醒過來,發現天色已黑,自己正躺在篝火邊,隨軍的大夫正在治背上的箭傷。

  「這是哪?」

  「主簿醒了,此處是山頂。」

  房言楷問道:「哪座山?」

  「小人不知。」

  「李縣尉呢?」

  「主簿可記得,正是縣尉將你從水裡拉出來的。」

  房言楷愣了一愣,隱隱約約回想起一點,問道:「他在哪?」

  「縣尉說夜裡蒙軍必然要上山偷襲,正帶人布防。」

  房言楷點了點頭,感到身上已經乾燥了,轉頭看去,見一個個篝火邊都躺著傷兵。

  不多時,殺喊聲響起。

  「推啊!」劉金鎖的吼聲振天。

  「殺敵啊!都記住,蒙軍是喪家犬!」

  「打退他們!官軍馬上就要包圍過來……」

  接緊著就是一陣轟隆聲響,是有木石被推下山。

  夜戰聽著十分激烈,卻並未持續太久。

  房言楷判斷蒙軍只是偷襲,而不好在夜間大舉強攻。

  忽又有人喊道:「蒙軍在放火燒山了!」

  「快,把樹砍倒……」

  「……」

  「把藤條留下,把隔火帶一路挖到那邊的懸崖。熊山你帶人去收藤條……」

  房言楷強撐著站起,穿過忙亂的士卒,終於找到正在指揮的李瑕。

  「非瑜……」

  「砍不倒的樹就挖倒……房主簿醒了?」

  「這是哪?」

  李瑕道:「應該是盤壪山。」

  「應該?沒問麻酉兒?」

  「他死了。」李瑕道,「我甚至沒看到他怎麼死的。」

  房言楷嘆息一聲,是在感嘆戰場的殘酷。

  「我們沒有乾糧和水,要怎麼辦?」

  「關鍵是傷藥也沒有。」李瑕道。

  「何意?」

  李瑕道:「阿術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他,知道他的作戰風格,所以他今夜偷襲失敗了。他應該很生氣,所以一把火把山燒了。但這把火,也讓他兩三天內無法攻山。」

  房言楷看著山下越來越大的火勢,覺得這像是阿術的怒火……死了爹之後爆發的熊熊怒火。

  「兩三天……到時阿術就要退兵了。」

  「所以沒有水和乾糧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傷藥。」李瑕道,「所有人的傷口都泡了水,需要藥材。」

  「我們還有……多少人?」

  「包括傷兵,將近三百人,長寧河還衝走了一些人……也許能回來。」

  「傷兵很多?」

  「很多。」

  房言楷道:「看今夜的風向,南面沒有火勢,是否從南面下山離開?或派人去請援?」

  「阿術故意留了一面不放火而已,他的兵力一定埋伏在那裡,等著我們突圍。」李瑕道:「他想今夜就結束戰鬥,而我原本還想把他再拖上幾天。」

  「你……太狂了。」

  「不是狂。我說過很多次,這支蒙軍是敗軍。」

  房言楷嘆息一聲,愈發有些無力,問道:「非瑜為何要救我,如果我死了,對你豈不更好……」

  李瑕轉過頭,見到幾個隨軍大夫走過來,抬了抬手,打斷了房言楷的話。

  「房主簿,空了再談吧,走了。」

  「你去哪?」

  「去采草藥。」李瑕道,「正好有火照亮。」

  「你會被熏死的……」

  「那對你豈不更好?」

  李瑕擺了擺手,轉身領著幾個隨軍大夫往山下走去。

  房言楷愣了愣,看著李瑕的背影,總覺得他最後那句話不像玩笑,倒像是頗有深意。

  他轉過身,艱難地走了幾步,在篝火邊坐下。

  偶有些傷兵的竊竊私語聲傳來。

  「到河邊時我還看到姜班頭。」

  「他少了個手,不好划水,別是中了箭。」

  「呸呸,縣尉說他是被水沖走了,能回來的……」

  「好累……」

  「蒙韃都元帥的頭也沒拿石灰醃一醃,不會爛了吧?要不拿下來烤一烤……」

  房言楷抬起頭,看到一桿長矛插在那,兀良合台還在怒目而瞪。

  他心裡不由浮出一個念頭。

  「真斬了兀良合台啊……蜀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