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封筆詩

  風簾樓詩會。

  「其實《水調歌頭》已不可能有人能比肩東坡詞了,劉會孟今夜不該擬這詞牌的。」

  「『舉首快哉去,燈火見神州』,雖不能比東坡詞,今年中秋,劉會孟已得詞魁矣。」

  「終是沒太大意思,若要我說,中秋未必要賦月。今日劉聲伯那一句『泣血兩朝事,披肝一萬言』才是最觸動我的。」

  「不錯,詞魁該給劉芾劉聲伯,該給賢關六君子……」

  今夜臨安大大小小的詩會恐有上百場,遇到好詩詞便是四方傳唱,比如豐樂樓詩會上,劉辰翁的詞已傳到了風簾樓。

  確實稱得上「共中秋」。

  不過,風簾樓詩會上還沒拿出像樣的詩詞,與會諸人不免談起些別的事。

  「談到賢關六君子,我忽想到了李瑕李非瑜。」

  「奸邪黨羽,提之掃興。」

  「他確立過功,確往西南艱苦之地赴任。我等未見其人,不必妄下定語。」

  「德夫兄想說什麼?」

  「我在想,若李非瑜在此,能拿出怎樣的詞作。」

  「論遣詞造句,或可勝過劉聲伯、劉會孟。但若論意境,勝不過賢關六君子泣血上疏的披肝瀝膽。」

  幾名文客談到這裡,忽聽四下一片呼聲。

  「唐行首要唱李非瑜新詩了!」

  「你說什麼?」

  眾人抬頭看去,只見胡真已親自登台。

  「諸君有禮了,若論當今詩詞一道,最聲名鵲起者,李瑕李非瑜也,其人風評,毀譽半參……

  今晨,奴家為他送行,問其心志,一笑置之,唯留一詩相贈唐行首,稱平生封筆之作。是才高八斗、是欺世盜名,且由諸君品鑑……」

  ~~

  台後,年兒正在給唐安安補妝。

  「姑娘,他待你也太好了吧。」

  「胡說什麼。」

  年兒道:「他這一首詩,顯然是送給姑娘你的,就像你常說的,名氣越大,才不用去接待那些不願接待的客人,今夜這詩一出,滿臨安還有誰比得上你的名氣?」

  「好了好了,嘰嘰喳喳的。」

  「是姑娘說的,他本就有些痴情。」

  唐安安忽然低聲道:「這是決別詩,他向世人示意,從此與我再無瓜葛了。」

  「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主僕二人話音未落,有婢子跑來道:「唐行首,該登台了……」

  ~~

  「什麼?李非瑜之詩?封筆之作?」

  劉辰翁聽到消息,立刻起身,從豐樂樓趕往風簾樓。

  他對李瑕很好奇。

  沒見過對方,說不上是怎樣的觀感,只是覺得那人若不再作詞了實在是可惜。

  但今夜,再好的詩詞也比不了賢關六君子泣血上疏、為國事拋棄前途的一腔忠義。

  對此劉辰翁深有體會,整夜都在後悔不該把那首《水調歌頭》拿出來。

  這讓他感覺,賢關六君子在為國事奔走,自己卻在歌舞昇平。

  腦子裡想著這些,劉辰翁奔至風簾樓。

  「劉會孟來了!」

  「會孟快來,馬上要唱了……」

  劉辰翁快步穿過花木曲徑,遠遠聽台上有人在說話。

  「因在北地九死一生,李非瑜作詩詞,喜用化名。今夜這詩,乃化名『龔自珍』所作。」

  曲聲響起。

  接著,一個婉轉動人的聲音唱了起來……

  「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

  「這麼短?」

  「如此造勢,還以為是長調詞,竟只是絕句?」

  「諸君認為此詩如何?」

  「偷的。」

  「會孟來了,讓會孟點評……」

  劉辰翁已被拉到文士之中,神色卻顯得有些呆滯。

  「會孟覺得如何?」

  劉辰翁張了張嘴,開口,喃喃自語道:「不僅是這詩啊,該看他的志向。」

  「何意?」

  「詩言志,詩言志,家國社稷風雨飄搖,劉聲伯披肝萬言;李非瑜……李非瑜……」

  「會孟,繼續說啊。」

  「還有何好說的。」

  忽有人站起身來,神情疏落。

  「劉聲伯敢為天下直諫,李非瑜則是務實之人,『化作春泥更護花』,此中一腔報國之熱血、百折不撓之堅韌……更勝一籌。」

  「黃德夫言過其實矣!李瑕遠不能比賢關六君子!」

  「言過其實?若我輩書生只知上疏、上疏,於國有何益處?!」

  「李非瑜投機取巧之輩,絕難當此盛譽,我不信這詩是他作的!」

  「你信與不信又如何?他在乎嗎?其人詩中灑脫之意,你有半分?」

  「黃德夫!你也依附奸黨了!」

  「呵,我是否奸黨不論。李非瑜已赴邊陲,是忠是奸、是賢是庸,只怕還輪不到我等袖子空談之輩評述。」

  黃孝邁說完,背過手,徑直離席而去,只又甩下一句。

  「哪怕為國做過半點實事,再來議論旁人忠奸!」

  猶有許多人不服,紛紛看向劉辰翁。

  「會孟,你怎麼看?」

  劉辰翁擺了擺手,苦笑一聲,向外走去。

  「德夫兄所言不差。國事艱難,我這賦中秋詞的,豈有顏面評述?」

  「會孟,會孟……」

  「唉,會孟也走了。」

  「我依舊覺得這詩並非李非瑜所作,他若有此高才,何必封筆?」

  「不錯,又偷一詩罷了。」

  「據傳,他分明早便說過是孤本上看來的……」

  「你也想為李瑕說話?」

  「非也,這……李非瑜奸黨也!」

  「呵……」

  一片議論聲中,忽有人道:「唐行首哭了?」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唐安安又低聲唱了一句,似已失了魂。

  月光照在她清美的臉頰上,她通紅著眼,兩行清淚不由自主流了下來。

  ……

  年兒站在台子後面,抬頭看著自家姑娘,也是鼻頭一酸。

  她其實一直就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姑娘說的「我若擔心他,只會害了我和他」是什麼意思,但說不清楚。

  唯有今夜這一首詩,將此中心意說得明明白白。

  「他果然很有才華呢。」

  下一刻,年兒又想到前夜李瑕說的那句「我贖你」,忽有些痴了。

  年兒隱隱想到……李瑕這首詩是不是給自己的?

  因為他要去西南很危險的地方,所以最後才沒贖自己?

  「化作春泥更護花……」

  年兒想著想著,忽然驚醒過來,連忙抬手給了自己的腦瓜子一下。

  「傻丫頭,想什麼呢?他那樣的人哪會給你詩啊,當然是給姑娘的啊,姑娘都唱哭了。」

  對這一點,年兒十分篤定,又搖了搖頭,心中嘆道:「但姑娘說這是決別詩呢。」

  她忽然覺得很想念李瑕,於是她抬起頭,望向那一輪滿月。

  ~~

  「這麼好的月光,我們連夜趕路如何?」

  「好,難得沒有追捕。」

  「哈哈,早一點到四川,讓我們李縣尉早日施展手腳!」

  月光下,西行的一群人紛紛朗笑。

  「你劉金鎖施展拳腳就行。」李瑕語氣中帶著些玩笑意味,眼睛卻很篤定,道:「往後我是要學謀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