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3章 死板

  天蒙蒙亮。

  李瑕才出了溫暖的被窩,身後便被拉了一下。

  「你這人好沒意思。」趙衿眼睛都沒睜開,嘟嘟囔囔道:「都當皇帝了,起晚一會怎麼了……」

  「我睡得早,都不知你們還嘰嘰喳喳到幾時。」

  趙衿像是重新睡著了,拉著李瑕的手也鬆開,卻努力在困意濃濃時又交代了一句。

  「說好了……活捉舅舅啊……」

  「未必就能勝。已經傳了旨,若勝,活捉賈似道。」

  趙衿沒應,已經睡著了。

  李瑕起身到外屋,睡在外面的妙嵐已經醒過來了,忙活著給他穿衣。

  因隔三日李瑕才過來,她今日便拿錯了衣袍。

  「先穿練武袍。」

  妙嵐連忙去換,還忍不住小聲感慨了一句。

  「陛下怎就能十餘年如一日這般勤勉。」

  「比隔三差五地勤勉簡單些。」

  「是。」

  妙嵐真得李瑕回答了一句,反而低下頭不敢再多說,怕閻容聽到誤會她是在勾引陛下。

  ……

  小小的行宮漸漸開始忙碌起來。

  等到天邊綻出朝陽,關德已領著內侍將一迭奏摺擺在御案上。

  其後,換好了襴袍的李瑕便進到偏殿,翻看著這些昨夜沒來得及處置的奏摺。

  如果評價帝皇是否明君的標準是看朝會次數的話,李瑕其實稱不上明君。

  他開朝會的次數並不多,隔個四五日才有一次。他平時更多的還是讓臣下各司其職,遇事再召官員奏對。

  而且除非有急事,一般而言太陽一落山他便不再批閱奏摺,怕傷了眼睛。

  總之,李瑕沒有太去迎合帝王的規範,依舊保留了許多自己的習慣。

  「陛下,這部分是南邊送來的戰報。從昨夜到現在一共是二十七封,淮東兩封、淮西七封,這十三封則是來自長江各州縣……」

  關德已根據奏摺的封面把它們都分門別類歸好。

  他在臨安宮城讀過書,且是專門協助天子處理文書的,若在別的皇帝身邊會不會成為禍國閹黨不知,李瑕反正用得很順手。

  就在這日清晨,二十七封戰報還未看完,高長壽最新的一封戰報已經快馬送抵開封。

  沒多久,關德便快步跑出偏殿,臨時召諸臣開小朝會。

  ……

  「高長壽已經開始總攻了。」

  「先說宋軍陣勢,宋軍自江陵一敗後兵力損失過半,哪怕重新徵調也不超過十二萬人。」

  「還有宋軍戰船損失得也不少,戰艦不超過兩千艘,就橫亘於魯港以西的百里長江中。」

  「宋軍還有步卒布防於江岸,依我軍刺探到的軍情,南岸有四萬宋軍。甚至於北岸也有兩萬人……」

  如今兩淮已被唐軍占據,而宋卻還敢渡江到北岸設伏,殿中眾臣自然不容,呂文煥首先就站出來了。

  「死板。」

  呂文煥一指沙盤,便道:「賈似道用兵太死板,雖說江面布防要守兩岸,他卻也不想想,在北岸駐兵太容易被我軍擊潰,從而以點破面。」

  「呂相公『以點破面』這個詞用的好,宋軍雖眾,各支部隊卻多有容易被擊潰的。」

  「高元帥只需傳令廬州,讓一支騎兵南下攻破北岸宋軍,可占上風。」

  「此為正理,戰船與步騎兵合力,水陸並進,乃破敵之不二法門。」

  「只恐宋軍有詐。」

  「不會。」史俊語氣確定,道:「凡戰場用計,需軍心穩定、士氣高昂。宋軍今若還敢施以誘敵之計,只怕王師一到,其士卒便已大亂……」

  說過了宋軍,眾人又說起己方的兵力部署。

  依舊是姜飯來做說明。

  「如今我們已從山西調了兩萬騎兵南下,陸小酉取抵廬州以後駐兵於長江北岸這幾處。」

  「趙溍歸順後有多少船隻可載人渡江?」

  「兩日之內應可渡三千騎……」

  呂文煥眼皮一跳。

  之前李瑕曾讓他來猜宋廷有哪些閫帥歸順了,他排除了夏貴之後就已經不難猜到趙溍。

  但不敢確定。

  所謂「納降如受敵,不可易也」,歷代戰場上有過太多詐降的例子。

  哪怕到現在,呂文煥沒親眼見到戰事的結果,依舊不敢完全確定趙溍是不是真降了,也許李瑕錯了呢。

  但緊接著,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自從賈似道執行打算法以後,首先對付的就是一些異己,比如趙葵就是其重點打壓的對象。

  咸定五年,與趙葵素有隙怨的馬光祖清查軍中錢物,便查到了趙葵好幾處超支之處。

  若趙葵真有貪墨,以賈黨的手段必置之於死地,然而馬光祖查到後來,最後也只讓趙葵償了朝廷萬貫。

  可見趙家確實沒錢,趙溍自然不像呂家那般不願投降。

  也就是說,唐軍不僅是水陸並進,還是前後夾擊……

  「三千騎足夠了,諸公請看,我軍騎兵渡過長江,抵達建康府後,趙溍還會派出嚮導、領他們西向。」

  「從采石磯到賈似道駐兵的魯港大營,不到兩百里。」

  「換言之,趙溍歸順的消息傳到賈似道耳中最快也要四五日,而我方騎兵已經渡過長江殺到賈似道大營中了。」

  「試想,我軍正水路並進衝擊宋軍,忽然,宋軍發現南岸有騎兵殺入主帥大營,他們如何能不敗?」

  「若換作諸公,可能想出逆轉戰局之策?」

  「……」

  呂文煥忽然覺得,這個朝廷對戰事推演得太多了。

  就這麼一場仗,反反覆覆地商議,生怕給賈似道一丁點機會。

  但其實根本都不需要做到這個程度宋軍也必敗無疑。

  再算上消息傳遞的時間,也許就在此時此刻,戰事已經有結果了……

  ~~

  蕪湖。

  停泊在魯港的大船還沒有動。

  在這裡,還望不到上游的戰場。

  但通過小舟遞迴來的戰報還是讓宋軍指揮台上一片緊張。

  「報,叛軍以竹筏載柴垛點燃,火燒我軍戰船!」

  「報,叛軍有騎兵自北面突襲我軍!」

  「報,叛軍戰船上有火炮。」

  「……」

  一道道消息傳來,站在船樓高處望遠的賈似道意識到站在這裡既看不到戰場,反而要讓信使爬上階梯才能稟報。

  「下去。」

  「快,扶平章公下去。」

  船樓遠看不大,實則在兩層樓高的甲板上還有四層樓高。

  木製的台階很陡很窄,賈似道的靴子卻大,因此橫著腳踩在台階上。

  拐彎時有個小窗,通望到遠處。

  「噔噔」的腳步聲中,賈似道忽然喝道:「等等!」

  身後的扈從沒來得及停下,撞上了他的背,為本就緊張的氣氛更添一絲慌亂。

  賈似道顧不得這些,重新探頭到窗口向外望了一眼,見到了有騎兵正在岸邊奔走。

  「那是東邊?」他確認了一遍。

  「稟平章公,是東面。」

  「趙溍的人?」

  賈似道自語了一句,眼神中泛起疑惑。

  「把望筒給我。」

  顧不得還擠在這窄窄的木樓梯上,他抬起望筒看去,眯眼看了一會,只見江岸與長江交際之處,越來越多的騎兵出現。

  他瞄準了對方的旗幟,待那旗幟在視線中越來越大,確實是趙溍的人馬。

  賈似道稍舒了一口氣,正要放下望筒,心中卻馬上道了句「不對!」

  趙溍怎麼可能有這麼多的騎兵。

  於是再抬望筒一看,卻怎麼找都找不到方才看到的那杆宋旗。

  望筒晃動,直到看到那隊騎兵重新豎起了一面大旗。

  賈似道張了張嘴。

  「報!」

  又有信使趕到船樓下,擠在木台階下,大喊道:「報,上游敗了……上游……」

  「敵襲!」

  「咚!」

  示警的鐘聲響起。

  樓船劇烈地晃動起來,那是被別的戰船撞到了。

  台階上,眾人措手不及,摔倒在地,絆倒了一大片。

  「保護平章公……」

  ~~

  「換馬!」

  「豎旗!」

  「吹號!活捉賈似道!」

  「哞……」

  陸小酉不斷地喝令著,命令麾下騎兵殺向賈似道的戰旗所在。

  其實賈似道的戰船在港上,騎兵根本殺不到。

  但戰場上有時殺的是人心,陸小酉要做的是摧毀宋軍的軍心。

  而且趙溍的水師就在下游,準備封堵宋軍的退路……

  陸小酉所部兵馬是第一批南下的騎兵。

  北伐時他們在劉元禮麾下,走山西一路攻到居庸關,面對的不是元軍主力,相比而言傷亡算是小的。

  陸小酉嫌北伐立的功勞太小,有心在這次南征中多賣力,但一過長江他便意識到江南河流眾多,騎兵能起到作用的戰役只怕不多。

  而且宋廷這個樣子,打一仗少一仗了。

  他希望能活捉賈似道。

  風迎面吹來,烈烈作響。

  今日這風是從西向東吹的,有助於唐軍水師破敵,因此高長壽在今日總攻。

  陸小酉能聽到風把前方的鳴金聲帶過來。

  賈似道下令退兵的速度比他快。

  但宋軍並不是全在戰船上,江岸邊還有很多步卒。

  眼看著唐軍騎兵如神兵天降般突然殺至,平章公又不戰而逃,江岸邊這些宋軍士卒登時大亂。

  潰敗幾乎就是在一瞬間,輕易到讓唐軍騎兵都覺不可置信。

  摧枯拉朽。

  唐軍還未到,一部分宋軍士卒拋下武器,抱著頭蹲下投降;更多的則是返身向戰船上逃去。

  「別丟下我!」

  「放手啊!」

  「載上我們!」

  「快,砍繩……」

  慌亂的士卒們扯著繫船的繩子,拼命拉住戰船,更多人跳下水中,拼命爬上戰船。

  「活捉賈似道者有賞!」

  待身後這樣的大喝聲傳來,宋軍士卒們更加瘋狂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