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8章 催化

  韓震身高八尺,體魄雄壯,穿著鮮亮的武將袍,望之十分威猛,一進大殿便帶來一股逼人的氣勢。

  他先是睥睨了幾個重臣一眼,方才向趙禥行禮,嗓門很大。

  「臣韓震,拜見官家。」

  「平……平身。」

  至此時,連趙禥都有些害怕起來,不敢說話,只拿目光看向陳宜中。

  「殿帥突然入宮求見,可是有急事?」陳宜中遂開口問道。

  韓震先是又向帘子後的太后行了禮,方才開口道:「我是來問一問你們,叛國投敵了不成?!」

  當著官家與太后的面,他竟是直接便一聲厲喝。

  趙禥身子一抖,差點便要喊出「護駕」。

  韓震如電一般的目光則已看向了曾淵子。

  曾淵子撫須道:「殿帥何出此言?」

  韓震又看向章鑒、賈餘慶等人,待他們都避開了他的目光,他才看向陳宜中,道:「你們暗通叛逆,當我不知嗎?!當著官家的面,說吧,你們是否秘會了王蕘?」

  章鑒大驚,連忙瞥向殿門,試圖看清韓震是否帶著禁軍過來了。

  陳宜中也失了往日的鎮靜,咽了咽口水,才勉強穩住了心神。

  「不……不錯,我們是見了王蕘。」

  韓震遂向趙禥道:「請官家下旨,容臣拿下這些叛逆!」

  陳宜中道:「我們沒有叛逆,見王蕘,乃是為了與唐國議和。」

  韓震大怒,喝道:「前方將士正浴血奮戰,伱等卻要議和?!」

  陳宜中漸漸鎮定下來,向趙禥深深行了一禮,道:「是臣逾矩了,請陛下賜罪。然而,臣等之所以議和,實局勢使然,擔心平章公大軍安危……」

  隨著這一句話,韓震臉色終於緩和了些。

  陳宜中偷眼瞥去,暗道自己果然猜對了。算時間,賈似道必定還沒有傳回消息,韓震今日來不是兵變的,其人應該還不知道自己這邊的謀劃,只是單單聽說了王蕘一事前來問罪。

  但卻不知他們見了王蕘之事是誰告訴韓震的?

  此時不及細想,陳宜中只打算先安撫住韓震。

  「殿帥可知,襄陽呂元帥已經退兵了?」

  「知道。」韓震道:「只怕你們因為瑞國公主一事而懷疑平章公,連李逆這等反間的小伎倆都看不穿。」

  「絕非如此。」陳宜中道:「我等絕無一絲懷疑平章公之意。相反,我們擔心的是……呂文煥為何將這樣的消息上書至朝中,鬧得滿城風雨。」

  韓震一愣,訝道:「你是說?」

  「我等憂慮的是,呂文煥若叛,率軍占據江陵府,斷了伐蜀大軍之糧道,則大軍危矣,社稷危矣!」

  不僅是韓震,連謝道清、趙禥也嚇了一大跳。

  趙禥怕的是如果真是這樣,大宋社稷不保,他的神仙日子也要到頭了。

  謝道清則是憂慮社稷的同時,心中還想到這些臣子真的是越來越不把官家放在眼裡了,竟當著官家的面再次爭吵、胡言亂語。

  「陳宜中,休得誑言。」謝道清終於開口,稍稍清肅了殿中風氣。

  「臣有罪。」陳宜中連忙請罪,又道:「然當今局勢,誠危急存亡之際,臣請議和。」

  他這次語氣倒是強硬。

  而他一強硬,韓震反而冷靜了下來,道:「官家,不可輕易議和啊,該問過平章公才是。」

  趙禥不知所措,連忙又看向謝道清。

  謝道清再次看向了謝奕昌,卻見謝奕昌正害怕得縮著頭站在角落裡。

  她遂開口道:「戰與和,皆大事,不可輕率。賈似道老道謀國,當問過他,且修書相詢之後再談。」

  趙禥轉頭看了看,見韓震沒有訝異,而別的幾個重臣皆不多言,於是道:「太后說的對。」

  ~~

  「你是說,這次奏對你們沒請到召回賈似道的十二道金牌?」

  「嗯。」

  「呵,趙禥比趙構還有膽色不成?」

  「你何必如此刻薄?不怕有朝一日時移勢易,你若在我手裡,我拔了你的舌頭。」

  陳宜中實在太反感王蕘了,忍不住反唇相譏了一句。

  偏這句話又惹得王蕘大笑。

  「哈哈哈,你看看你那懦主,再看看我的雄主,還時移勢易?痴人說夢。我與你交心一句,你唯可盼著自己若早些死,宋國還能亡在你身後。」

  陳宜中氣極反笑,覺得王蕘能活到現在實在是老天不開眼。

  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他沉吟道:「我奇怪的是,韓震是如何那麼快就得到消息?我分明……」

  「不奇怪。」王蕘道:「我告訴他的。」

  陳宜中轉頭看向王蕘,良久無言。

  「看我做甚?這是提醒你們,韓震隨時可能殺了你們。」王蕘道:「要爭,就要爭出個你死我活。」

  「該死。」

  陳宜中罵了一聲,覺得自己真是恨透了王蕘。

  原本一切都還可以緩一緩,但現在,他卻覺得自己被推著走。

  隱隱地,還感覺到有哪裡有些不對勁。

  「你們很急著想要與大宋議和嗎?」陳宜中終於開口問了一句。

  王蕘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又像是沒有,「唰」地一下又將手裡的摺扇打開來,扇著風,悠悠然道:「隨你們,不議和就接著打。」

  「聽說中原自開戰以來,忽必烈的兵馬就……」

  陳宜中話到一半,有僕役匆匆趕來。

  「相公,有客登門,自稱是殿前指揮使。」

  「他怎麼來了?」

  陳宜中訝然,再次看向王蕘,道:「又是你?」

  「我不知。」王蕘道,「恐怕是我暗中來見你被他發現了,該死,你準備好了嗎?」

  「沒有。」陳宜中慍道:「旨意都還沒請到,名義未定,我如何準備?」

  「賈……」

  「帶他下去!」

  陳宜中忽聽得院中響起腳步聲,連忙向僕役吩咐了一聲,讓他們將王蕘帶下去。

  這邊衣袂才轉過屏風,那邊韓震已轉了出來。

  「陳相公,把王蕘交給我。」

  陳宜中不由心驚,心裡再次算了時間,判斷韓震還是所知有限,再一看,韓震是一個人進來的,這才放下心來。

  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上前迎了,道:「殿帥來得正好,今日在宮中有些話不便細說,我正想到府上拜訪。」

  「還說什麼?把王蕘交給我便是。」

  「殿帥是有話要問他?」陳宜中連忙請韓震坐下。

  韓震卻不坐,道:「你不必管。」

  陳宜中笑得愈發放鬆,道:「殿帥這是不信任我?可你仔細想想,今日在宮中,我們哪一個不是平章公的門生、心腹?」

  隨著這句話,韓震終於肯坐下,道:「那倒是,但你們為何不先與我商量?」

  「我們一得到消息,自是第一時間到官家面前洗清平章公的嫌疑。」

  「實話與陳相公說吧,翁應龍、黃公紹這一降,李逆又派人到臨安。」韓震道:「我覺得很不對。」

  「是啊。」陳宜中嘆息著,坐下繼續安撫韓震,「與殿帥實話說吧,王蕘如今被安置在國賓館,這是陛下的旨意。」

  「休以為我不知,這是你們的主意。」

  「這樣,今夜我與殿帥一道去國賓館走一遭如何?」

  兩人又談了一會,又有僕役從前院匆匆跑來。

  「何事?」

  「相公,門外有人找韓殿帥,說是從川蜀來的,有急信要給殿帥……」

  「平章公的信到了!」

  韓震一聽便站起身來,大步向門外趕去。

  陳宜中卻是被嚇得魂飛魄散。

  然而,當他瞪眼一瞧,只見站在那通傳的僕役已抬起頭來。

  剎那間,陳宜中又是心神一顫,慌慌張張四下一看,趕向一張小桌案。

  韓震則已大步邁過門檻,與那個陳府僕役擦肩而過。

  忽然,有光芒一閃。

  電光石火的瞬間,他伸手一格。

  「噗。」

  一柄匕首刺穿他的手掌,直捅進他的胸腔。

  「啊!」

  韓震怒吼,轉頭看去,見到的是一張咧開的大嘴。

  「死吧。」

  韓震力氣更大,竟是直接撲了過去,一手摁住對方,一手死死掐住對方的脖子。

  「去死!」

  ~~

  禁軍統領李大明披著甲冑趕到陳宜中府中時,只見韓震的幾個親兵正坐在屋檐下納涼。

  「殿帥呢?」

  「在裡面與陳相公議事。」

  李大明心中搖頭,暗道韓震這些親兵怠惰,不過陳宜中畢竟是賈黨,院子又小,見自己人不跟著就不跟著吧。

  他便向門房道:「我有要事要見殿帥。」

  說罷,不等通傳,他徑直便邁入了陳宜中府中。

  繞過壁照,忽聽得前方傳來一聲大叫,聽聲音正是韓震。

  李大明一驚,連忙大步向前。

  「殿帥!」

  ~~

  韓震正死死掐著王蕘的脖子,忽聽得院外一聲喚,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來!弄死他……」

  「噗。」

  卻是有刀子捅進了韓震的背。

  「噗。」

  又是一刀。

  韓震轉頭一看,只見陳宜中正手握著一柄裁紙刀,再次揮了下來。

  「噗噗噗噗……」

  血不停地濺開,也不知扎了多少下,韓震眼中已神采盡去,無力地倒下。

  「哈。」

  王蕘推開身上的屍體,站起,道:「你終於動手了,停不下來了,這宋國的內鬥休想停下來。」

  陳宜中滿手、滿臉都是血,一雙眼裡既有初次動手殺人的不安,又有著強烈野心所帶來的興奮。

  「殿帥!」

  隨著這一身喊,已有人沖入院中,正是李大明。

  李大明愣了一下,先是看向了地上韓震的屍體,之後又抬頭看向了陳宜中。

  「陳宜中反了!」

  他怒吼一聲,抽刀,殺向陳宜中。

  「嘭。」

  緊接著,卻有幾名大漢從西側院中,直接撞門而入,手持鐵椎,沖向李大明。

  李大明吃了一驚,轉身就跑。

  「追!殺了他!」

  陳宜中毫無猶豫便大喝一聲,那些大漢便紛紛追出。

  王蕘目光看去,見他們個個矯健異常,不由仰天而笑。

  「果然,你果然早有準備。我就知道,你早想殺韓震了。」

  陳宜中大怒,一把拎起王蕘的衣領,罵道:「你差點誤了我的大事!我都還未請旨……」

  「你也是……」王蕘道:「你也差點誤了我的大事。」

  陳宜中只錯愕了一下便反應過來,王蕘所指的大事是議和,他並不想讓朝廷去信問賈似道。

  「該死,你們果然急著議和。」

  但不論如何,開弓沒有回頭箭。只能與賈似道劃清界線了。

  從血泊中回過頭看去,陳宜中貼在柱子上那幅字還在。

  「只見一日嚴霜到,見了青松不見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