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5章 私兵

  元軍大營。

  兀古帶才坐下喝了幾口酒暖了身子,沒多久又站了起來,掀開帳簾向外面看去。

  時間已是十一月十六日了,河北大地上依舊是大雪紛飛,遮住了他望向真定府的視線,使他的心情愈發地焦急起來。

  又等了許久,才有士卒趕過來道:「大王,張總帥來了。」

  「那還不請過來?!問什麼?!」

  兀古帶忽然發了火,把手裡的酒囊用力砸在那怯薛士卒身上,同時,靴子還重重在地上一踩。

  不想,那怯薛士卒身手也靈活,一彎腰就將酒囊兜在手裡,賠笑著說了一句,轉身就跑。

  「謝大王!」

  兀古帶大怒,踹飛了滿地積雪,站在風雪中又望了好一會,終於見張弘范不緊不慢地向這邊走過來。

  「怎麼樣?有消息了嗎?」

  「大王怎麼站在雪地里?如此相迎,末將愧不敢當。」張弘范含笑一禮。

  「我不是在迎你,我是在等消息。額秀特,漢人就是廢話多。」

  兀古帶自語著罵了一句,先轉回帳篷,將他那些姬妾都趕出去。

  兀古帶還很年輕,今年才二十三歲,卻已繼承了父親的爵位,成為大元的河間王。

  他的祖父闊列堅雖是成吉思汗的庶子,但其母是以美貌著稱的忽蘭,所以很受成吉思汗的喜愛。

  闊列堅在短暫的人生中雖沒有立下足夠的勳勞,卻還是讓他的子孫在黃金家族之中,成了四嫡子家族之外地位較高的一支。

  兀古帶自幼就隨侍於忽必烈左右,說是堂侄,但顯然比蒙哥、阿里不哥生下的那幾個親侄子與忽必烈要親得多。

  他與張弘范也是認識很久的玩伴了,彼此說話很是熟稔,並沒有太多客套。

  「郝經都已經走了四天了,能不能說服李瑕,怎麼也沒個消息回來?」

  「不急。」

  張弘范進了帳篷,只覺溫暖如春,將披在身上的大氅脫了放在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小壺酒來,在帳篷中繞了一圈開始找杯子。

  「怎麼不急?」兀古帶一副很兇狠,像是隨時要把張弘范揍一頓的模樣,但站起身,卻是從地毯上拿起了兩個杯子,用披風擦了擦,「別找了,這裡有。」

  「都勸大王到保州城裡住了,何必在這裡風餐露宿?」

  張弘范此時還不忘向蒙古人灌輸漢學。

  這是張家父子一直以來下意識在做的一件事。自金亡以來,張柔致力保護北方文人,張弘范得到父親的言傳身教,亦是以此為己任。

  「我是蒙古人,得住帳篷。」兀古帶道。

  張弘范眼神黯然了一下,想到兀古帶以前也不這樣,但自從真金死了以後,連忽必烈在開平城裡也不住宮殿了,兀古帶身上蒙古人的習慣就多了起來。

  他倒了杯酒,道:「住不住帳篷是小事,萬一開戰了,還是在城池裡好些。」

  「我麾下是騎兵啊。」兀古帶道,「還有,真要開戰,郝經能不能說服李瑕?」

  「真要是騎兵的打法,就不該駐紮在這裡對峙,早該繞到後方去偷襲李瑕的輜重了。」

  「額秀特,你能不能回答重要的問題?!本王給你臉了是吧?」

  兀古帶伸手,輕輕在張弘范臉上抽了一下。

  這一下力道不重,更像是朋友間的玩鬧,但也將彼此的地位差距表現了出來。

  張弘范雲淡風輕地笑了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大王不必急,時間過得越久對我們越有利。」

  「郝經能說服李瑕嗎?這仗還要打嗎?」兀古帶顯得愈發兇狠,「若不和談,我乾脆出兵滅了他!」

  「和談與否現在還不好說。重要的是拖延時間,我們在等呂文煥偷襲孟津渡。」

  「真的?」

  「宋廷已經答應了。等偷襲過孟津渡,賈似道的大軍也就入蜀了,到時李瑕必須做出決定是否退兵。」

  兀古帶問道:「那他退不退兵?」

  「我還不能十分確定。」

  「為什麼?」

  張弘范沉吟道:「作為掌權者,往往會收到很多消息,有真的、也有假的,有及時的、也有不及時的。沒有人能根據這些消息完完全全預料出事態的走向。」

  「什麼意思?」

  「比如,李瑕得知賈似道率大軍攻蜀了,他不可能判斷出賈似道會打到哪裡。事態有可能很嚴重,對他是滅國之禍。但也可能不嚴重,畢竟宋國很弱,這事伱我都知道。那麼,李瑕會不會退兵回援川蜀,取決於什麼?」

  這一大段蒙語之中夾雜著幾個漢語詞彙,兀古帶都聽得懂,但還是聽得迷迷乎乎。

  「取決於什麼?」

  「取決於……他能否抗得住壓力。」張弘范道:「在北邊不可能確定南邊的戰事如何,如果求穩,他就退回去,他又不是沒有選擇,現在是由他作選擇,我如何能確定?」

  「但你們不是分析了一堆,說他沒有糧草、說他四面受敵,肯定會退回去,所以才派郝經去和談。」

  「分析這些的意思是,如果是讓我們來做決定,必定退兵。」

  兀古帶道:「那當然退兵啊!他的後方都被打爛了,他當然要退兵!」

  這是他非常確定之事。

  他試想自己站在李瑕的那個角度,聽了那麼多消息,怎麼可能不著急?怎麼可能不擔心?那肯定得退回去的。

  「不錯,再加上陛下的條件,給了他一個台階下。」張弘范道:「就算不退,他也要抽調一支重兵回援……到時,便是我們的機會。故而,我勸大王不必著急,越拖對我們越有利。」

  兀古帶問出了他最在意的一個問題,道:「唐軍不會偷襲我們吧?」

  「眼下還是不能鬆懈。」張弘范道:「大王還是駐兵保州城為妥。」

  「可我是騎兵。」

  「說了這麼久,我就是想告訴大王,這一仗打法不一樣了。」

  「那好吧。」兀古帶終究還是同意了,有些不滿地道:「我算是看出來了,你今天來,是來指揮我的……」

  ~~

  兀古帶的祖父闊列堅曾得到了成吉思汗賜予的六千戶,這次是徵集了一萬人來增援,其中有兩千人則是他的怯薛。他打算將這些騎兵都帶進保州城。

  至於鄭雲表、邸浹,則分別領兵駐紮在順平、唐縣,作為犄角之勢。

  而如今保州城裡已經有了兩千俘虜,還有張弘慶從河套帶回來的兵馬萬餘人,這些多是賀蘭山之敗後收攏的漢軍潰兵。

  另外,張家在保州一直是有自己的私兵的。

  這些私兵名義上說是一萬人,但兀古帶知道其遠遠不止。

  更多的張家私兵平時可能脫下盔甲在田間耕作,而一旦有足夠威望之人號召,便能迅速披甲上陣。

  忽必烈顯然早已有心要削張家的兵權,先是讓張柔去職,將張家的兵權交給張弘略,等李璮之亂後,又轉而讓張弘范接手。

  這些年,保州這些漢軍名義上是歸張弘范統領的,但張弘范人卻一直不在,時而在大名府訓練李璮的兵馬,時而隨駕在忽必烈身邊。

  如果賀蘭山一戰時,張弘范統率的是張家老兵,那一戰也許會是另一種結果。

  也許吧,總之忽必烈對世侯的猜忌有,但遠遠沒到像宋廷那麼嚴重的地步,隨著李瑕北伐,忠心得到驗證又有足夠能力的張弘范已重新得到了更多的兵權。

  他唯獨不能實質指揮兀古帶的一萬蒙古騎兵,但包括鄭雲表、邸浹在內,順天路所有的漢軍都歸他指揮。

  而在設計殺了張弘道,讓元軍取得一場小勝之後,他才正式露面,開始著手布置防禦。

  暫時還算順利,他至少把兀古帶勸回了城內,免了被偷襲的風險。

  張家的許多舊部對這一點卻非常不滿。

  這些將領們站在城頭上看著入城的騎兵,一個個都抱著雙臂,臉色難看。

  「九郎何必把這些蒙古人請進來?」

  張弘范作爽朗之態,道:「目光要長遠,如今陛下任我為蒙古漢軍都元帥,已非一府一路之主官,須作全盤考慮。」

  「九郎是將他們都當作自己的兵馬?指揮得動嗎?」

  說話的是順天路左副元帥賈文備,說話時用下巴指了指城下的蒙古騎兵。

  張弘范拍了拍他的肩,誠懇道:「大哥信我,我會約束這些兵馬,不會給保州城帶來麻煩。」

  賈文備之父賈輔一直以來都是張柔的副職,兩家也是姻親,這種親近從他們的字就可以看出,張弘範字仲疇,張弘略字仲傑,賈文備字仲武。

  因此張弘范對賈文備頗為敬重,以兄禮事之。

  「希望如此吧。」賈文備也是深受忽必烈的大恩,提醒了張弘范一句之後也不再多說。

  兵馬入城,忙忙碌碌,終於到了傍晚。

  城門關上,張弘范獨自站在那,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九哥。」忙了一天的張弘慶過來,道:「安排好了。」

  「大元各路兵馬太亂了。」

  「當然亂了,又是蒙古人,又是漢人,還有色目人。世襲萬戶一大堆,互不統屬。」

  「所以,沒有宗王坐鎮的話鎮不住。」張弘范道:「我有我的無奈。」

  張弘慶壓低了些聲音,用蒙語道:「我聽說賈文備找你麻煩了。」

  「沒有,多問了幾句而已。」張弘范皺了皺眉,道:「但有另一樁事。」

  「什麼?」

  「我沒找到金符虎。」

  「我下午還看到了你調兵了。」

  「不是這枚。」張弘范道:「這枚是陛下所賜,但父親那枚一直沒有給我。」

  「你說的是我這枚順天宣權萬戶的金虎符?」

  「不是。」

  張弘范按了按張弘慶的手,沒讓他把那枚新符拿出來,張弘慶那枚已是李璮之亂後,軍民之權分治的新符了,連「軍民總管」四個字都沒有。

  「我說的是父親自己那枚,在他見窩闊台之前,就一直用來調令張家舊部的那枚。」

  「還有這種東西?還有用嗎?」

  「不好說。」

  「那在哪裡?」

  「我來之前問過二哥,二哥說在賈文備手上。」張弘范低聲自語道:「但賈文備一直不肯給我,還與我裝糊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