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丁青皮

  李瑕在觀潮別院的客房裡睡了一覺。

  丁八趴在門縫上往裡看了一眼,眼睛裡滿是不可置信。

  「這這這……他真睡著了?」

  「狗猢猻。」

  汪庚、馮仲正垂頭喪氣地蹲在院中,異口同聲地罵了一句。

  丁八這個小廝本攀不上這兩個護衛,但今日三人同挨了打,反倒親切不少,湊過去說起話來。

  「哥哥,你們說,他怎就睡得著?」

  馮仲抬頭看了一眼正將那客房圍起來的十幾個護衛,道:「衙內都吩咐了,我們又不會動他。」

  「衙內為啥就不把這狗猢猻做了?」

  「我怎知道?但這人真就不怕嗎?」

  馮仲啐了一口,罵道:「臨安城誰不怕我們?就沒見過這種殺才。」

  汪庚眼中陰晴不定,忽道:「我倒有個主意。」

  「啥?」

  「請衙內去喚個娘們來,把這小子睡了。」

  「啥?」丁八瞪大了眼,驚道:「還有這等好事?!這這這……」

  汪庚在他頭一重重一拍,罵道:「閉嘴,有你啥事,你他娘懂個屁。」

  馮仲似懂非懂,道:「要不……我去把他睡了?」

  汪庚搖了搖頭,道:「不是這樣,怕是阿郎要用這猢猻,需收服了他。」

  說話間,他已站了起來,向負手站在門口的丁大勾道:「丁管家,衙內呢?」

  「走了。」

  「走了?可這……」

  「你們看好院子就是。」丁大勾淡淡道,「少出些餿主意,還嫌在衙內眼裡你不夠蠢?」

  汪庚深覺可惜。

  他卻也明白,衙內走了,很可能就是阿郎要來了。

  「別蹲著了。」他踹了馮仲一腳,負手站直了,守著李瑕的客房……

  ~~

  李瑕一覺醒來,睜開看,看到了一張可怕的青色老臉。

  想必這就是丁大全了。

  再起身一看,屋中還站著幾個護衛和屬僚,卻個個垂手低頭。

  見李瑕醒了,丁大全輕笑一聲,負手從床邊走開,緩緩道:「你好大的膽子,敢在老夫的別院中酣然高臥。」

  李瑕道:「謝方叔要殺我,這臨安城內,只怕沒有比丁樞相家更安全的地方了。」

  丁大全撫著長須,輕蔑一笑。

  他六十五歲,蒼老且瘦小,看起來與程元鳳、賈似道完全不同。

  李瑕只看他那滿頭白髮,忽然有些明白他為何要依附宦官了。

  程元鳳二十九歲中進士,五十七歲拜相;賈似道二十五歲中進士,四十一歲入宰執之列。而丁大全四十八歲才中進士,不走些捷徑,很可能一輩子都當不了高官。

  李瑕並非是認同丁大全,只是愈發覺得……少壯須努力。

  「你背地裡敢喚老夫名諱,當面卻又不敢?」丁大全道。

  「敬老而已。」

  「情報呢?」丁大全問道。

  「我放在別處。」李瑕道:「條件談妥,自然會交出來。」

  「說條件。」

  李瑕轉頭看了看天色,時間才到中午,看得出丁大全是下了朝就過來。

  「放了林子、劉金鎖;救出聶仲由;保護我們這些人的安全;給我一個蜀地獨立領兵的官職。」

  丁大全道:「就這些?」

  「就這些。」

  「老夫答允你,情報交出來,明日至御前指證謝方叔。」

  「好。」

  「具體如何做,老夫的幕僚們會與你商議。」

  「好。」

  一老一少對視一眼,皆是沉默了一下。

  談妥了,且有些過於順利。

  至此,李瑕算是接觸過了當朝幾位宰執,大概明白世人為何不恥丁大全。

  程元鳳雖不擅權謀,但是個正經人,守規矩,做事一板一眼;謝方叔雖主和,卻有治國之策,秉持政治理念,或許還是真心愛民;賈似道做事無所不用其極,卻還顧著西南戰局……

  唯有這丁大全,眼睛裡只有往上爬,亳無底線與原則。

  情報是什麼、有何用,他問都不問;李瑕適不適合為官,他探都不探。

  他只在乎扳倒謝方叔、拜相位。

  可笑的是,僅在這次的事情上,李瑕反而與這個奸邪的立場最一致。

  ……

  於丁大全而言,話到這裡,已不必再與李瑕多聊什麼了。

  李瑕不過是因恰逢其會才顯得奇貨可居,換作平時,他堂堂樞相,根本沒有理會一個小年輕的必要。

  但丁大全踱了兩步,還是問道:「你昨夜未與賈師憲談妥?」

  「是,他不願救出我要的人。」

  丁大全道:「老夫與他不同,老夫只須扳倒謝方叔,即可為左相。他須再扳倒程元鳳,勉強可為右相。」

  「是。」

  「他也不敢得罪老夫,救不出人。」

  「是。」李瑕道:「所以談不攏。」

  丁大全又問道:「你是如何從賈府離開的?」

  「我告訴賈似道,我要來投奔丁樞相,他答應了。」

  「是嗎?」

  李瑕道:「他還讓我轉告丁樞相一句,監察御史洪天錫是他的人。」

  丁大全笑了笑,笑容陰惻,但已心中瞭然。

  「如此大禮,賈師憲所求何事?」

  「丁樞相認為呢?」

  「豎子也敢在老夫面前賣乖?」丁大全冷哼道:「老夫不在乎誰為右相,程元鳳、馬天驥、賈似道,誰更聽話,誰便可任右相……」

  李瑕忽然打斷了丁大全的話,道:「賈似道說扳倒謝、程,他最多任右相,再扳倒你,他才有獨掌相權的機會。」

  丁大全那張青色的臉完全凝固住。

  他不敢相信,一個十六歲的豎子,竟能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慚。

  然而李瑕還在繼續說。

  「賈似道還說,如今聖眷在你,扳不倒你。讓我混在你身邊、矇騙你,找機會拿一個真正的把柄,到時再對付你。」

  「你說什麼?」

  「這麼做,賈似道並不虧什麼,反正北上拿情報之事出自他的手令,功勞少不了他一份,無非是早點或晚點對程元鳳出手而已。與其謀一個在你手下做事的窩囊右相,不如賭一把大的,所謂『贏盡秋蟲獨奏功』,他有耐心,也有野心……」

  丁大全良久無言。

  忽然,他撫掌大笑。

  「哈哈,好個賈師憲,婢娘養的浪蕩子,倒有幾分膽色。」

  李瑕聽不出丁大全在夸賈似道還是在罵,只見至丁大全那張青藍色上的陰翳之色盡去,仿佛很是暢意。

  「無妨,無妨,賈師憲太年輕,且讓他熬著……不必理他。」丁大全向李瑕問道:「倒是你,為何向老夫吐露此事啊?」

  李瑕道:「我有自知之明,今次是機緣巧合涉入相位之爭的關鍵時刻。否則,我於諸公面前不過螻蟻一隻,隨時可被捏死。混在丁樞相身邊為間諜,我實在做不到,故而說實話。」

  丁大全又露出那讓人不寒而慄的笑容,道:「安知不是你與賈師憲串聯,虛虛實實,誆騙老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