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6章 帶偏

  「逃啊!」

  史槓拼命地揮著馬鞭抽著戰馬。

  本來,他還有千餘兵力,也許還能殺李瑕。但他不想試了,術真伯就像是腦袋被抽空了一樣地臣服於李瑕,讓他根本沒有信心再打下去。

  他要聽父親的話,不能死在戰場上,讓史家與李瑕的仇恨更深。

  還有,他不想被俘虜。

  因為史天澤說過要為大元殉節,史槓明白父親是什麼意思,不想因為自己被俘而讓父親為難。

  「快!我必須逃出去!」

  然而越慌亂,他身邊剩下的兵馬越少。

  終於,身後的簌簌聲越來越響,一根套馬索從天上被拋了過來。

  「咴!」

  史槓摔在地上,第一時間拔出匕首想要自盡。

  冰涼的刀刃貼著皮膚,他卻害怕起來。

  「殺了我!快殺了我!」

  已沒有士卒顧得上聽他的命令,因為身後的騎兵已經包圍了過來。

  史槓抬頭看去,求道:「術真伯首領,求你放了我吧,我不能被俘啊。」

  「我放了你,誰放了我?」

  「你去追王雍啊,王綧那該死的兒子都跑了,伱去追他啊……放了我吧?」

  術真伯的騎術高超,胖墩墩的身子坐在馬上,卻顯得輕輕巧巧,在史槓身邊繞了一圈,又道:「我想清楚了,你受苦,我受苦,大家都受苦,那不如讓忽必烈一個人受苦。」

  史槓躺在冰冷的地上,默默咀嚼著這句話。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有一點點被這個愚蠢的蒙古貴族說服了。

  ……

  像死狗一樣被拖到了營地,史槓目光看去,只見李瑕正坐在一團篝火邊。

  有血滴在他的頭上,他抬頭一看,只見一桿長杆上,王綧的人頭還在那滴血。

  「娘的,狗高麗人夜郎自大,害死我也。」

  「朕聽說你好修道、擅繪畫,是個清雅之人。」

  史槓不得不面對李瑕,但還沒想好如何應對,有些結巴。

  「你……闕下聽說過……聽說過外臣的名字?」

  「朕與你九弟史樟有舊。」

  史槓心道,你與我兄弟史樞、史格、史權更有舊,最好讓他們的鬼魂來弄死你。

  「原來如此,外臣確實好老莊之學……那個……無意於仕途官場,還請闕下能……」

  「能。」李瑕道,「朕能放了你,只須你將所知的情報一一說了,放了你又何妨?」

  「真的?」

  史槓不可置信,很快卻又意識到這件事背後的風險。

  他感到嘴巴變干,開始猶豫是該冒著有可能讓家族被追究的風險回去,還是……死。

  事到如今,除了死,已經沒有辦法完全撇清家族了。

  史槓於是看向了旁邊的帳篷,意思是可以偷偷告訴李瑕。

  「陛下想知道什麼?臣從興慶府的戰事先開始說,如何?」

  「嗯。」

  「忽必烈是從十月開始親自攻打興慶府的,如今逃過賀蘭山的便是李曾伯的敗兵。這仗一開始,我們本以為很快就能破城,沒想到……」

  ~~

  一張簡單的地圖上被擺上了一枚兵棋。

  撒吉思道:「大王請看,這三千騎兵才是唐軍。他們趁著我們與兀魯忽乃對峙,繞過了哈圖山,想要救出李曾伯。」

  「那他們就有三萬三千多兵力了,比我還多。」塔察兒問道:「他們不想擊敗我嗎?」

  「他們的兵馬累了,想要回去休整再戰。」

  塔察兒眼神里就泛起為難之色。

  這一戰他唯一的戰略就是等到忽必烈派大軍來。

  消息已經遞出去了,但大軍什麼時候到還不知道。

  現在他僅有的能牽制敵人的籌碼就是李曾伯,既不能放跑了李曾伯,又不能讓其逃脫。而是要像魚餌一樣放在那裡,把李瑕、兀魯忽乃這兩隻魚釣住。

  「大王。」

  帳外有人匆匆趕來。

  塔察兒有些不悅,道:「什麼事?我與王相正在議事。」

  「大汗到了……」

  ~~

  李曾伯站在山頭,向遠處塔察兒的大營望了很久,手幾乎都要被冰雪凍在望筒上了。

  「大帥,元軍今日還沒有攻山,應該是不會攻了。」龐沛過來道,「他好像是故意圍困著我們。」

  「沒幾天就要過年了吧?」

  「是。但元軍顯然不是為了過年才不攻山,末將在想,他們是不是想圍點打援?」

  李曾伯點點頭,道:「必是圍點打援。」

  「那我們逃到這裡,不是成了元軍的魚餌?」龐沛大為不解,臉色變得焦急起來。

  如果逃出來反而壞了大局,他寧願死在興慶府城中。

  李曾伯道:「我們是餌,陛下能是魚嗎?放心吧,之所以逃出來,是我與廉善甫商議好的。」

  商議了什麼他沒有說,無非就是青銅峽的地勢其實並不好守,將元軍主力牽制一部分出來。

  在戰略層面上,李曾伯、廉希憲、李瑕雖然相隔甚遠,通信也不順暢,但彼此間卻有種默契,這一路承受不住了,就把壓力勻出去一點,看那一路承受不住了,又會主動幫忙多擔一點。

  就是這種配合,在興慶府、西域、河套三點之間,他們把元軍像球一樣踢來踢去傳了一圈,將敵我的優劣差距消解了不少。

  「大帥!」

  忽然有士卒大喊道:「大帥快看那裡!」

  李曾伯連忙向更高處攀去,從山頂向東南方向看。

  他腿腳已經很不方便了。

  望筒一抬,眼一眯,眼角的皺紋更深,風雪之中卻什麼都沒望到。

  「哪裡?」

  「那!」

  好不容易,李曾伯終於在天地交界之處找到了一個黑點。

  漸漸地,那個黑點越來越大,終於成了一條黑色的線。

  之後的漫長時間裡,他們就看著它在雪地里慢慢鋪開,無邊無際。

  直到一桿九斿白纛出現在瞭望筒里。

  李曾伯張了張嘴,聲音有些沙啞。

  「我們這個餌,把忽必烈也勾來了啊。」

  ~~

  一根巨大的木樁被敲在雪地里,將汗帳固定住。

  塔察兒進入汗帳,一路走到了蒙古宗親那一排最前面的位置,站定,向忽必烈深深鞠了一躬。

  「大汗。冬天就要過去,春天很快就會來了,預祝大汗凱旋。」

  忽必烈沒有太大的反應,淡淡道:「本汗剛到河套草原時,李瑕身邊只有不到一萬人,現在他有了三萬三千餘兵力。越打,他的兵馬越多。本汗什麼時候能凱旋?」

  塔察兒羞愧不已,應道:「我真是一個廢物。」

  忽必烈不置可否。

  也就是塔察兒是東道諸王之長,是助他登上汗位的第一大宗親功臣。否則憑塔察兒在這幾場大戰中的表現,他必要奪掉塔察兒兵權。

  「馬上就是漢人的新年了,李瑕一定很想回到長安,心情像箭矢一樣急。」

  「大汗放心,我們一定把李瑕留在漠北。」塔察兒此時才解釋道:「其實李瑕的兵力沒有增加,他的唐軍已經只剩下三千騎兵,是兀魯忽乃來支援李瑕了。這對於我們來說,是好事。」

  「好事?」忽剌忽兒反問道:「那你一直打敗仗也是好事,能讓我們統領更少的疆土,更輕鬆。」

  塔察兒道:「兀魯忽乃離開了伊犁河流域,正好遇到大汗親征,一次把她和李瑕都擊敗了,免得再派大軍西行,節省了口糧,當然是好事。」

  忽必烈道:「八剌,你覺得呢?」

  宗王中有一個年輕人站了出來。

  他名叫「八剌」,是察合台的曾孫,與兀魯忽台的兒子木八剌沙是堂兄弟,一直追隨在忽必烈身邊。

  換言之,他才是現在最有資格繼承察合台汗國的人。

  「大汗,我認為兀魯忽乃早就沒有把自己當成黃金家族的女人。正是她殺死了我的伯父,如今又殺死了我的堂兄,卻把這一切都推到大汗頭上。我願意領兵去擊敗他,並永遠忠誠地為大汗效力。」

  「很好。」忽必烈讚賞地點了點頭,道:「草原上的小馬駒已經長成了駿馬,去準備吧,等本汗的命令。」

  「是!」

  八剌大喜,深深鞠了一躬,退出帳篷,去做出征的準備。

  他決心殺掉兀魯忽乃,奪得祖先留下的汗位。

  忽必烈在帳內看了一眼,又道:「歲哥都留下,其他人退下。」

  歲哥都是他庶出的弟弟,並不擅長弓馬,之所以被帶在軍中,也許只是忽必烈不希望有兄弟在後方坐鎮。

  「你記得兀魯忽乃嗎?」忽必烈問道。

  歲哥都應道:「記得,我還小的時候,她來投奔我們的額吉。她很漂亮,眼睛像寶石一樣明亮,胸脯像山巒一樣飽滿。」

  「你去見她,問她還記不記得拖雷家族對她的恩情。」

  「我不去。」歲哥都道:「她會殺了我的。」

  「她不會殺你,你幫她求過情,對她有恩。」

  「大汗不管說什麼,我都不會去的。」

  「你的妻子快要病死了是嗎?你可以娶了她。」

  歲哥都愣了一下。

  忽必烈已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道:「告訴兀魯忽乃,本汗答應了,不會再插手你們的兀魯思。問她,她是想要迎擊八剌的兵馬,還是想要八剌的腦袋?」

  歲哥都又是一愣,驚訝於忽必烈的表態。

  只要兀魯忽乃願意歸順,忽必烈竟然八剌都捨得殺掉。

  這日,等他走出汗帳,腦子裡已只剩下一句話。

  「我們的兀魯思?我們的……」

  ~~

  察必從汗帳的第二層走了下來,道:「大汗。兀魯忽乃不會答應。」

  「沒關係。」忽必烈道:「她是個念舊情的人,不會殺歲哥都,只要歲哥都能見到她就夠了。」

  他目光中透著沉思之色,又道:「李瑕只剩下三千人了……這是塔察兒唯一說對的一句話。」

  「大汗就不擔心真金與忙哥剌嗎?」察必問道。

  「父親怎麼會不擔心兒子?」忽必烈目光如鐵,道:「只有這一次擊敗了李瑕,才能救出忙哥剌,找到真金。」

  這般說著,他已經看向了桌案上的地圖。

  這張地圖是塔察兒與撒吉思標註好的,將賀蘭山西面的兵勢標得十分清楚。

  但忽必烈的眼睛卻透過了地圖,看到了整個戰局。

  他忽然喃喃了一句。

  「真偏啊。」

  「大汗說什麼真偏?」

  「戰場太偏了。」忽必烈道:「我本來以為,與李瑕的決戰會在長安,至少也會在陝西。但現在,怎麼就跑到了賀蘭山西邊了?」

  「有哪裡不對嗎?」

  「當然不對。戰場在陝西,李瑕才有顧忌,才會怕,打起仗來就會束手束腳。我本該去攻潼關、攻延安府、六盤山,卻被他引到了這裡。」

  忽必烈的一雙眼很深邃。

  他已經看透了李瑕的心思。

  但只要能擊敗李瑕,戰場不管是在哪裡,都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