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9章 回師

  出了軍議大帳,楊奔一路迴轉到兵營,恰見王滿倉倚在草料堆下又在和人侃大山。

  「我真跟著陛下並肩殺敵了,你還不信。我肩這裡不是被劈了一刀嗎,那天正躺在營里養傷,因肩上裹著布,盔甲都沒穿,結果元軍突然踹營殺進來,他娘的,直接殺到我帳篷前。」

  「然後呢?」

  「然後陛下和選鋒營一個衝鋒直接就撞進元軍里了,嘖嘖,那兇狠,我真想進選鋒營啊。」

  「歇了這心思吧臊包貨,霍將軍瞧你那眼神肯定是嫌棄你這臭嘴。」

  「哈哈,伱的槊提過來我掂掂,知道嗎?陛下那根槊比你的還重二十斤,還是單手持的,還能這般噗噗亂捅,神人,神人。」

  「你沒聽楊將軍說嗎,陛下操練得比咱狠多了。這般說來,臊包貨你是被陛下救了。」

  「哈哈,那是。我要是個美人,被陛下英雄救美了,就進宮當個娘娘,不稀得當這臭烘烘的將軍……將……將軍來了……見過將軍!」

  「將軍。」

  眾人連忙起身,向走來的楊奔行了一禮。

  王滿倉忙解釋道:「末將沒說葷話,都是些傷兵,覺得我說話有趣,養傷時聊上幾句。」

  楊奔終日是那一副冷臉,問道:「我們不能完勝敵寇,讓陛下遇襲,還須他親自上陣。你不以為恥,反而洋洋得意?」

  「沒有!」王滿倉大聲應道:「除了忽必烈,下次不管哪個虜將來了,末將都打得他屁滾尿流!」

  「為何除了忽必烈?」

  「把忽必烈留給陛下親自擊敗,末將不丟臉。」

  楊奔輕呵一聲,笑他盡說些無聊的蠢話,之後沉吟道:「陛下說我有些風趣,你覺得呢?」

  「哈?」

  王滿倉以為自己聽岔了,訝道:「楊將軍風趣嗎?」

  「不風趣嗎?」

  「是,將軍真風趣。」

  楊奔頗感滿意,似乎認為改一改自己的脾性也不錯。

  雖想要改變,習慣性地還是冷著臉,喝道:「休再閒言碎語,給我打起精神,這兩日便強攻塔察兒大營!這次休讓他再跑了,速戰速決!」

  「這麼快?將軍不是說敵方援軍剛到,我們也等其它路的消息嗎?怎麼突然又速戰速決了?」

  「問那麼多做甚?」

  「末將領命!」

  ~~

  巴彥淖爾。

  愛不花翻身下馬,大步向塔察兒走去。

  兩人都是蒙古宗王,但不論是年歲還是威望,塔察兒都要高一些,因此愛不花先行了一禮。

  他確實是一個很有風度的諸侯,否則這兩年來也不會容忍塔察兒在自己的封地坐鎮。

  但賀山蘭一戰大敗之後,有些事顯然不一樣了。

  「沒想到大王竟然會不小心敗在李瑕的手上啊。」

  塔察兒聞言面不改色,搖了搖頭道:「雨水連綿,黃河泛濫,又遇到董文炳剛剛大敗,軍心不穩,這一戰我早便知道很可能會敗。」

  「那……」

  「如果不是為了救回燕王,我又為何要在那樣的處境下與李瑕決戰?」

  愛不花本想來質問塔察兒,卻沒意識到自己才一開口反而被對方拿捏住了,關切地問道:「燕王怎麼了?」

  「在李瑕手裡,所以我不得不與他一戰。」

  「我打聽過,聽有些從沙漠逃回來的士卒說,燕王是丟了。」

  「你是說燕王死在了沙漠裡?」

  愛不花道:「我是說,你有沒有派人去尋找燕王。」

  「找了,燕王就在李瑕手裡。」塔察兒重複了一遍,問道:「你是不信嗎?」

  愛不花無奈地嘆了口氣,低聲自語道:「不敢相信,大元開國不過數年,黨爭比漢人還多。」

  「大蒙古國開國已六十年,直到用了漢法才有黨爭。」

  「呵。」

  愛不花無語。

  無論如何,塔察兒既不是頑固的蒙古舊派,也不是漢化派,是他這種燕王一黨需要努力爭取的對象。

  稍稍平緩了心情之後,愛不花又道:「大王不必生氣,我是太擔心燕王了。」

  弄丟了真金,塔察兒同樣顯得有些憂慮,道:「燕王已經丟了,唯一的辦法就是擒殺李瑕。但我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敗,士氣不振。」

  「所以我來支援大王了。」

  「不夠。」塔察兒道:「我們還是得遷走河套的牧民和牛羊,吸引李瑕到前套草原,拉長他的輜重,才能夠包圍並除掉他。」

  末了,他又補上一句。

  「救回燕王。」

  「不可!」愛不花卻道:「一旦讓唐軍占據河套,萬一他們直取燕京,大王想過後果沒有?!」

  「那讓李瑕試試。」塔察兒不驚反喜,他巴不得把更多人拖下水分擔責任,「到時就不僅是我們一路大軍圍擊李瑕,中書行省、山西、河北等等諸路皆可包圍他,正好一舉擊敗他。」

  「太冒險了,張珏正在猛攻楊文安,萬一讓唐軍占據了河套不退怎麼辦?還不如現在擊敗李瑕救回燕王,速戰速決。」

  「你現在帶著這三萬人去與李瑕交戰,損兵折將才叫冒險!」

  「我不可能損兵折將。」愛不花語氣鏗鏘。

  他還年輕、銳氣,盯著塔察兒,眼中滿是自信。

  「大蒙古國曾有四傑、四獒、四曲律、四弟、四養子,有哲別、木華黎、速不台那樣的名將,包括我的祖父阿剌兀思曾經幫助成吉思汗擊敗了太陽汗,而我的母親是不輸於這些名將的巾幗英雄。現在到了我們這一輩人站出來的時候了!」

  塔察兒毫不客氣,迎著愛不花的目光,湊上前,道:「你還嫩呢,小子。」

  「初生的狼也是狼,再老的牛羊,還是牛羊……」

  衝突與鬥爭不可避免。

  因為成吉思汗建立的大蒙古國「其興也勃焉」,他們的興盛很迅速,在興盛的過程中根本沒有篩別、沒有設立有效的管理制度就吸納了大量的勢力。

  有人投降就不分良莠地吸納,有親戚就不分良莠地分封。

  愛不花就是前者,塔察兒就是後者,各自手擁大權,一有衝突便誰也說服不了誰。

  ~~

  延河畔,唐軍大營。

  一隻信鴿撲棱著翅膀飛來,落在張珏手上。

  這一幕看得劉金鎖大為驚訝,瞪大了眼本是想贊一句,卻莫名地打了個嗝,忘了原本想說的話,不由自主便道:「這鴿子真肥。」

  「難怪都叫你劉大傻子。」

  「我是想說這信鴿真好用。」

  「也不是哪裡都能用的,這黃土高原上望山跑死馬,正好用信鴿。我養了它們有些年頭了……你休想吃了它們。」

  「沒想吃,我在長安什麼沒吃過。」

  張珏笑笑,自拆了信,見上面都是密文,轉回帳篷中破譯,末了在地圖上移動了幾個兵棋。

  「讓諸將都來吧。」

  不一會兒,他麾下各個將領都到了。

  劉金鎖資歷最高,站在最前面,後面便是釣魚城馬軍寨寨主駱望山的遺孀阿吉。

  阿吉雖是婦人,卻力大無窮,自釣魚城之戰後先隨張珏收復漢中,又隨李瑕於祁山道伏擊汪良臣,之後便一直留在長安執守,這次隨劉金鎖領兵前來增援。

  站在阿吉身後的則是降敵楊大楫。

  隊伍最後的則是兩名小將,史炤、王立,是當年在釣魚城長大的孩子,如今已是風華正茂的少年。

  唐軍中若一定要分,其實是能分出派系的,如元從、慶符軍、釣魚城、北歸人、歸化人等等派系,但它們之間的區別並不明顯,總體而言還是十分團結。

  究其原因,所有將領都是追隨李瑕在艱難困厄中一起成長,且一開始就處在整個體系當中。

  比如張珏從來就沒有像蒙古世侯一樣手握一方的軍民大權,他的糧草由長安中樞供給,戰略與所有唐軍配合。

  「有一個好消息,還有個壞消息。」

  張珏見諸將到齊,開口道:「剛得到消息,陛下已在賀蘭山大敗塔察兒。我們終於形成了兩路齊攻河套的形勢。」

  劉金鎖目光看去,見張珏指點著地圖,一路大軍沿黃河「幾」字從興慶府北上並西進,另一路從延安府直接沿秦直道北上。

  他不由問道:「我們為什麼要這麼走?黃河這個『幾』字里不是空著嗎?都不能走嗎?」

  「這一帶都是黃土高原,不能行軍。」張珏道:「故而,只有兩條路最好走。」

  「哦。」劉金鎖懂了個大概,不求甚解地點點頭。

  「再說壞消息。」張珏又拿起了好幾枚兵棋,擺在地圖上的最西邊,道:「元軍在西域這十五萬大軍提前回師了。」

  帳中一靜,諸將都在沉思。

  劉金鎖轉頭看去,竟發現連女將軍阿吉、小將王立都在思索。

  唯獨他不知道他們都在思考什麼,乾脆問道:「這有什麼問題嗎?」

  「我們並不希望忙哥剌、脫忽能滅掉兀魯忽乃、海都,今年攻打河套便是為了讓元軍不能順利拿下西域,逼他們回師,使他們來回奔走而徒勞無功,白白消耗。」

  「對啊,那現在他們回師了,這有何不對?」

  「太早了。」

  這次說話的卻是小將王立。

  王立出列向張珏一抱拳,待張珏點了頭,便走到地圖前,指著河套,道:「依我們原先的設想,是等我們攻下河套之後,西域的元軍才會得到消息回師。如此,我們便可以為西域盟國解圍,同時這時他們被斷了後路,進退兩難,士氣低落,再回師也只有被我們以逸待勞擊敗的份。但現在太早了,我們還沒拿下河套。」

  「那為什麼他們回得這麼早?」劉金鎖更加疑惑了。

  「是啊。」阿吉道:「算時間,塔察兒賀蘭山一敗的消息不會這麼快傳到西域吧?」

  張珏看向王立,示意他繼續說。

  王立沉吟了好一會,道:「那……忙哥剌就不是因為賀蘭山之敗而選擇回師,他回師的原因我們之前漏算了?」

  「真金。」張珏終於提醒道。

  王立恍然大悟,呼道:「原來如此!忙哥剌之所以回師是一場意外,就連我們一開始都沒想過能擒下真金。那這個消息就是從河湟直接傳到西域的,所以忙哥剌的消息能如此靈通。」

  「不錯。」

  「忙哥剌得到消息,真金不見了。因此無心再攻海都,他想回來包圍陛下?甚至找到真金?」

  張珏再次點頭,沉吟道:「我若是忙哥剌,我同樣會做這個選擇。」

  劉金鎖有些吃驚,低聲嘟囔自語道:「當將軍打仗殺人而已,還要懂得這些。」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張珏繼續指點著道:「原本,陛下只需與塔察兒大軍對峙,等我們攻破楊文安的防線即可,但現在,我們不能這樣徐徐圖之。」

  說罷,他看向了一直沒有說話的楊大楫,問道:「聯絡妥當了嗎?」

  楊大楫略略遲疑,抱拳道:「已聯絡妥當,可為大帥拿下安塞城。」

  隨著他這一句話,劉金鎖、阿吉、史炤、王立等人紛紛出列,抱拳大喝。

  「末將願為先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