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7章 駙馬

  從河套九原城往北三百餘里就是趙王城,乃汪古部的世居之地。

  汪古部是在陰山附近生活的民族,由李克用的後裔沙陀部、從西域內遷的回鶻人、亡遼的契丹人、鄰近的漢人、西夏人、女真人結合而成。

  有不少汪古部領主散布在天下各地,比如淨州馬氏、大同大元帥按竺邇,以及鞏昌總帥汪家。

  大蒙古國才興起之時,汪古部的老首領就歸附了成吉思汗,兩人結成安答,共同征伐乃蠻部。

  成吉思汗還把三女兒阿剌海別吉嫁給了汪古部的老首領。數年後老首領死了,阿剌海別吉先後由其長子、侄子收繼,最後由幼子孛耀合收繼。

  忽必烈稱帝後,鑑於李瑕的威脅、以及河套的重要地位,於是封孛耀合為趙王,追封阿剌海別吉為皇姑趙國大長公主。

  阿剌海別吉沒有孩子,把孛耀合的姬妾生的三個兒子視如己出,這三個兒子分別名叫君不花、愛不花、拙里不花。

  從名義上而言,他們都是成吉思汗的外孫。

  因為君不花娶的是貴由的長女,孛耀合一死,忽必烈便打算將幼女嫁給愛不花,並讓愛不花嗣趙王之位。

  如此一來,才能讓這支在河套、陰山一帶勢力頗大的汪古部徹底成為大元皇氏的姻親,而不僅是黃金家族的姻親。

  愛不花今年二十六歲。

  為了讓他有足夠的威望成為汪古部的新首領,忽必烈很早就徵調他從征立國。中統元年他還不滿二十歲時,便率兵隨忽必烈征討阿里不哥,後來又參與了平定李璮之戰。

  總之從各方面來看,他非常優秀,出身高貴、身材高大、文武雙全、戰功赫赫、權勢滔天。

  說他權勢滔天並不誇張。

  當年成吉思汗西征之時,留阿剌海別吉監國,有「監國公主」之稱。也可以換一種說法,忽必烈只是第二個經略漠南的蒙古宗室,監國公主才是第一個,且在監國時權柄遠超當年的漠南王。

  年輕的愛不花是一個讓忽必烈都需要去籠絡的人……

  九月初五。

  愛不花正在黑水河畔策馬而行,身邊跟著許多的工匠,正在為他指點解說著。

  他想要把趙王城建成一座真正的城池,建立真正的城牆、宮殿,還有像中原城鎮那樣鱗次櫛比的街市,讓趙王城成為繼開平城之後又一個草原上的繁華都會。

  這將會是他要送給新婚妻子月烈公主的第一個禮物。

  正規劃著名,忽有侍從上前稟報導:「趙王,囊思丹來了。」

  愛不花微微皺眉,稍顯出了一些嫌棄的神情。

  囊思丹與他的生母是親姐弟,因此兩人可以說是舅甥關係。

  但這位生母卻只是先趙王孛耀合的姬妾。

  愛不花只有三歲的時候,就已經被阿剌海別吉帶走並親手撫養長大,從有記憶開始就視為她為母親。

  他雖沒有黃金家族的血脈,卻認為自己是不折不扣的成吉思汗的外孫。

  對囊思丹這個親戚他確實沒有感情,只是不願遭人說閒話,還是對其多為照料,舉薦其為延安路達魯花達。

  包括這次,囊思丹死皮賴臉要以家人的身份替他籌備婚禮,愛不花還是勉為其難答應了,讓其留在九原城留意月烈公主的車馬何時能抵達。

  「讓他過來吧……」

  囊思丹從九原城趕到趙王城只花了一天,遠遠便翻身下馬,道:「趙王,不好了!」

  「怎麼了?訂親的隊伍出了變故?」

  「趙王還沒有聽說,我昨日得到消息,李瑕馬上要殺來了!」

  這裡正是陰山下,風吹草低見牛羊,風景如畫。囊思丹那難聽的嗓子說出來的消息則顯得與這畫面格格不入。

  太遙遠了,有種不真實之感。

  「李瑕?」

  愛不花並不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事實上,他隨在忽必烈身邊時經常聽人稟報李瑕在西南又如何如何了。

  給他的印象最深的一句話是「等平定了阿里不哥之亂,就可以回過頭來收拾這跳樑小丑了。」

  前年倒是平定了阿里不哥之亂,只是李瑕又與海都聯手,於是還須要先平定海都之亂。

  至於李瑕要殺過來了?

  「李瑕?他沒有這個實力。」愛不花道:「塔察兒帶了五萬大軍去興慶府,你可知成吉思汗滅西夏國,也只帶了五萬人?」

  「塔察兒大敗了!」

  「怎麼敗的?」

  「這……」囊思丹其實並不知道塔察兒是怎麼敗的,情急之下只顧著道:「我有很要緊的事告訴趙王,看這個,這個。」

  愛不花伸手接過,見那是一張十分簡略的地圖,繪著一兩條簡單的行軍路線。

  他就著這地圖仔細一思量,整個人忽然打了個寒顫。

  「到帳篷里說。」

  愛不花手捧著那地圖回頭便走,一路上只見到處都在忙碌,籌備著迎娶公主的各種宴會所需,足見愛不花對婚禮的重視。

  走進帳篷,他翻開自己的地圖又仔細看了看,道:「你是說唐軍很可能攻打河套之後,直接東進燕京,切斷大元東西、南北的聯繫,徹底包圍河朔之地?」

  囊思丹反而沒想這麼細,只好連連點頭。

  愛不花沉思著,自語道:「若是如此,李瑕顯然是早有圖謀,攻打河套的這一戰,他一定會全力出手。塔察兒錯估了敵人的戰意,敗了也有可能。」

  「大敗,塔察兒是大敗了。」

  愛不花一轉頭,盯著囊思丹道:「你想不到這些,是誰告訴伱的?」

  囊思丹猶豫了一下,還不太想承認,試圖看看能否獨占這個功勞。

  「誰告訴你的!」愛不花叱喝了一聲。

  囊思丹這才又掏出一封信來,道:「楊文安說的,他還向趙王求援了。」

  愛不花怒他早不拿出來的,此時卻沒工夫教訓他,一把搶過楊文安的信看起來,眼神愈發凝重。

  大元王朝的這個危機來得極為突然,年初滿朝上下還在為成功離間了李瑕與宋國而大喜,認為李瑕至少需要三五年才能從與宋國的交戰中緩過氣來。結果忽然間唐軍都有可能殺到河套這個腹地來了?

  之後不管唐軍能不能攻到燕京,能造成這樣的威脅,就是強弱之勢有可能逆轉的先兆。

  身為成吉思汗的外孫、忽必烈汗的女婿,他絕對不能讓唐軍攻占河套。

  「傳令部民,所有壯年男丁五天內到趙王城集結,到了我們為大元守衛陰山的時候了。」

  ~~

  愛不花的心思終於從婚禮上移到了戰事上。

  他一邊集結著兵馬,同時派人到九原城打聽各種消息。

  而一個個送過來的消息也著實讓他震驚……

  「你說什麼?燕王丟了?!」

  愛不花同樣仰慕儒學,常與諸儒討論經史、陰陽術數,終日不倦,且在北邊立廟以祭祀孔子,因此與真金私交極好,是真金的鐵桿支持者之一。

  真金出發去往吐蕃時,曾路過九原城。正是愛不花親自招待,兩人探討儒學以及對大元的未來的構想,相談甚歡、抵足而眠。

  卻沒想到,短短數月之後,得到的竟是這樣一個消息。

  「……」

  「據傳,董文炳大軍在大漠中被擊敗之後,燕王便失去了蹤跡,如果不是又落到了李瑕手裡,可能是,可能是不太好了。」

  愛不花本想親自南下秦直道去支援楊文安,此時不免猶豫是否西行支援塔察兒一趟,萬一能找回真金。

  正猶豫之間,探馬歸來,稟報導:「趙王,我們找到了幾個逃兵。」

  「帶過來。」

  很快,幾個十分狼狽的元軍士卒便被帶了過來,甫一進帳便磕頭哀求。

  「我不會殺你們。」愛不花道:「說說塔察兒大王是怎麼敗的。」

  「唐軍太可怕了……」

  「閉嘴!我不是要聽你們說這些!」

  「唐軍……李瑕太勇猛了,禿爾罕領了三千人繞道偷襲他,沒想到他領著五百人便突入我們軍中,把禿爾罕捅成了篩子……」

  愛不花微微冷笑。

  他身材高大,在勇武這一方面從來不弱於人。征伐阿里不哥時,他也曾親自沖陣,大敗叛軍。

  「是嗎?我聽說李瑕與我年齡相仿,倒是可以與他較量個一番。」

  跪在那的其中一個逃兵愣了愣,似想開口說些什麼,被另一人拉了一下,繼續回報導:「還有唐軍楊奔十分兇猛,殺穿了大軍,幾乎殺到了塔察兒大王的前面……塔察兒大王只好退了,這一退,到處都是洪水,唐軍掩殺過來,死了很多人……」

  「死了多少人?」

  「不知道,沒有算過。我們當時被推倒在洪水裡,爬不起來,等再爬起來,塔察兒大王已經逃得遠了,我們只好向東逃到黃河,又死了許多人,只有我們被黃河衝到了下游還活著……」

  愛不花深吸一口氣,大概能夠想到塔察兒是怎麼樣被唐軍打得落花流水。

  他也記住了楊奔這個名字。

  除了張珏、李曾伯、廉希憲、劉元振等人,他甚至需要開始記唐軍將領中的年輕一輩。

  「趙王,塔察兒大王又派人來了。」

  「什麼事?」

  「塔察兒大王已退到了巴彥淖爾,他說,如果趙王不能支援他的話,就遷走河套的牛羊和牧民……」

  「怎麼遷走?!」愛不花突然大怒。

  他和真金一樣仰慕儒學,卻絕不像真金一般柔軟,盛怒之下,拔出彎刀便徑直砍死一個逃兵。

  血在帳中潑開,他走到帳邊,看著信使,大罵不已。

  「怎麼遷走牛羊和牧民?!這裡是大元王朝,我們已經不是草原上遊牧的小部落了。河套的東面便是燕京,是一國重鎮,他塔察兒到底知不知道?或是因為這裡不是他的封地,他便故意敗了?!」

  只有那身首異處的逃兵知道,沒有人想故意敗。

  那所向披靡的唐帝李瑕,不是塔察兒這種戰場上的庸才可以阻擋。

  大元也好、大蒙古國也罷,需有真正的英雄人物站出來,才能重振成吉思汗當年的威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