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麵包和鹽

  羅傑心想,耶路撒冷這塊地方,恐怕是世界上各種矛盾最劇烈的地區之一了。

  遠來的基督徒、本地的猶太人,以及分屬兩個互相敵對教派的穆林斯。

  所有人都想要這座聖城。

  想要在這裡立足,武力是必須的。

  但武力的根本就是人。

  儘管基督徒戰士都是精銳,遠比本地人善戰,但人數少始終是個硬傷。

  羅傑想起來,羅洛曾經介紹過,他們採取了控制附庸部落,役使那些部落里的薩拉森人或者突厥人作為輔助部隊,補充基督徒戰力的做法。

  但他們為什麼不役使這些,如同沙子一樣數也數不清的,剽悍、驍勇、作戰頑強的貝都因人呢?

  羅傑想,或許就是因為貝都因人不服從任何政權,不承認任何政治制度,沒有紀律秩序和權威的概念吧。

  這樣的人,是無法奴役的。

  因此,在十字軍戰士心目中,這些人都是「沒有價值」的。

  但貝都因人其實是可以組織起來的,只是不能用奴役的手段。

  羅傑想到前世曾經看過一部電影:《阿拉伯的勞倫斯》。

  他覺得,或許自己可以借鑑一下勞倫斯的做法。

  他想,就算失敗了,也沒什麼,無非是一些「沒有價值」的俘虜而已。

  於是羅傑命令衛兵,解開俘虜的繩索。

  他拿出自己的水囊,遞給一個貝都因人。

  那人嘴唇已經幹得裂開了,他們所有人都是如此。

  顯然激烈的戰鬥後,十字軍戰士並沒有給這些俘虜喝過水。

  那個貝都因人接過了水囊,痛快地喝了一口。

  隨後,儘管他身邊的同伴和他一樣乾渴,他卻並沒有順手把水囊遞給自己的同伴,而是交還給了羅傑。

  而那人身邊乾渴的同伴,也並沒有做出任何索要水囊的動作,甚至沒有發聲索求,只是默默地看著。

  羅傑叫人去拿鹽和麵包。

  他把水囊遞給了那個默默看著的貝都因人。

  那人接過,痛快地喝水,隨後直接把水囊還給了羅傑。

  羅傑微笑著,一個接一個地給這些貝都因俘虜們喝水。

  所有的俘虜都接受了羅傑的水,沒有一個人把水順手遞給邊上乾渴的同伴。

  因為水就代表生命,這是沙漠裡的鐵律,也是貝都因人遠古傳承下來的規矩。

  這些俘虜的生命是掌握在羅傑手裡的,被羅傑給予水的人,意味著被羅傑給予了生命,他們將不會被羅傑殺死。

  但他們沒有權利把水遞給自己的同伴,因為他們沒有資格代替羅傑,決定他們的同伴是不是可以活命。

  麵包和鹽被拿了過來。

  羅傑又一個接一個地分發,讓這些俘虜吃。

  被俘虜的貝都因人拿著麵包,蘸著鹽吃了。

  於是羅傑就拍拍對方的肩膀說:「朋友,你自由了,走吧,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他一個接一個地這麼做,直到把所有的貝都因俘虜都釋放了。

  這些被釋放的貝都因人並沒有馬上離開,他們向羅傑行了禮,然後其中有一個人說:

  「我,史迪加,向你致敬,並非是因為你釋放了我們,而是因為你尊重我們貝都因人古老的傳統。

  「你是我所知道的第一個尊重我們傳統的基督徒首領。

  「既然你給我們吃麵包和鹽,稱我們為朋友,那我們想知道你的稱呼。」

  「羅傑·奧特維爾。」

  於是貝都因人再次行禮,他們離開前說:

  「羅傑,你打敗了我們,並且遵守我們的傳統,所以,現在你是我們的朋友了。」

  等貝都因人都離開了,那個碎嘴的十字軍戰士忍不住說道:

  「大人,請恕我直言,我認為你在做一件蠢事。」

  羅傑並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件蠢事,但反正他也沒啥損失。

  他笑笑說:「至少我讓你空閒下來了,現在你可以去參加宴會了。」

  於是那個戰士高興地跑向營地前的空地。

  在那裡,戰士們已經點燃了數十堆篝火。

  所有的篝火上,都烤著牛、羊、駱駝,香氣瀰漫了整個孤山山頂。

  羅傑之前就已經許可了戰士們,今天晚上所有人都可以敞開肚皮吃肉。

  甚至高興的話,吃一半吐一半也可以。

  反正之前的屠殺、加上之後的戰鬥,殺死的眾多牲畜,不吃掉也是浪費。

  在這種酷熱的天氣里,它們保存不了幾天。

  但就算浪費,羅傑也不會把它們移交給卡拉克城堡,因為,「與他們無關」。

  第二天清晨,羅傑一早就派出了傳令兵。

  傳令兵將毫不停頓地直達耶路撒冷,把羅傑獲勝的消息告知阿德萊德,並且通知那裡派出經驗豐富的牧人。

  羅傑看著滿山遍野的牛、羊和駱駝,這些都是他的戰利品。

  其中有一部分,他必須分給參戰的十字軍戰士們,有些則作為撫恤,交給死者的親人。

  但即使扣除這些,剩下的牲畜數量,還是多得驚人。

  當然這數量並沒有原先得知的那麼多,因為在最後追擊敵人潰兵的過程中,有一大批駱駝跟著它們的主人逃走了。

  當時,羅傑根本就沒有人手去管它們,只能任憑它們離開。

  好在戰死者的駱駝大都留了下來,還有總數將近10萬頭的牛和羊。

  然而羅傑手下都是專業的戰士,沒人懂得畜牧。

  想要把這麼龐大的牧群帶回去,對羅傑而言,比打贏這場戰鬥還令他頭疼,所以他不得不求助耶路撒冷。

  這時候奧丁前來報告:「大人,十三個重傷者,昨晚上死了一個。

  「雨果和格弗雷,還有幾個傷員醒了,但情況並不樂觀,你要見見他們嗎?」

  於是羅傑跟著奧丁來到了傷員的帳篷。

  那些醒過來的傷員,依舊躺著,甚至沒人能坐起身子。

  有人用沾了水的布條,濕潤著傷員的嘴唇,但除此之外,並沒有更多的治療手段。

  羅傑知道,這裡缺醫少藥,就算卡拉克城堡里,也缺少救治他們的手段。

  只有在耶路撒冷才有,那裡擁有醫院。

  誕生了醫院騎士團的,聖若翰洗者教堂附近的醫院修士會,在救治傷員方面很有經驗。

  那裡有經驗豐富的醫護人員和足夠的藥物,或許可以挽回他們的生命。

  但這些人傷得這麼重,可能根本就熬不過回程的顛簸。

  羅傑把決定權交給傷者本人。

  他單膝跪下,湊近了雨果的耳朵,輕聲地詢問:

  「回去的路上可能會死,留在這裡也可能會死,告訴我,你的決定。」

  雨果答覆:「能和耶穌死在同一塊土地上,是我的榮幸。」

  羅傑想,耶穌能復活,你可不行。

  但他當然不會這麼說。

  他命令所有還能戰鬥的十字軍騎士留下,看守牧群,等待畜牧者到來後,一起返回耶路撒冷。

  而他自己,帶著所有的西西里人,和輕傷、重傷的人,立刻啟程返回。

  於是,在兩天之後,羅傑又一次看到了耶路撒冷的城牆。

  路上死了兩個重傷者。

  他親自將剩下的10個重傷者送進了醫院修士會。

  然而修士會會長很遺憾地告訴羅傑:「抱歉,大人,我們接納不了那麼多傷員。」

  羅傑大怒:「開什麼玩笑,就10個人,你們這麼大的地方,怎麼可能連10個人都放不下,你當我是瞎子嗎?!」

  修士會長嘆著氣說:「地方是有,問題是,我們沒有足夠的藥。」

  「那去買啊!」

  「沒錢。」

  羅傑嗤笑一聲,他說:「我還當是什麼問題呢,不就是要錢嘛。

  「看病要花錢,這道理我懂。

  「來人,把我的40磅錢袋拿來。」

  羅傑壓根就沒問對方要多少錢,他準備拿金幣把眼前的這個老人埋了。

  但或許是猜到了羅傑心中齷齪的念頭,那個修士會長說:「我們這裡不能收錢。」

  羅傑收起開玩笑的念頭,他很認真地說:「錢真的不是問題,我可以付。」

  修士會長無奈地說:「我們這裡不被允許單獨接受捐贈。

  「宗主教阿努爾夫立下了規矩,所有的錢都必須捐贈給他,然後由他轉交給我們。」

  羅傑想起來,他在到達耶路撒冷的第二天,就準備去拜見宗主教阿努爾夫的。

  但後來事情一多,就耽擱了。

  他準備好的錢還沒捐出去呢。

  那裡面就有一半,是答應了醫院騎士團團長吉拉德,準備捐給醫院修士會的。

  羅傑決定立刻就去把這件事情給辦了。

  他告訴修士會長:「我現在就帶1000個金幣去找阿努爾夫。

  「500個捐給聖墓,500個捐給你們。

  「我以基督之名發誓,說到做到,你先把人收進去。」

  於是修士會長點頭應允,讓醫護人員小心地把10個重傷員收了進去。

  羅傑帶著亨克趕到聖墓,在金幣的作用下,他被幾個殷勤得有些過頭的修士帶到了阿努爾夫的房間前。

  在得到許可後,羅傑走進了房間。

  房間裡布置得非常奢侈,宗主教阿努爾夫衣著華麗,手持鑲滿珠寶的法杖,站在那裡,一臉倨傲地等待羅傑的拜見。

  他右手大拇指上戴著一顆鑲嵌著碩大紅寶石的戒指。

  羅傑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他覺得這戒指非常得眼熟。

  他想起來了,似乎就是前幾天因病去世的傑拉德,枯萎的手指上戴的那個戒指。

  羅傑有些驚愕,把死者隨身的財寶拿來給自己用,這是宗主教能做出來的事情嗎?

  他想,大概是自己認錯了。

  羅傑按照禮節走完了拜見宗主教的流程。

  他給對方面子,在禮儀上做的一絲不苟。

  然而他心裡其實是不以為然的。

  羅傑清楚,若是按照東正教的習慣,耶路撒冷宗主教,和跟他一起喝過酒的保加利亞牧首,以及被他嚇得用凳腿把自己砸暈的君士坦丁堡牧首,都是一個等級。

  而若是按照羅馬天主教的習慣,眼前這位,只是教皇的小弟。

  在信仰東正教的人看來,教皇也不過是一個牧首而已。

  但這就跟輩分一樣,有時候算的太清楚並沒有任何意義。

  羅傑明白,自己想要繼承耶路撒冷王位的話,就必須得到耶路撒冷宗主教的塗油。

  所謂縣官不如現管,羅傑還是希望能和眼前這位搞好關係,儘管阿德萊德似乎和對方鬧得很僵。

  宗主教阿努爾夫全程板著臉,公式化地應付著羅傑。

  只有在羅傑獻上了捐贈的時候,他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離開聖墓後羅傑回到了大衛塔。

  阿德萊德一臉欣喜地迎接羅傑,她說:

  「我沒想到你回來得這麼快,早知道真該讓廚子好好準備一頓的。

  「我聽說了你的戰績,棒極了!

  「如果你父親還活著,他一定會為你驕傲的。」

  「媽媽,難道你不為我驕傲嗎?」

  「我當然為你驕傲,你就是最棒的,永遠都是。」

  阿德萊德說著,上前摟住了羅傑的腰,臉龐貼上了他的胸膛。

  羅傑雙手順勢摟住了母親的肩膀。

  這一刻,如同春雨潤濕了冰霜覆蓋的泥土。

  羅傑自打上戰場後就緊繃住的神經,就像放開的發條,「嘩啦啦」地、一點點地,鬆散了開來。

  他感到了溫暖、舒適、安心,以及疲憊。

  這些天被他緊緊壓抑著的,幾乎要凝聚成固態的疲憊感,突然如同乾冰氣化一般,瞬間瀰漫到他全身各個角落。

  在草草地吃過晚飯之後,羅傑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像死人一樣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羅傑又恢復了精神。

  他愉快地和母親聊著天,敘述者戰場上的點點滴滴。

  當他說到回來之後,趕去了聖墓拜見宗主教阿努爾夫時,阿德萊德說:

  「你不應該這麼早去見阿努爾夫。」

  羅傑疑惑道:「可是媽媽,在我來耶路撒冷的那天晚上,你不是叫我第二天最好去見見宗主教的嗎?」

  阿德萊德說:「當時是當時,現在是現在。

  「那個時候你沒有取得任何的戰績,我是說,值得耶路撒冷民眾讚賞的戰績。

  「所以儘早地取得教會的支持,可以幫助你更好地融入這裡。

  「但現在不一樣了,你有戰績在手。

  「你現在就像話劇場裡的明星演員,應該在最後一刻,在眾人的期盼中,帶著萬丈光芒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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