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兩章番外,羅傑的幼年,1095~1096,通過幼年羅傑的感知,介紹故事背景和相關人物。
不寫吧,書友反映,不理解羅傑幹嘛不和他哥哥爭權,幹嘛繼承伯爵後還不發號施令。
其實爭也白爭,成年前阿德萊德攝政,桀驁不馴的諾曼人不會聽一個沒威望的小屁孩說話。
但寫在前面,書友反映影響劇情,上來太囉嗦。
放在後面又影響發布。
所以暫時放在中間。)
初生的羅傑試圖遏制自己的緊張,他的眼睛睜不開,身體不受控制,觸覺沒有給他任何的幫助,嗅覺完全被奶香和狐臭所占據。
唯一能給他提供幫助的就是聽覺,他發現他的耳朵特別靈敏,甚至能夠聽到大廳裡面老鼠爬動的聲音。
得益於前世的努力,羅傑勉強能夠聽懂周圍一部分人的語言。這語言融合了法國西部和北部人的方言,似乎能在近代英語中找到一些影子,姑且算它法語吧。
而除了法語,周邊的人還說另外的語言。羅傑初步判斷至少有三種語系,他都聽不懂。
國際化的家庭,羅傑感到頭痛無比。
羅傑還沒從一個頭疼的事情中解脫出來,就不得不面臨另一個更令他頭痛的事。
他的奶媽,一個氣味有些大的婦女,喜歡使勁上下顛他,顛得他如同上了發條的鐵皮青蛙,頭腦發昏幾近暈勃。
刁民,想讓朕變白痴嗎。
然而羅傑手不能動口不能言,如同趙高把持下的秦二世,曹操挾持的漢獻帝,除了乖乖認命,還能如何呢?
羅傑甚至懷疑這奶媽是孟婆的化身,特地前來彌補自己的過失,畢竟他現在的詭異狀態,或許就是在過奈何橋的時候,孟婆開了小差,沒餵他喝湯造成的。
羅傑覺得任由這奶媽把他顛成白痴或許可以讓一切恢復正常,然而現代靈魂的自由和獨立精神是不容挑釁的。
毋寧死。
羅傑豁出去了,他決心反抗。
羅傑詳裝配合卻默默的記住那婦人的腳步聲和特殊的體味,然後等到母親的腳步聲進入房間後,他便開始很小聲的哭然後逐漸增大,「我的小寶貝這是怎麼了。」
「夫人,好像是餓了。」一個侍女答道。
「去把奶媽叫來。「
於是有腳步聲離開,隨即羅傑熟悉的腳步聲進了房間。
「夫人。」
「免禮,孩子餓了。」
「不會呀,我剛餵過。」
羅傑小嘴撅著,努力允吸著。
「我覺得他是餓了,如果不是我奶水不足,我會親自餵他,現在,去餵他。」阿德萊德命令道。
於是羅傑牢記的體味靠了過來,然而這次羅傑再不配合了,那婦人剛一碰觸羅傑,他便開始嚎哭,待到婦人將他抱起,已經哭的渾身抽搐,那婦人越哄越抱,羅傑哭得越厲害。
然而事與願違。婦人把住他的頭,將他猛灌了一通。灌得羅傑肚子鼓脹,滿臉通紅,頭腦發昏。
羅傑大口大口地呼吸,彌補身體裡缺少的氧氣。
「夫人,少爺吃飽了。」那婦人得意洋洋。
羅傑明白自己已經沒有更多的機會,必須拼死一博。
他猛吸一口唾沫,他的氣管立刻提出抗議,羅傑開始劇烈地咳嗽。
那婦人有些驚慌地拍著羅傑的背,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劇烈的咳嗽引發了羅傑可憐的腹肌的抽搐,它夥同橫膈膜對胃發起了挑戰,鼓脹的胃退縮了,於是一場不亞於維蘇威火山爆發的嘔吐發生了,羅傑口中洶湧而出的胃酸奶水流甚至能夠摧毀龐貝。
「啊!」那婦人嚇壞了,雙手離開了羅傑,掩面而泣。
自作自受的羅傑陷入了人生的第二場危機。
他如同一條噴墨的魷魚,又像一枚倒置的火箭,在噴發的助推下,以超過一個G的加速度,向地心進發。
他的小心臟感受著失重的快感,懸到了喉嚨口。一雙溫暖的熟悉的手接住了他。
哦,媽媽,我愛你。
羅傑想要高歌一首讚美母親,但是他忘詞了,於是他乖巧地匍在母親的胸脯上,疲憊淹沒了他,夠了,今天夠了,他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羅傑醒來後忍著饑渴,警惕地支起兔子耳朵,全方位掃描墨西拿城堡,那個記憶中特殊的腳步聲沒有了,此後他也再沒聽到過。
羅傑的眼前一片模糊,他能感覺到光,卻辨不出色彩,但是他並不擔心,小孩子都這樣。
讓他不滿的是他的侍女,她們正努力地把他紮成木乃伊,除了頭,肩膀以下都被包的緊緊的。
羅傑感到很不爽,他掙扎著想反抗,他原本就指揮不動自己的手腳,更何況被扎得緊緊實實的,但他就是想掙扎。
漸漸的,他覺得捆綁似乎鬆動了,自己好像能坐起來了,他「看」到了周圍的場景,如同做夢一般。
他有一種靈魂出竅的感覺,他很驚喜自己的這種狀態,渾然沒注意到自己幼小身體的呼吸和心跳越來越緩趨於停止。
「是不是太緊了?」
「緊點好,能讓他骨頭長得直。」
「看少爺多可愛,啊,他在皺眉頭呢。」
羅傑禁錮的身軀和自由的靈魂產生了極大的反差,後者渴望擺脫前者的束縛,他有了「飛」的感覺。
他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回去吧,你不屬於這裡。」
他專注於追尋徹底的自由,沒意識到自己肉體的瞳孔已經開始渙散。
「少爺的眼睛真漂亮,是黑的呢。」
「讓我看看,真的,他能看到我們嗎?」
「當然,你沒見他睜那麼大嗎?」
「他在看什麼?」
「一定在看你,你最臭美,嘻嘻。」
「再說再說,我扯爛你的嘴。」侍女們嬉鬧推搡著。
「啊!」隨著一聲嬌呼,忽然一盆涼水澆了羅傑滿頭滿臉,一個木盆砸在床架上,「邦」的一聲讓整個房間瞬間靜止。
「天吶!」
「快,快看看少爺!」
「砸到了嗎?」
「哇~我不是故意的。」
「都怪你!」少女們驚慌失措,像一群炸窩的母雞。
「別吵了,安靜!」
於是裹布被解開,有人用棉布將羅傑擦乾。
羅傑剛剛回過神來,他如同夢做了一半被吵醒,他都搞不清剛才的感覺是真的還是他想像出來的。
他的肉體用本能告訴他:應該哭了。但他的靈魂說:幹嘛要哭,只是一盆水而已,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的肉體因為後怕而顫抖起來,最終本能壓制了理智。
羅傑想,那個木盆差點砸到我,你們這群小母雞,我差點因為你們的疏忽去見了上帝。
他越想越怕,忍不住大哭起來。
等到老羅傑和阿德萊德走進房間的時候,羅傑已經停止了哭泣,他有些羞愧的眨著眼,為自己的失態而後悔。
他的眼前出現一個朦朧的影子,鼻子裡聞到熟悉的屬於父親的酸臭。
母親的聲音:「親愛的,寶貝怎麼樣了?」
「能有啥事,不過是一盆水。」父親滿不在乎的嘟噥著,卻在羅傑眼前晃了好久。
「犯錯的自己下去領罰。」隨著伯爵的宣判,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耳聽著父母的腳步離開,羅傑感到整個房間都鬆了口氣。
羅傑不知道該怎麼回到那種如夢似幻的狀態,或許那真的只是一個夢。
他又開始了日常的修煉,他支著耳朵偷聽,這也是他目前唯一的樂趣。
很快,他聽到地窖里捂著嘴的嗚咽,交雜著噼里啪啦的鞭打聲,羅傑腦補著少女的屁屁被抽打的場景,真是有愛啊,可惜少兒不宜,他樂呵呵的自嘲著,將注意力移開。
「羅傑,」
嗯,羅傑一愣,老媽叫我?
「你準備什麼時候安排羅傑的洗禮?」
原來是和老爹說話啊,羅傑想,西方人真是麻煩,老喜歡起同樣的名字。
「過兩天就是聖誕節了,我正在組織一個大型的觀禮,西西里和卡拉布里亞的封臣,騎士,教士,村長,有聲望的鄉紳,一個不拉,全都叫到墨西拿大教堂來。」
「那必將是場盛會!」阿德萊德的聲音激動得顫抖。
羅傑是被侍女們的輕言細語吵醒的。
「願主賜福與你。」
「願耶穌基督與你同在。」侍女們互相祝福著。
「少爺醒了。」
侍女們在照顧羅傑的同時,紛紛送上祝福。
「今天可是少爺的大日子。」
「快,一會兒主母就要來接少爺去教堂了。」
侍女們手忙腳亂。偏偏羅傑還存心搗亂。
他發出想要尿尿的哭聲,然後在侍女給他把尿時,雖然他確有尿意,但他憋住不尿。
那侍女以為自己理解錯了,等她一把羅傑放到床上,羅傑又開始哭。
那侍女連忙再幫他把尿,但羅傑就是憋住不尿,只是「呵呵」的笑,笑得那侍女以為自己精神錯亂,趕忙把羅傑放回床上,跑去向別人請教。
羅傑自個兒樂呵著傻笑,笑著笑著他又睡著了。
等羅傑再次醒來,他發現自己在媽媽的懷裡。
他的肉體告訴他:寶寶要尿尿。
但他的靈魂發現了一個有趣的事情,他沒被綁成木乃伊,而是光著身子裹了條狐狸皮草袍子。
他感受著,毛茸茸的,暖暖的,一股淡淡的尿騷臭,舒服極了。他想,這是頂級的皮草啊,很貴的吧。
靈魂的理智壓制了肉體的本能:憋著,這麼貴重的皮草,怎麼可以糟蹋。
肉體和靈魂又一次失去了和諧,它們對立著,抗爭著。
於是羅傑又一次如同做夢一般。
他「看到」阿德萊德抱著他,跟著他的父親羅傑伯爵,穿過甬道,從側門進入大廳,直接走到主祭壇前。
他「看到」很多人聚在大廳里,三兩成群。
他「看到」最靠近祭壇的是一群用諾曼第口音法語交談的男女。
男人個個身強體壯,發須經過精心打理,長罩衫外套著繡滿家族徽章的長外褂,皮腰帶上掛著劍,腳上穿著尖頭鞋。
女人滿臉貴氣,長發中分,分成兩束耷拉在絲綢裁成的長套衫上,頭頂無邊女帽,腰纏細金鍊帶,下著遮住腳的寬長喇叭裙。
男人高聲談論著用劍還是用斧頭砍人方便。
女人低語著抱怨收上來的租子一年不如一年。
他「看到」廳里居然還有幾個阿拉伯人。
他們纏頭巾,披著阿拉伯外袍,腰纏絹布腰帶,腳蹬大食靴,脖子裡卻掛著鑲滿寶石的十字架,顯然已經皈依了基督,他們沒帶女人,互相輕聲交談著。
他「看到」廳里最多的一群人。
他們頭戴氈帽,身披羊毛厚長罩衫,一根簡單的腰帶,沒有任何徽章。
他們聚在一起卻沒人說話,帶著虔誠的目光看著主祭台,卻畏懼著不敢靠近。
他「看到」大廳的門外聚集著更多的人,他們穿著阿拉伯長袍,即使廳里還有空位也不進來。
他「看到」自己被阿德萊德褪下皮袍,光溜溜的面向祭台。
他「看到」祭台前放了一個大大的金盆,盆前站著一個慈祥的老人,頭頂法冠,身披絲綢長白袍,頸掛耶穌受難黃金十字架,一手聖經,一手主教權杖。
他「看到」那老人將聖經和權杖交於執事,雙手抱起自己,嘴裡念著禱語,是他聽不懂的語言。
老人高高地將羅傑舉起,隨後這個慈祥的老主教瘋狂地將羅傑砸進水盆。
羅傑在體會到短暫的失重後,整個人被浸入了涼水裡,他愣的都忘了呼吸。
不是說好的只是頭上滴幾滴水嗎,羅傑腦中瞬間回憶起前世看到過的洗禮。
然後他又被拎出水面,高高舉起。
羅傑用他短短的胎毛,完成了一個高難度的甩水,動作標準的都可以去拍洗髮水GG。
臥槽,怎麼回事,哎呀,還來。
羅傑又一次被砸了下去,如同最糟糕的跳水選手,以最大的表面積拍在水裡。
他緊閉雙眼,憋住呼吸,手腳亂蹬。
謀殺,這是謀殺。
羅傑憤怒了,然而不到一秒鐘,他的憤怒就轉為恐懼,還不拉我上去,要死人啦。
又是一個精彩的出水,羅傑甚至完成了一個360度迴旋,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靈魂已經被甩出了軀殼。
天國之門打開,漂亮的女天使唱著聖歌,抽出Hillerich & Bradsby棒球棒,一個全壘打將羅傑抽了回去。
羅傑的靈魂和肉體又一次同時浸在水裡。他已經沒了脾氣。
給個痛快吧,別折磨我了,我招,我什麼都招。
再一次被拎出來舉到最高點,羅傑想通了,他就是一個孩子,這就是他的人生,他有權利也有義務將這一生從頭到底走完。
他的靈魂得到了淨化,他的精神得到了升華,他痙攣的軀體得到了放鬆,他的肉體和靈魂完成了統一。
所有的憤怒恐懼怨念全都匯集到胯下,隨著一股暖流釋放出去。
其勢之猛如黃河泛濫,其量之大如長江東流。莊嚴肅穆在轟然中坍塌,驚呼讚嘆在沉默中爆發。
羅傑靈敏的耳朵對近在咫尺的紛紛嚷嚷充耳不聞,卻莫名其妙的截取了一句稚嫩的童言:「媽媽,看,彩虹!」
轉眼已是6月,西西里島乾旱炎熱的夏天讓莊稼停止了生長,卻沒能讓閒人閉嘴。
那些人,孜孜不倦喋喋不休,似乎不把大洗禮事件的各種細節,搞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決不罷休。
羅傑的兔子耳朵每天都塞滿了諸如「到底有沒有彩虹」「哪位爵爺夫人喝了一大口」之類的無聊問題。
而答案隨著口口相傳,卻從一開始的大概、可能,到後來的肯定、絕對,從基本符合實際,到後來的魔幻神秘。
羅傑毫不懷疑接下來會不會成為西西里的美麗傳說,至少他已經不止一次地聽到某某女士因此懷孕的謠言。
羅傑對此聽之任之,反正他也毫無辦法,他現在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享受人生,把混吃等死當成自己的事業。
但是最近他發現城堡里的氣氛有些凝重,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發生,這讓羅傑有些不安。
羅傑聽到巡視歸來的老爹說:「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家裡有什麼事嗎?」
他聽到守衛城堡的侍衛隊長回答:「沒什麼大事,大人,就是有幾個僕人嚷嚷著要隨教皇喻意去東征。」
「讓他們滾,聽說博希蒙德又搞事了?」老羅傑低沉的聲音透出一股不安。
「他在卡拉布里亞,大人,聽說他最近招募了一批流浪騎士,大多是義大利人,也有法國人」侍衛隊長的腳步聲緊隨著伯爵。
「就沒個消停的時候,真是吉斯卡爾的好兒子,是諾曼第來的法國人?」
「是的大人,大多是諾曼人,他侄子唐克雷德去法國帶回來的,博希蒙德驍勇善戰的名聲在諾曼人中的影響力很大。」
「他就不能好好的呆在他的塔蘭托領地里。」老羅傑「噔噔噔」地踩著樓梯的木板,力量之大讓木梯「吱呀吱呀」地嬌吟。
「我的情報總管呢?沒死的話上來。」伯爵的吼聲響徹城堡。
「大人,要不我帶人把博希蒙德趕走……」侍衛隊長弱弱地想要表現一下自己。
「呵呵呵。」伯爵好像聽到一個笑話,笑聲中帶著睥睨。
「大人,請相信我的忠誠!」侍衛隊長激動了,士可殺不可辱地嚎叫著。
「當然,我當然相信你的忠誠,這一點確切無疑,我只是不想讓人以為我苛待侄子。」伯爵巧妙的安撫了侍衛隊長。
後者似乎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動作之輕讓羅傑有些不確定,如果他真的吐氣了,一定比樑上爬過的老鼠更小心。
一串小鼓點般急促的腳步聲一路跑進了伯爵的書房。「伯爵大人,穆帖儀時刻遵您吩咐。」
羅傑聽著這個叫穆帖儀的情報總管有些氣短,聽起來不像是個能騎馬砍人的。
伯爵:「最近有什麼情況?」
情報總管穆帖儀:「同屬阿拉伯人的開羅法蒂瑪王朝和北非馬赫迪耶埃米爾還在爭鬥,遜尼派的塞爾柱土耳其人與什葉派的法蒂瑪王朝在爭奪聖城,東羅馬皇帝阿歷克塞一世還在抵禦塞爾柱土耳其人從安納托利亞而來的入侵,快頂不住了……」
情報總管一板一眼的朗讀被伯爵打斷:「阿歷克塞可沒這麼弱,我親哥哥羅伯特.吉斯卡爾一輩子都想打進君士坦丁堡,結果呢,遺體都沒辦法完整的回到義大利韋諾薩的奧特維爾家族陵寢。
我親侄子博希蒙德連戰連勝,一路打到拉里薩,卻被他騙出營地,不過是吃了串葡萄的工夫,就丟了大營,被劫光所有的物資,然後他幾乎收買了博希蒙德所有的手下,害的我侄子馬克差點沒臉回來。
好了,現在和我說說我十字軍的情況。」
穆帖儀:「教皇烏爾班二世1095年11月28日在法國南部的克勒芒召開了宗教會議,『以父為名』,號召君侯停戰三年,在1096年8月15日聖母升天日共同出發到東方去同異教徒鬥爭,奪回被突厥人占領的聖地……」
「這個我已經清楚了,那支提前出發的窮人十字軍怎麼樣了?」伯爵有些不耐煩。
穆帖儀:「是的,大人,在2月份的時候大約有八萬人在隱修士彼德和『窮漢』瓦爾特的帶領下從萊茵河畔出發。
他們缺乏補給,裝備低劣,象強盜一樣沿途燒殺搶掠,他們攻占了匈牙利的塞姆蘭,奪走了錢財和4000多個匈牙利人的生命;
在拜占庭的國土上,窮人十字軍洗劫了貝爾格勒和尼什郊區。目前還在東進。」
「其他人呢,目前有多少領主明確要參加?」伯爵有些忐忑,「響應的領主多嗎?」
穆帖儀:「很多,大人,德意志西部的隊伍由布雍的戈弗雷公爵和他的兄弟布洛涅的鮑德溫率領,在萊茵河畔集結;
法國南部的隊伍由土魯斯伯爵聖吉爾的雷蒙德和阿德馬爾率領,準備從土魯斯出發;
法國北部的隊伍由法王菲力普一世的兄弟韋芒杜瓦的于格率領,在法國里昂集合。」
侍衛隊長吸了一口涼氣:「嚯,法王的兄弟,大陣仗啊。」
「西面的伊比利亞半島有領主參加嗎?」伯爵的聲音有些沉悶。
穆帖儀:「沒有,大人。」
伯爵:「還在收復失地?」
穆帖儀:「是的,大人,但是目前情況不太好,由摩爾人領導的北非茅利塔尼亞的穆拉比特王朝,在伊本·優素福的帶領下,第三次登陸伊比利亞半島,強行以武力征服科爾多瓦和塞維亞,並且在1094年攻下了里斯本。」
伯爵:「這麼說卡斯蒂利亞王國自顧不暇?」
穆帖儀:「是的,大人。」
「或許我們也可以說自己自顧不暇。」伯爵的聲音透著猶豫。
「但是,大人,自從1091年攻陷諾托,西西里全島都已經降服於您。」
情報總管的回答坦率而耿直,絲毫沒有領會伯爵的意圖。
連偷聽的羅傑都為他的情商著急,這種書呆子怎麼當上情報總管的,情報總管不應該是那種八面玲瓏的人,能夠在暗地裡像蜘蛛一樣編織一個龐大關係網的嘛。
「我當年怎麼挑你做情報總管的?」伯爵的口氣已經很不滿了。
穆帖儀:「您挑我是因為我懂拉丁語,法語,義大利語,希臘語,阿拉伯語,以及西西里土語,可以將各地的情報通合匯總,大人。」
羅傑聽的眼珠子都圓了。
人才,絕對的人才,老爸,您做的對,這種人才絕對可以勝任情報總管,哪怕他對您再不客氣,您也請務必再忍耐一下。
羅傑可是被這些雜七雜八的語言煩了好久了,故而對那些優秀的翻譯頂禮膜拜。
「教皇烏爾班給我來了封信,你念給我聽。」伯爵在書桌上嘩啦嘩啦地翻找著,「寫封信還非得用花體拉丁文,看得我眼睛都脹了。」
穆帖儀:「挺好看的呀,就是修辭手法有些太老套。」
情報總管你得瑟也不看看地方,羅傑聽了暗暗搖頭,但是我喜歡。
他拍著小手「呵呵」笑著,想像著老爹吹鬍子瞪眼,恨得牙痒痒卻又無可奈何。
穆帖儀開始讀信:「我的孩子,西西里的羅傑.奧特維爾,正為你所知,一個來自波斯的民族,塞爾柱土耳其人已經入侵我們東方兄弟的國家……」
情報總管的聲音抑揚頓挫:「他們在大肆蹂躪上帝的國度,毀壞基督教堂,擄殺虔誠的上帝子民,污辱貞潔的婦女,貪婪地飲著受洗兒童的鮮血。」
伯爵:「烏爾班就喜歡長篇大論,他想讓我幹啥。」
穆帖儀繼續讀著:「……所以我要勉勵你,也懇求你——不是我,是主親自勉勵你,基督的使者,督促一切有封爵等級之人,乃至所有騎士、士兵、富人與窮人,都必須迅速予以東方基督教徒援助……」
「讓我拿出一家一當去援助阿歷克塞,哈,除非阿歷克塞把皇冠給我」伯爵對教皇的要求嗤之以鼻。
侍衛隊長提醒道:「大人,西西里局勢並不穩定,沒有您的壓制,恐怕那些阿拉伯人……」
伯爵:「所以……」
侍衛隊長繼續提醒:「但是公然違背教皇喻意的話,恐怕那些基督徒……」
伯爵:「這正是我頭疼的地方。」
穆帖儀並沒有被伯爵和侍衛隊長的談話打斷,他自顧自讀得慷慨激昂,聲音都激動得發顫:「……讓我們投入一場神聖的戰爭,一場為主而重獲聖地的偉大的十字軍東征吧!……」
「你一個純血的阿拉伯人,還沒皈依受洗,你激動個啥!」伯爵拍著桌子,對著情報總管吼。
啊唻,偷聽的羅傑突然發現新大陸,老爸居然任命異教徒做官僚,不怕絕罰嗎?有個性,我喜歡,羅傑的小手拍的更歡了。
「是,是,大人說的是。」
情報總管喏喏的反應讓羅傑笑得打滾,腦子裡浮現一個胖翻譯:「吃你幾個爛西瓜……」
羅傑突然好想吃瓜,他覺得這個時候必須吃點什麼,他「哇,哇」乾哭了兩聲,招來了奶媽。
「繼續念。」伯爵泄了氣。
「從那個邪惡的種族手中奪回聖地吧!」情報總管頓了頓,不敢再用激昂的音調。
他平淡地讀了下去:「那個地方,耶路撒冷,如同《聖經》所言,是上帝賜與以色列後嗣的,遍地流著奶和蜜,黃金寶石隨手可拾……額……」
伯爵:「怎麼了,繼續念啊。」
穆帖儀:「大人,那地方河裡流的是水,也不產黃金寶石。」
伯爵:「廢話,要不這麼說,誰肯大老遠的去,繼續。」
穆帖儀:「……讓那些過去與自己的親朋兄弟爭戰不休的人,現在理直氣壯地同那些褻瀆聖地的野蠻人戰鬥吧!……」
「這話我親侄子羅傑·博爾薩聽了准高興,他一定會哭著對博希蒙德說,」伯爵掐著喉嚨裝小雞兒,「同父的哥哥啊,聽教皇的咱別打了吧。」
「哈哈哈」說完伯爵就和侍衛隊長一起大笑起來。
「大人,屬下有一事不明。」情報總管疑惑地問道,「當年您哥哥羅伯特·吉斯卡爾蒙召後,您為何不支持博希蒙德繼承阿普利亞和卡拉布里亞公爵呢?誰都知道軟弱年幼的博爾薩比不上博希蒙德。」
「然後呢?」伯爵惡狠狠地說道,「讓我在他宮廷里低頭哈腰?或者徹底放棄卡拉布里亞的收稅和管理特權?」
「那您為何在博爾薩繼位後,勸說他把南義大利最富饒的塔蘭托封給博希蒙德,沒有塔蘭托,博希蒙德根本沒資本和博爾薩斗這麼多年。」情報總管打破沙鍋問到底。
「都是我侄子,親侄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怎能厚此薄彼。」
伯爵深情的語氣飽含親情的溫暖,令聞者無不動容。
「而且他們不鬥,怎麼會叫我仲裁,咦嘻嘻嘻。」
伯爵笑得像個得逞的奸商,畫風轉變之快令措不及防的羅傑噴出一口鮮奶,他仿佛看到了童話里給熊兄熊弟分奶酪的狐狸。
「還有嗎?」伯爵問道。
穆帖儀:「是的,我還有幾個問題……」
伯爵:「閉嘴,我問得是信。」
穆帖儀:「是的,好的,大人,信還有……
你們總是時刻進行著不公的戰爭;你們總是因為貪慾和傲慢而揮舞著武器自相殘殺,對此你們將遭受永恆的死亡與詛咒。
而我們現在將引領你走向帶來永不朽滅的榮耀的戰爭。
來吧,羅傑,和在萊茵河畔,在土魯斯,在里昂集結的三十萬大軍一起,在聖母升天日共同出發,向東,向東。
大人,完了。」
羅傑很想對情報總管的表現點個讚,漂亮的雙關語。
「死亡與詛咒嗎?」伯爵關注的重點和羅傑不同,「這麼說十字軍東征期間,和基督徒開戰有風險咯。」
接下來書房裡除了紙筆的摩擦,再無別的聲音傳出。
良久之後,吃飽喝足的羅傑扛不住兩個眼皮的打架,迷迷糊糊地聽到伯爵交代手下:「派人把這兩封信送給博希蒙德和博爾薩,快馬。」
然後羅傑便睡著了。
有什麼能限制住一個有著成熟思維的靈魂呢?霍金如此,羅傑亦如此。
只要動腦子,辦法總比困難多,在羅傑的賣萌攻勢下,那些個思維單純的侍女,頭腦簡單的奶媽,一個個被洗腦洗的喪失自我還不自知,宛如巴勒莫的特產木偶,心甘情願成了羅傑的傀儡。
於是乎,整個城堡被羅傑借著侍女的腳逛了個遍,除了伯爵的書房和臥室,還有黑咕隆咚的地下室,沒有羅傑不逛過的。
即使是衛兵把守的天頂露台,也在奶媽的陪同下逛了一圈。
那些個衛兵起先還打算盡忠職守,羅傑才懶得和這些丘八囉嗦,他也沒辦法囉嗦
羅傑不會去理睬這些丘八低劣的搭訕,反正尷尬的不是他。
「……這山上採下來的石頭,有一個面是不平的,就像,就像……」一個括噪衛兵為了搭訕,沒話找話的介紹著。
這衛兵左看右看,最後指著另一個衛兵:「就像他的麻臉。」
那麻臉衛兵大怒,可是看到奶媽順勢看向他後,又立馬笑得像只哈巴狗。
括噪衛兵還在賣弄著不知從哪個石匠那裡聽來的東西:「所以你看這石屋的牆,其實是兩面石牆,當中填土建起來的,厚的很哩。」
他拍拍牆垛。
「這屋頂上一圈牆垛,還有我們腳下這巡邏的石路,都是牆頂,牢得狠哩。」
他又使勁跺跺腳。
「但是你千萬別去中間隆起的圓屋頂,那下面就靠石拱頂著,都是空的,像你這樣重的人踩上去,准得塌。」
羅傑感覺抱他的手一緊,他冷眼看著那個尤不自覺的括噪衛兵,暗道,還有三秒,你已經死了。
羅傑操縱著奶媽看向西南,那裡遠遠的聳立著一座巨大的盾形火山,火山渣錐上還有煙霧飄出。
「那是埃特納火山,當地人叫它蒙吉貝洛。」麻臉衛兵介紹道,「晚上還能看到火呢。」
又兜到東邊,羅傑看到了整個墨西拿城。
墨西拿城西面背山東面面海,是個邊緣不規則的梯形,有約4米高的石頭城牆保護,梯形的長邊就是東邊墨西拿海峽的岸線,那裡的碼頭停著稀稀拉拉的單桅商船。
城中最醒目的是墨西拿主教座堂,羅傑對此印象深刻,教堂前是一個不算大的廣場,兩者構成了城市的中心。
周圍密密麻麻低矮的建築環繞著,直到填滿整個墨西拿城。
羅傑看不清道路的走向,錯亂的完全沒有規律。
羅傑發現自己的住所與梯形短邊的圍牆相連,處於半山腰一個凸起的小土包上,是整個墨西拿城的制高點。
住所是一個整體呈長方體的大石屋,四角有圓形的塔樓,高約6米,半圓形的拱門朝東面向墨西拿城區。
比城牆略矮的石頭城郭在小土包下圍出一個圈,外面還有干壕溝與墨西拿城區相隔,只餘一道吊門相連。
圈子裡馬廄廚房鐵匠鋪木器房一應俱全,都是貼著城郭建在小土包下部。
羅傑將石屋的外觀和之前了解到的內部比較了一下,腦子裡浮現出整個石屋的結構。
如果從上往下掀掉屋頂看的話,羅傑想,應該是個回字型。
中間的口是挑空的大廳,周圍一圈立柱直達屋頂,與外牆一起撐起石頭的筒型拱頂,回字兩個口中間,是由壁柱,立柱和封閉拱廊隔成的上下兩層,又用厚木板隔出一個個房間,狹窄簡陋的木梯連接上下,狹小的窗戶全在二樓的位置。
羅傑搞明白了,他給出一個結論:整棟石屋敦實厚重、城堡內部光線暗淡,進深極深,放個棺材就可以當墓室了。
在一個暑氣未消的傍晚,羅傑讓一個看起來比較清純的侍女抱著他,走出石屋大門,在院子裡閒逛。
他在鐵匠鋪看到鐵匠一邊打著馬蹄鐵,一邊和等候著的馬夫吹牛。
「你知道我的手藝和誰學的?和我爺爺學的......」
鐵匠的小錘子「叮叮叮」地敲打著燒紅的細鐵條,將它打彎。又「鐺鐺鐺」地將彎曲的鐵條砸扁。他用鉗子夾著看了看,似乎挺滿意的,然後開始扎洞。
「你知道我爺爺的手藝和誰學的,說出來嚇死你。」
鐵匠把完工的馬蹄鐵浸入水裡淬火,「呲」的一聲讓馬夫嚇了一跳。
「是坎特伯雷大主教,聖,鄧斯坦。」鐵匠把冷下來的馬蹄鐵交給馬夫看,「這手藝怎麼樣?」
「比你吹牛的本事差點。」馬夫端詳著手裡的馬蹄鐵,「大主教,還聖徒,教你爺爺打鐵,呵呵,我就沒見過主教老爺進過鐵匠鋪。」
羅傑指揮著侍女去拿釘在鐵匠鋪門上的馬蹄鐵,不開眼的鐵匠卻揮著手將他們趕走:「別動,走開,這可是要釘一輩子的。」
「少爺在屋裡從來都是橫著走的,拿你個破馬蹄鐵怎麼了。」侍女擺出架子,頗有幾分廚房大媽的氣勢。
羅傑斜著眼看她,他想,我橫著那是被你們抱得,不過以往在屋裡還真沒看出來,這妞也有潑辣的一面。
「哎呦呦,看我這眼神,原來是二少爺。」鐵匠立刻換了副嘴臉,「來來來,拿一個幸運馬蹄鐵掛著。」
鐵匠從鋪子裡摸出一個串了繩的小巧馬蹄鐵,往羅傑脖子上一掛。
羅傑把玩著,讓侍女帶著他繼續逛。他想,這玩意兒非金非銀只是塊鐵皮,憑什麼說能帶來幸運?
他很快失去了興趣,示意送給侍女。那侍女倒是高興得很,接過來掛在了脖子上。
逛到太陽落山,侍女抱著羅傑返回石屋。在門口他們碰到一個陌生的騎士。
那騎士身材高大,體格壯實,羊皮軟靴上沾滿塵土,一副遠道而來的樣子,頭戴圓錐形鐵頭盔,身披鎖子甲,一根皮帶斜掛在肩膀上,下面墜著一把普普通通沒有裝飾的帶鞘鐵劍。
羅傑注意到他頭頸里掛了兩根項鍊,一根是正統的十字架,另一根掛著像雷神托爾的鐵錘一樣的小巧護身符。
羅傑覺得這人雖然看上去年紀不大,約莫二十多歲,但卻長得好生威猛,在門口這麼隨意的一站,就有一股一夫擋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羅傑指揮著侍女上前。
「爵爺,麻煩借個道。」侍女輕聲細語,語含羞澀,哪裡還看得出剛才的潑辣。
那騎士轉頭看著侍女,炯炯有神的雙眼似乎能看透她的心底。
侍女低頭行禮,騎士也回了半個禮,卻沒有讓開路。
他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唐克雷德,護身符很漂亮,你也很漂亮。」
「謝謝。」侍女雙頰微微泛紅。
唐克雷德:「跟我走吧,我有房有田。」
羅傑「波」地吐了個泡,西方人可真夠直接的。
「我只是個僕人。」侍女答道。
「那我們找地方聊聊,我有錢。」
羅傑眼睛瞪得圓圓的,這也太直接了吧。
「少爺在呢。」侍女答道。
騎士低頭看了一眼羅傑,又繼續盯著侍女:「那我晚上來找你。」
羅傑眼珠子都快掉下來,流氓,看你儀表堂堂,沒想到……
「嗯」
羅傑的思考被清純侍女表示同意的「嗯」聲打斷,他「啊」的大喊一聲表示不滿,一對不知羞恥的狗男女,沒看到未成年人在場嗎。
侍女以為羅傑等得急了,趕忙繞過騎士進門。
羅傑現代人的矜持被中世紀的風俗習慣擊得粉碎,他「哼哼」「哼哼」地發泄著憤慨,終於把鼻涕哼出來了。
侍女懷著心事低頭趕路,沒注意大廳里的情況,直到伯爵將她喊住。
侍女慌忙行禮,為自己的失禮道歉。羅傑也聽到了父親的呼喚,但他毫不關心,他正忙著把鼻涕吸溜回去。
「馬克賢侄,」老爸親切地稱呼著,「來看看我的兒子羅傑。」
一雙巨大的手合攏著,將羅傑半個身子都籠住了。一個巨人將羅傑高高捧起,仔細端詳。
羅傑嚇了一跳,隨後他仔細看著對方。
他的身材是如此高大,就是前世的籃球明星也要抬頭仰視;
他的肌肉緊密結實,如同大理石般堅硬,每一塊都蘊含著驚人的力量,健美冠軍也要自嘆不如;
他一頭金髮金須,滿是污垢塵土,亂糟糟如同蓬草,但配上他不怒自威的面容,卻散發出雄獅般的領袖風采;
他的肩膀寬闊敢於承擔任何重擔,鼻息粗厚如同憤怒的公牛,仿佛下一秒就會無視危險魯莽直前;
他如同一個維京巨人,既有著洛基的乖戾,也有著提爾的勇猛。
羅傑又看了眼自己的父親,相比之下,似乎只有老謀深算這一個優點了。
「比他哥哥好多了,但筋骨還是弱了點,以後砍人會吃虧。」那巨人毫不客氣地點評著。
「博希蒙德,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像你一樣,媲美傳奇巨人布厄蒙德斯·吉加斯的。」
老爸笑著接下羅傑,交給侍女。
「讓我們一起入宴吧,我給你準備了好酒。」
清純侍女上樓將羅傑交給奶媽,羅傑急匆匆混了個肚飽,就趕著奶媽下樓看戲。
他們藏在二樓樓梯口,羅傑探著腦袋看眾人宴會。
宴會規模很小,只是一次家宴。
兩個僕人在烤架前給一頭肥羊塗抹香油調料,一個吟遊詩人在角落裡唱著讚美詩,音調悠長如同哀樂。
羅傑注意到一張長方餐桌居中於大廳。
桌上籃子裡擺著精細小麥粉製成的白麵包,果盤裡放著夏橙,檸檬,葡萄乾,碗裡是烤章魚切片與歐芹橄欖相拌配上迷迭香和檸檬做成的沙拉,還有烤得糯糯的澆了橄欖油裝飾著迷迭香的茄子。
長桌背牆面門的主座上坐著自己的父親,男主人羅傑伯爵。
他的正對面,長桌的另一端坐著自己的母親,女主人阿德萊德。
他們兩人分別占據了長桌的兩個短邊,而在長桌的兩個長邊上,分別坐著兩個人。
母親的右手邊坐著來訪的客人,男主賓塔蘭托伯爵博希蒙德。
母親的左手邊坐著另一個客人,博希蒙德的侄子騎士唐克雷德。
父親向博希蒙德介紹自己的左手邊,也是博希蒙德的右手邊。
「我的女兒朱迪思,她繼承了她母親的名字和美貌。」
羅傑看那夫人,30多歲的樣子,衣著華麗,披金帶銀,打扮稍顯老套。
父親又介紹他的右手邊,這裡本該坐女主賓,但博希蒙德並未帶女士前來,所以這裡坐著一個一臉富貴大腹便便如同蛤蟆的男人。
「我的女婿墨西拿的馬約,他替我管理墨西拿城。」
隨後眾人開始禱告,在讚美上帝後,羅傑伯爵喚來侍酒。
年青的侍酒雙手抱著一個半人高的窄口玻璃瓶,伯爵示意他搬去給博希蒙德看。
「剛釀好的西西里葡萄酒,上等的葡萄酒。」
伯爵一副品味高雅的樣子,其實在羅傑眼裡,卻如同一個拙劣的酒類推銷員。
博希蒙德單手提起酒瓶,也不要侍從拿來的鉗子,手指一擰,拔出橡樹皮做的木塞,他把瓶口放到鼻前嗅了嗅:「還行,沒酸。」
於是侍酒吃力地抱回瓶子,給眾人分酒,紫紅的酒液灌滿酒杯。
「為了西西里,乾杯。」羅傑伯爵舉杯。
於是眾人同呼「Cheers!」皆一飲而盡。
「也就還行而已,哪裡稱得上上等,」阿德萊德看著眼前的鑲寶石金酒杯,「最好的葡萄酒是利古里亞的因佩里亞產的。」
母親大多數時候都順從父親,羅傑想,但有時候卻會固執己見。
「為了我們的羅傑伯爵,乾杯。」馬約跳出來舉杯,於是大家舉杯共呼「Prosit!」一飲而盡。
僕人們端上放了稻米的海鮮湯。
「為了我們的塔蘭托伯爵,乾杯。」唐克雷德站起來舉杯,於是大家又同呼共飲。
僕人們賣力地送上撒了鹽,胡椒和迷迭香的煎牛肉,都是又厚又肥又新鮮的。客人們拔出隨身的小刀,邊切邊吃,狼吞虎咽。
「為了財富和權勢。」阿德萊德舉杯,眾人皆飲。
「為了親人和朋友。」朱迪思舉杯,眾人皆飲。
「為了勝利!」博希蒙德站起來舉杯高呼。
於是眾人皆站立高呼「勝利」痛飲,呼聲幾乎把屋頂掀翻。
羅傑耳朵嗡嗡的,覺得沒意思了。他指揮著奶媽,乘眾人不注意,溜出石屋。
院子裡一片漆黑,只有廚房亮著光,廚子們忙著煎炸煮烤,侍從們端著菜往來穿梭,熱鬧得不得了。
奶媽抱著羅傑走過去,羅傑看到胖胖的廚房主管正張牙舞爪地忙著添亂。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誰要是折了伯爵的面子,我折了他的腿!」
廚房主管說著說著,他看到了奶媽。
「薩蒂亞(Sadia),」主管跑過來,一臉溫柔地說,「吃過了嗎?」
看來是熟人啊,羅傑想。
「沒呢,少爺今天精神足,還不想睡。」奶媽說。
「來來來,我叫廚子給你弄點吃的,今天食材多著呢。」
「別了,誤了大人的事可不好,我自己隨便弄點吃食就行。」
「你坐著吧,這裡人多,別傷著少爺,我去給你弄碗意面,今天有沙丁魚。」主管加強了語氣,「新鮮的沙丁魚,快馬從卡塔尼亞送過來的。」
主管拿出麵粉團壓成薄紙狀,再切成條棒狀的細長麵條,在鍋中的水燒開後加入一勺鹽、一勺橄欖油,然後下了一小把麵條,等了一會,待麵條自然的散落,麵條根部軟化後,用棒子輕輕翻轉幾下,又加蓋子煮著。
「快,快,大人催菜了。」一個侍者跑過來,滿頭大汗。
「這才多久,怎麼吃得這麼快?」主管上前問道,「不會是你們偷吃了吧!」
「天打雷劈,你是不知道,那客人有多能吃,」侍者喊冤,「快上菜,伯爵要罵人了。」
「鱈魚還沒好呢,還得燜一會。」廚子說。
「管不了了,拿出來上了。」侍者急得要死。
「那不行的,還沒入味呢。」廚子堅持道。
那侍者卻不願等:「都喝了那麼多酒了,誰在乎味兒啊。上了上了。」
眼看兩人槓上了,主管發話:「別吵了,先把海膽上了,再上生蚝,等他們吃完,鱈魚也差不多了。」
「行,就這麼辦。」
於是侍者端著由歐芹、檸檬、橄欖油涼拌的海膽黃,急步而去。
廚子們也趕緊搬出生蚝,撬開蚝蓋,用小火烹烤,再用新鮮奶油和胡椒調成醬汁,塗滿蚝體,然後用大火猛烤。
等侍者轉回,正好出爐,他們最後又淋了一大勺最新鮮的檸檬汁上去,然後滿頭大汗的侍者托著新鮮出爐的生蚝,拔腿就走。
主管又回到鍋子前,撈出麵條用涼水沖了一下,待其冷卻再瀝乾水分,淋入一勺橄欖油用棒子拌勻。
他又在鍋中加入一勺橄欖油,將洋蔥和大蒜切碎下油鍋爆香,慢慢炒至洋蔥開始變色然後放入切好的沙丁魚,炒了一會兒又加入小半碗水慢慢煮開,直到湯色變白,再加了點糖,撒了些黑胡椒和鹽,澆了些檸檬汁。
「我可是給你加了糖了哦。」主管端著意面過來,討好地說,「很貴很貴的糖哦。」
「你有心了,多謝了。」奶媽有些不好意思,「怎麼還加了糖呢,這可不是我們下人能吃的喲。」
「你吃就是了,好吃不?」
「酸中帶甜、甜中帶鮮、鮮中又有果味鹹味的美妙交織,棒極了!」奶媽吃得眉開眼笑。羅傑在她懷裡看得直流口水。
奶媽吃完,抱著羅傑,又溜回石屋。
進門的時候他們發現根本不用小心翼翼,廳里正鬧騰得厲害。
阿德萊德站著拍桌子喊添酒,她大喊著:「利古里亞的孩子不喝奶也不喝水,從小就只喝酒!」
於是眾人起鬨,「敬利古里亞!」一起飲盡。
然後兩個伯爵又斗上了。
「我一場戰鬥就砍了七十個,是砍,真刀真槍地砍,砍了七十個!七十個!你行嗎?行嗎?」
老爹個子不如但氣勢洶洶,他站在坐著的博希蒙德邊上,按著他的肩膀灌酒。
羅傑為他老爹臉紅,他想,吹牛也不打草稿,你的對手可是真正的戰場悍將,等明天酒醒了看你怎麼辦。
馬約摟著唐克雷德說悄悄話,仿佛是多年的密友,其實兩人今天才認識,羅傑隱約聽到「……女人……」。
朱迪思一個人靜靜地坐著,兩眼放空面無表情,一口一口地嘬著銀杯子裡的紅酒,仿佛喝的不是酒而是珍貴的紅茶。
羅傑又指揮著奶媽躲在樓梯口。
他注意到眾人已經吃過無須鱈魚,現在僕人正將烤好的羊切開端上。
女士們似乎正在回味,男人們卻馬上開始同烤羊搏鬥。
他們雙手左右開弓,三兩下就搞定了一大塊羊排,油脂從他們的嘴角流了下來,嘴裡還在不停地嚼著,卻又順手操起一塊。
羅傑伯爵啃了一口:「給唐克雷德騎士再倒一杯,侍酒。」
他命令那可憐的年青侍從道:「可別把酒濺到他身上,你今天動作可真夠慢的。」
唐克雷德默默地接過侍酒遞過來的銀質酒杯,將滿杯的紅酒一飲而盡,然後一頭砸在木桌上,沒了動靜。
眾人皆不以為意,只有朱迪思「呵呵呵」地笑了,越笑越大聲,笑得眼淚都出來,笑得渾身發抖,笑得氣都喘不上,然後笑聲戛然而止,整個人慢慢歪倒。
侍女忙上前攙扶,卻如同扶了塊爛泥,滑不溜手怎麼也扶不起。於是她們幾個人一起上前,將朱迪思夾著扶去了房間。
墨西拿的馬約胡亂地啃了幾口羊腿,舉起銀杯開始祝酒,但說出來的話誰也聽不懂,偏偏又長得沒個頭。
羅傑覺得他平時一定常泡酒館,放後世絕對是那種一杯啤酒泡一晚上的主,然而這次他遇到的都是硬扎。
博希蒙德則完全相反,他不說話,眉頭緊皺,一臉嚴肅,仿佛在生悶氣。
侍從拿來羊排,他便嘎嘣嘎嘣得連骨頭都咬碎掉吃了,他吃的時候隱含怒火,仿佛啃咬的是敵人的血肉。
給他送菜的侍者被他的氣勢震懾,臉色發白腿腳發軟,遞完菜便匆匆離開,好像在給老虎投食。
他吃完了也不說話,也不催,兩眼直直地盯著桌面,就這麼悶著,再送來食物,他就嘎嘣嘎嘣地吃了,再這麼悶著。
侍酒給他的銀杯倒滿紅酒,他就一口飲盡,再倒滿,再飲盡,一杯接一杯,不帶一絲猶豫。
然而若是侍酒去給別人倒酒,沒給他添,他也不說話,也不催,就這麼悶著。
阿德萊德已經不吃了,酒杯空著,侍酒來添也被她優雅地拒了。
她的眼神迷濛,估計有點上頭,但看她的反應和動作,羅傑認為她離醉倒還遠著,只是胃撐住了裝不下了。
老爹也不喝了,羅傑注意到他的鬍鬚和胸前全是酒漬,眼皮耷拉身體無意識地搖晃著,但睫毛底下卻隱含精光。
啊哈,羅傑發現了,老爹喝酒會耍賴。
羅傑又看了會兒,很是為博希蒙德不值,看他大老遠趕過來,以為會來出歐版單刀赴會,結果被老爸壓制的屁都沒有。
倒是奮起啊,提劍大殺四方啊,最好像李莫愁一樣滅人滿門再留下個血手印,那多精彩啊,羅傑想。
他一門心思想看熱鬧,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立場。
還有老爹啊,羅傑想,你的500刀斧手呢?我剛才出去轉了圈一個都沒看到,再不然上毒酒啊,趁他現在喝多了快上毒酒啊,宮閨戲常規套路你懂不懂啊?
「侍酒,侍酒,酒杯都空了,人死哪兒去了?」老爹大吼。
羅傑看到那年輕的侍者,滿頭大汗地拖著一個酒瓶從地窖那裡過來:「老爺,新酒喝光了。」
「快給博希蒙德滿上,我怎麼能讓客人的杯子空著,快滿上。」
「好的,大人。」
侍酒抱起瓶子,羅傑注意到那瓶子滿是灰塵,樣式與牆角成堆的空瓶完全不同。
戲肉來了,他想,我打賭這瓶酒有問題,戲裡都這麼演,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
「酒,給我酒。」蛤蟆馬約終於說出了人話,開始找死。
「給我也滿上,我渴了。」阿德萊德說,她的眼神更加迷濛了。
「這麼一說,嗝,我也覺得渴了,都滿,滿上吧。」老爹也加入了。
羅傑看不懂了,這是準備同歸於盡嗎?還是為了避嫌而掩飾?
於是侍酒將四人酒杯倒滿。
「我提議,讓我們,嗝,」老爹搖搖晃晃地立起來,於是其他三人也掙扎著站起。
「讓我們為,奧特維爾,嗝,奧特維爾家族,團,團結一心,乾杯。」
老爹,你這話誰信啊,羅傑想。
於是四人同呼「干」,一起將杯子舉到嘴邊。
來了,羅傑瞪大了眼睛,誰是真喝誰是假裝?真相只有一個!
他看到蛤蟆馬約似乎抿了一口,然後便仰倒在椅子上,雙手垂下,銀杯脫手跌落,褐色的酒液流淌在地板上。
假的,羅傑斷定,太假了,酒撒了一地誰知道他究竟有沒有喝,而且這時代又沒有氰化鉀,哪裡能死得那麼快。
他又看到老爹仰頭就是一大口,隨後一氣噴出,扶著桌子開始嘔吐,然後仿佛手軟得撐不住自己了,往前一撲,趴在殘羹冷炙和吐出的污穢上,醉倒了。
還是老爹演技好,羅傑想,我猜他根本沒入喉,又借著嘔吐將毒液吐乾淨,不但讓周圍的人看到他確實喝了,還讓大家以為他沒中毒只是因為幸運。
羅傑轉向博希蒙德,這大塊頭一點心機都沒有,就這么喝下去了。
羅傑看到他臉色漲紅髮紫,雙目圓睜兩腮鼓脹,兩手緊握,手中的銀杯已經被捏扁,他似乎已經站不穩,用拳頭撐著桌子,他嘴唇緊緊抿著,嘴角流下一線褐紅。
他死定了,羅傑想。
他看到老媽緩緩地將杯子放下,姿態優雅,手腕平穩,杯中的液體她一點都沒喝。
博希蒙德再也支撐不住了,他開始狂嘔,他的背不再挺直,彎曲如蝦,腿不再有力,跪倒在地,他吐得如此猛烈,似乎要把心和肺都吐出來,但是已經遲了,他終究還是倒了下去,趴在他吐出的污穢中,再不動彈。
羅傑滿意了,拍著小手指揮奶媽回房間。
他走的時候看到阿德萊德搖搖晃晃得走去她的房間,將兩個難叔難侄甩在身後。
她嘴裡嘟噥著:「什麼破酒,都酸了,都成醋了,還是利古里亞的酒好。」
羅傑整晚都在做夢,他夢見自己吃著美味的義大利面,他不停地咀嚼著,任由濃濃的湯水從嘴角流出。
早上他被自己的牙齦癢醒了,卻不肯睜開眼睛,咋吧著嘴回味著不存在的美味,唾液糊了一下巴。
「今天少爺起的晚了。」
「昨晚上睡得遲了。」
侍女們的輕聲議論終究還是讓羅傑徹底清醒過來,他睜開眼看到窄窄的窗戶透進來的光已經很亮了。
於是有侍女上前服侍,羅傑注意到是那個清純的侍女,臉上掛著兩個黑黑的眼圈。
羅傑想,昨晚唐克雷德醉的不省人事,這丫頭定是苦等了一夜。
他又看向侍女胸口,那裡的馬蹄鐵幸運符被摩挲的鋥亮。
侍女以為羅傑想要回幸運符,忙從頭頸上取下遞給羅傑,羅傑卻不接,他示意侍女戴好。
他想,這是我賞你的。
他有些同情的看著侍女,心想,在這個時代,像她這樣的下人,最終的歸屬,可能是一個滿腳泥巴,大字不識的農夫,也可能是一個長年不歸家的行商,或者是一個退役的老兵,缺胳膊少腿,整日酗酒,通過打老婆展現昔日的勇武。
他想,一個年輕英俊,孔武有力的騎士,可能是像她這樣的女孩心目中最完美的情人,既然總歸有第一次,何不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
他想,侍我最勤者,我賞他個男人,這種福利後世可沒有哦。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地「呵呵」笑個不停,笑聲是種傳染病,於是整個房間裡都響起了歡快的笑聲。
羅傑的兔子耳朵聽到院子裡馬夫趕著馬車,載著不停抱怨頭疼的馬約夫婦駛出吊橋。
聽到唐克雷德在找人打聽:「有沒有見過一個帶著馬蹄鐵的姑娘。」
「有,在馬廄,那裡的姑娘個個帶著馬蹄鐵,還是四個。」
「哈哈哈」,羅傑聽到唐克雷德也跟著笑。
於是他讓奶媽抱他出去走動,好讓房間裡的侍女們自行活動。
路過走廊的時候他看到父親和博希蒙德一起進了書房。
於是他一邊指揮奶媽帶他去門口曬太陽,一邊將小耳朵伸進了書房。
「來杯我珍藏的紅茶醒醒酒。」父親邀請博希蒙德,「馬克賢侄,昨天是你拔了我的牙嗎?我早上醒來發現少了顆牙,怎麼也找不到。」
「哈哈,是你自作自受,你老了,不該喝這麼多。」
「你又比我好多少,聽僕人說,你也吐的稀里嘩啦的。」
「比你好點,聽說阿德萊德還行,沒想到最後還是她贏了。」
兩個男人尷尬地靜默了會,然後轉移了話題。
「阿馬爾菲起草了部海洋法典,」羅傑伯爵說,「總共擁有 66個章節,規定了海上交通、商業與海員的權利和義務。」
「這是給誰定的規矩?」博希蒙德問道。
「所有在海上航行的船,」羅傑伯爵說,「包括我們的。」
「你下的令?」博希蒙德問,「還是博爾薩要求的?」
「都不是,他們自己定的。」
「見鬼,他們瘋了嗎?自從1073年,我父親羅伯特·吉斯卡爾占領了這個城市,他們就是卡拉布里亞的一部分,雖然我父親給了他們很高的自治權,但是誰給他們權利越過卡拉布里亞和阿普利亞公爵,制定這麼一部法典?」博希蒙德詫異地問。
羅傑伯爵平心靜氣地說:「或許這些年的自治,讓他們忘了我們的統治,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共和國時代。」
「這是謀逆,」博希蒙德氣憤地說,「這是造反!」
他頓了頓繼續說:「你打算怎麼辦?羅傑,這些年一直都是你在管理卡拉布里亞。」
「臣服,」羅傑伯爵說,「或者毀滅!」
「這可不容易,」博希蒙德說,「讓我提醒你一下,阿馬爾菲是整個義大利地區最繁華、富貴與輝煌的城市。它擁有橫跨整個地中海的貿易路線,它擁有大量的財富……」
「但它只是一個小城邦,阿馬爾菲沒有足夠的陸上軍事力量來抵抗我們。」羅傑伯爵打斷道。
「我們,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我的封地在阿普利亞的塔蘭托,一個小小的島。」博希蒙德賭氣地說。
「還有島周圍大片的土地,整個南義大利最肥沃的土地,以及你這些年陸陸續續從你弟弟手裡侵占來的土地,需要我一一為你說明嗎?」羅傑伯爵不客氣地說。
「那又怎麼樣?公爵之位本該屬於我。」
「夠了,博希蒙德,你還要斗到什麼時候?斗到你父親打下的地盤一個一個的獨立嗎?」羅傑伯爵厲聲喝到,「你知道整個南義大利有多少諾曼人?」
羅傑伯爵語聲急促,繼續說道:「阿拉伯人兩百年前就來了,倫巴第人更早,不用說土生土長在這裡的羅馬人和希臘人。
而我們諾曼人呢?從你大伯伯『鐵臂』威廉1035年第一次踏上這裡的土地,才僅僅61年。
我們看似征服了這裡,其實呢,我們如同坐在埃特納火山口上,隨時會被推翻。」
羅傑伯爵放緩了語氣道:「當年我和你的父親,我的親哥哥羅伯特·吉斯卡爾也曾經為了土地兵戎相見。
當時我向朱迪思求婚,她落魄的父親也同意了這樁婚事。然而,我沒有任何土地能作為彩禮贈予朱迪思。
我正式向吉斯卡爾提出了領土要求,並告知兄長,如果40天內不給出答覆,我將訴諸武力。
而他的答覆是,召集軍隊向我進軍。
吉斯卡爾把我困在一個小鎮中,但他要求進鎮時,當地居民支持我,當著吉斯卡爾的面將城門關閉。
他潛入鎮裡,與他的擁躉會面,但是被人認出,幾乎當場喪命。
最後被帶到我面前,我並沒有藉機發泄心中不滿,我們兄弟二人需要彼此,我們當眾擁抱,號啕大哭,我們許諾再也不會讓兄弟之間產生敵意。
之後我們兄弟二人再也沒有爭吵過。我幫助他打下卡拉布里亞和阿普利亞,他幫我打下西西里,這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博希蒙德,你記住,我們諾曼人必須團結起來,團結起來的奧特維爾家族才是不可戰勝的。」
羅傑伯爵緩了口氣,說道:「教皇烏爾班發出了喻令,你看看吧,再斗下去可討不了好。」
羅傑聽到父親嘩啦嘩啦地翻著書信。
「找到了,花體拉丁文寫的,我給你叫個翻譯,」羅傑伯爵開門探頭喊到,「尊敬的穆帖儀學士,請您上來一趟。」
博希蒙德:「不用翻譯,叔叔,我會拉丁文。」
一串小鼓點般急促的腳步聲一路跑到了伯爵書房門口:「大人,穆帖儀尊您吩咐。」
「滾下去,撒拉森佬。」羅傑伯爵大吼,然後溫情地說,「馬克賢侄,和你弟弟和好吧,只要你同意放棄卡拉布里亞和阿普利亞公爵的宣稱,博爾薩同意你保有你侵占的土地。」
短暫的沉默後,博希蒙德頹廢地說:「你說的對,叔叔,我也厭倦了這樣的爭奪,讓這一切都過去吧,我同意放棄卡拉布里亞和阿普利亞公爵的宣稱。」
「謝謝你,馬克,謝謝你應我的召喚而來,謝謝你聽從我的勸說,也謝謝你為奧特維爾家族所做的一切。」
羅傑伯爵滿意了,於是兩人聊起了家常,話語中滿是親情。
博希蒙德走了,在書房密談的第二天。
他身穿羅傑伯爵送的嶄新的鎖子甲和罩袍,身披羅傑伯爵親手為他系上的紅披風,鮮衣怒馬,威風凜凜。
走的時候他向羅傑伯爵承諾:「我將帶領我所有的扈從,召集我所有的軍隊,去阿馬爾菲,讓世人看到我們奧特維爾家族的團結一心。」
羅傑由清純侍女抱著,在吊門口送行。
侍女的目光緊盯著唐克雷德,羅傑注意到他的脖子上多了一條項鍊,墜著一個小巧的馬蹄鐵。
博希蒙德二人騎著戰馬,慢慢走過吊橋,走進墨西拿的街道,在一個轉彎後,消失在眾人的眼中。
羅傑心中突有所感,他想,他來的時候風塵僕僕,如同一隻獅子,走的時候衣甲鮮明,如同一條狗。
羅傑又開始指揮著侍女閒逛,他看到伯爵返回書房,招來手下發布命令,便把耳朵伸了過去。
伯爵精神亢奮,語氣堅決的道:「去信博爾薩,告訴他立刻召集阿普利亞的封臣發兵阿馬爾菲。」
「去卡拉布里亞,問問那些領主是否還記得誓言。」
「去詢問西西里的所有領主,他們的劍是否已經生鏽。」
於是傳令兵紛擁而出,如同腐肉上的蒼蠅一鬨而散。待到眾人散盡,書房裡只剩下侍衛隊長,伯爵吩咐道:「我出兵期間替我守好老家。」
「以上帝的名義,行海姆達爾誓,大人。」侍衛隊長說,「但是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
「說吧,我今天心情好。」
「大人為何一定要拉攏博希蒙德?」
「第一,他是我侄子。第二,他很能打。」伯爵心情舒暢地開始上課。
他敲敲桌子,「阿馬爾菲海貿發達,海軍強大,所以從海上是過不去的,圍困也是圍不住的,而且它地處懸崖和大海之間,陸上過去一路都是險峻的山道,大軍展不開,必須小股精銳開道,一路打進去。」
伯爵笑道:「你覺得誰能擋住博希蒙德?」
「非千軍萬馬不可,小隊人馬無人能擋住他。」侍衛隊長心悅誠服。
伯爵又笑道:「這些年除了阿馬爾菲,整個卡拉布里亞都已經被我掌控。
其實那個懦弱的博爾薩已經答應我,只要說服博希蒙德放棄宣稱,就把卡拉布里亞的宣稱讓給我。
反正他也有名無實,他只保留阿普利亞公爵爵位,而我將是西西里和卡拉布里亞公爵。」
「恭喜大人,但是大人為何不宣布呢?」
「急什麼,現在宣布了,我就沒理由要求包括博希蒙德在內的阿普利亞封臣盡義務打阿馬爾菲了,等他們打下了,我再給他們一個驚喜!」
「高,實在是高,那合著西西里和卡拉布里亞的軍隊啥也不用干,全靠阿普利亞人打生打死,那幹嘛要召集他們呢?」
「做戲做足嘛。」
「但是大人,只怕到時候阿普利亞人會對大人不滿。」
「我早就和教皇烏爾班說好了,攻下阿馬爾菲的劫掠所得全部捐給他,作為東征軍費,而他也答應我,只要博爾薩不反對,他就封我西西里和卡拉布里亞公爵。而且出了軍費,東征不出兵也就說的過去了。」
「大手筆啊,大人。阿普利亞人肯定是不敢怨教皇的,但他們打生打死啥也撈不到,最後肯定會把怨氣出在博爾薩頭上,只怕以後阿普利亞不得太平了。」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再說了,他可以請我仲裁呀。」
「咦嘻嘻嘻」書房裡兩個人奸笑著,毫不掩飾自己的奸詐和無恥。
羅傑聽得興奮了,拍著小手點讚,老奸巨猾的老爸呀,什麼親情啊團結一心啊,全是演戲啊,方方面面都搞定,前世拖欠農民工工資的包工頭和你比就只是渣,只是渣呀,哪有你會做人,你就是會做人的渣,簡稱人渣呀。
【如果您喜歡本小說,希望您動動小手分享到臉書Facebook,作者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