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傑想，這種情況以後自己接任耶路撒冷國王后，或許也會經常碰到，不如趁這次機會長長見識。
小博希蒙德追了上來，他說：「那我也去。」
里納爾迪還想勸阻。
羅傑卻說：「跟上。」
他覺得這裡的形勢如果真的像鮑德溫和魯傑羅說的那樣糟糕，那小博希蒙德想要接管安條克的話，就必須儘快地適應這裡的環境。
多看看多學學，對他有好處。
主堡外廣場上一片馬嘶人喊，魯傑羅和吉拉德手下的騎兵們，如同水滴般從大街小巷匯集過來。
羅傑匯合了自己的親衛，他騎上了「禮物二世」，身邊是亨克、小博希蒙德、里納爾迪。
隨後他駐馬在主堡前，靜靜地觀察著。
他身後的20個親衛排成兩排，人和馬都一動不動。
羅傑估摸著過了一刻鐘的時間。
他看到奧丁帶著600個騎兵，出現了。
騎兵們穿過廣場，避開紛亂的戰士，靠過來，在羅傑兩邊列陣。
又過了大約一刻鐘。
羅傑看到吉拉德已經集齊了人馬。
那是一個編隊，60個騎兵，都是重騎兵。
他們穿戴鐵頭盔、鎖子甲，手拿沉重騎槍、騎兵用鳶形盾，腰挎長劍。
座下的馬披著墜有鐵片的黑色布甲。
他們的劍是法國人常用的長劍，不是諾曼劍。
他們鎖子甲外面披著黑袍，黑袍肩部印著白色的八角十字。
他們的盾牌也是黑的，正面印著頂端如喇叭般張開的白色十字架。
羅傑看他們動作簡潔、行動整齊，顯然也是訓練有素，久經實戰的。
而魯傑羅的手下已經聚集了400多人馬，還有零零星星的人從小巷裡出來。
這些人裝備並不統一。
有些是裝備騎槍、重型鏈甲，如同西方重騎兵一樣，但相貌卻明顯是本地人的亞美尼亞重騎兵。
也有留在這裡的東征者組成的安條克重騎兵。
這些人同樣配備騎槍、重型鏈甲、長劍，騎兵用鳶形盾。
他們盾牌上塗著藍白兩色，中間由鋸齒狀的紅線條隔開。
他們的馬也披著墜鐵片的藍色布甲。
讓羅傑意外的是，他還看到了突厥人。
這些弓騎兵斜背裝滿箭的箭袋，手拿弓箭，腰間只有一把小刀，身上沒有甲，只穿著染成藍色的布袍。
羅傑派人去詢問後得知，這些弓騎兵屬於依附於十字軍的弱小突厥部落，以僱傭兵的身份跟隨十字軍戰鬥。
羅傑還看到一些聚集在一起的十字軍騎兵。
他們有的穿鏈甲，有的穿皮甲，武器也不統一，明顯是來自西方不同地域的。
但他們套在盔甲外的不同顏色的布袍上，都塗畫著白色十字。
他們有著各式各樣徽記的盾牌上，也直接在原先的徽記上塗畫了白色十字。
這些人無一不是面色彪悍，一看就知道是久經戰陣之人。
羅傑派人詢問後得知，這些人都是東征者，有的是為了贖罪，有些是為了播散「主的榮光」而來。
但他們來到這裡後，資金用盡，所以接受僱傭作戰。
但他們聲稱只與異教徒戰鬥，拒絕攻擊基督徒。
又等了大約一刻鐘。
這段時間裡，羅傑靈敏的耳朵，聽到魯傑羅用粗鄙的語言和這些人開著玩笑。
他聽到魯傑羅用諸如「瘸子」「疤臉」「九指」之類，明顯帶有歧視色彩的綽號稱呼手下。
甚至用「窮鬼」「土雞」這種略帶侮辱性的措辭，來稱呼窮困的東征者和突厥人騎兵。
而那些騎兵也稱呼魯傑羅為「臭嘴」，用謾罵的口氣問候他的長輩和女性親屬。
若是光聽這些人的對話，似乎下一秒他們就會打起來。
然而羅傑卻看到魯傑羅和他們親密地擁抱，互相錘擊胸膛。
不管是東征者、亞美尼亞人還是突厥人，都是這樣和魯傑羅打著交道，並且聽從他的指揮。
羅傑意識到或許這就是魯傑羅的風格。
那人用自己的粗魯和這些底層的騎士、騎兵打成了一片。
他們之間沒有虛偽的客套，但在戰場上，或許會放心地將自己的後背交給對方。
當魯傑羅手下又多了大約四十多人馬後，他等不及了。
儘管還有人馬零零星星地從小巷裡面出來，他還是下令道：「出發，出發！」
於是在一個倖存朝聖者的指引下，所有的騎兵按順序離開了廣場，從瓦法利門，跑出了安條克城。
羅傑率領自己的騎兵隊跟在後面，追著前面的魯傑羅和吉拉德，一直往東。
他們穿過隘口，越過山崗，在連續不停奔馳了小半天后，部隊停在了一處山谷里。
羅傑看到山谷中央有近百具屍體，都被剝得光光的。
已經完全熄滅的，被燒得漆黑的板車，零星散布在縱貫山谷的一條泥道上。
一隊突厥弓騎兵突然呼嘯著沖了出去。
然後羅傑看到，從一些低矮的植物後面，竄出來十幾道人影。
那些人都長得矮矮小小的，身上披著如同爛布條一樣的衣服，但手裡都拿著明晃晃的短劍。
他們在突厥弓騎兵靠近之前，就鑽進了離他們藏身地不遠的山洞裡。
但也有兩個跑得慢的，被弓騎兵追上，堵截住，無法靠近有洞的山丘。
弓騎兵們打著胡哨，繞著他倆團團轉。
於是那兩人驚慌地，把握著短劍的手伸得直直的，背靠背做出防禦的姿態。
但他們這種姿勢對弓騎兵完全沒有威脅。
這些習慣了牧馬的突厥騎兵們，拋出了繩套，幾下就把那兩人綁得像根棍子。
這時候其他散開搜索的騎兵回來報告：
「是一群薩拉森耗子，都鑽洞裡去了。」
魯傑羅懊惱地空甩著馬鞭，嘴裡咒罵著：
「媽的又來晚了，這群該死的耗子。」
跟著羅傑來的小博希蒙德，詫異地說：
「我看到他們鑽洞裡去了，為什麼不追呢？」
傑拉德解釋道：「那洞裡面錯綜複雜，我們進去討不了好。
「以前也不是沒試過，但要麼進去的人全都死在了裡面，沒一個能活著出來。
「要麼走著走著就發現洞被巨石堵住，無法再前進。
「總之一旦這些人躲進洞裡，我們就拿他們沒辦法了。」
小博希蒙德建議道：「可以在洞穴中放火，試試他們會不會因為煙霧和灼熱，從這些隱蔽的洞穴中跑出來。」
魯傑羅不耐煩地說：「早試過了，一點用都沒有。」
小博希蒙德似乎不相信。
但參觀過地下城的羅傑知道，這些看似不起眼的洞穴，裡面又大又深，並且有充足的通風口。
除非是找到所有進出的洞口和通風口，然後一起放火煙燻，否則是不可能威脅到洞裡面人的。
這時候突厥弓騎兵駕著馬，拖著那兩個無法動彈的人，來到魯傑羅面前。
羅傑帶著親衛靠了上去。
吉拉德抽出了長劍，他說：「讓我來了結了他們吧，也算為朝聖者報仇了。」
魯傑羅「呸」地吐了口唾沫在地上，他說：
「這些薩拉森耗子不知道害死多少朝聖者了，就殺兩個算什麼報仇。」
那兩個被俘虜的薩拉森人，用阿拉伯語苦苦地哀求著。
羅傑看著那兩個衣衫襤褸的薩拉森人，回想著在地下城裡看到過的景象，他腦子裡有了一個想法。
他制止了吉拉德，他說：「把他們交給我，讓我試試。」
傑拉德無所謂地收起了劍，顯然他也同意魯傑羅的說法，光殺兩個人，算不上什麼報仇。
羅傑打量著這兩個粗魯、卑劣、還在不停懇求憐憫的人。
他擺出友好的姿態，用阿拉伯語禮貌地同他們交談。
他詢問他們的來歷，問他們遵循何種教義。
在得到答覆後，他誇讚薩拉森人悠久的歷史，讚美他們信奉的真主。
邊上小博希蒙德、吉拉德等人莫名其妙地看著羅傑。
而魯傑羅的臭嘴更是毫不客氣地把羅傑比喻成了戲弄老鼠的貓。
他還帶著嘲諷對他身邊的騎兵說：
「看到沒有，這就是真正的貴族，無論什麼時候都要講究禮儀。」
然後他用誇張的語調說：「知道嗎？剛才宴會的時候，他還對著自己面前的肉說話。
「他說：『對不起，我要吃掉你了，請你原諒我，我不是故意的。』」
邊上的騎兵被魯傑羅逗得哈哈大笑。
羅傑冷冷地橫了一眼魯傑羅，他說：
「閉嘴，魯傑羅，給我一個帳篷，我要和他們好好談談，你們離遠點，別打擾我。」
魯傑羅讓手下給羅傑支了一個帳篷。
但他並沒有遵循羅傑的命令離開。
他好奇地湊在帳篷里。
同樣湊進來的，還有小博希蒙德、吉拉德。
所有人都好奇地，想知道羅傑到底想幹什麼。
羅傑也沒辦法趕他們走，他只能強調，要求所有人都不得插嘴。
並且不管看到他做什麼，都不允許打斷和干擾。
他還特地用手指點了點魯傑羅。
而後者誇張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猛烈地搖著頭，示意自己絕對不會搗亂。
於是羅傑命令亨克去給那兩個人鬆綁。
在解除了武裝，其實也就是沒收了僅有的短劍後，那兩個人被帶進了帳篷。
羅傑讓人給他們提供水和吃食，並且繼續和他們寒暄。
他和那兩人談地下城的生活，談各種不方便和艱辛。
由於羅傑對地下城的了解，他很快就引發了那兩人的共鳴。
他們抱怨著，說地下城裡常年陰冷，他們缺少衣服、布料。
於是羅傑脫下自己身上用埃及長絨棉做的披風，並且叫亨克也脫下披風。
然後他把這看上去不起眼，其實很舒適且昂貴的披風，遞給那兩人，讓他們穿上。
那兩人披上之後，使勁地摩挲著，嘴巴都笑得合不攏。
羅傑又詢問他們的血親和族人。
受到諮詢的這兩人，將一切都透露給了羅傑，包括洞裡總共將近400人，其中包括260多能夠拿劍的成年男子。
羅傑告訴他們，自己是安條克親王的叔叔，是能夠在親王面前說得上話的貴族。
那兩人驚呆了，他們似乎從來沒想到過，會有一個這樣高貴的人，和他們親切地交談。
他們向羅傑表示，希望能讓自己的血親看到自己受到的這份恩寵。
而羅傑大度地表示，會將同樣的恩寵施展在他們的親人身上。
他說：「我怎樣對待你們，就會怎樣對待他們。
「如果你們願意的話，可以派一個人回去叫他們出來。
「但我希望你們中的另一個能留下來陪我說話。
「如果他的話能讓我滿意的話，我會給他更多的賞賜。」
那兩人便拼命爭奪著留在羅傑身邊的機會。
但終究一個人爭不過另一個。
他帶著遺憾離開，走的時候還反覆說著：「我很快就會回來，很快。」
在羅傑的示意下，沒有人阻攔那人的離開。
那人一個人進入了地洞，穿著羅傑贈與的披風。
就在那人返回地洞之後，羅傑招來亨克耳語。
隨後他告訴另一個留下的人，讓他跟隨亨克，去接受一份禮物。
羅傑告訴他：「這是一個值得你銘記一生的『驚喜』。」
於是那人喜滋滋地跟著亨克離開了帳篷。
小博希蒙德忍不住說：「叔叔，你是打算收編這些人嗎？」
羅傑冷笑著說：「如果他們手上沒有沾朝聖者的血，那我或許會收編他們，但現在，他們只能是敵人。」
小博希蒙德詫異道：「那你為什麼對他們這麼好？」
而魯傑羅也忍不住怪腔怪調地評論著：「因為他有一顆仁慈的心，就像聖母一樣。
「我猜他會回答你：『要愛你們的仇敵，為那逼迫你們的人禱告』。」
羅傑冷冷地道：「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人的殘忍，我不是那麼迂腐的人。」
這時候羅傑靈敏的耳朵聽到了人的頸骨折斷的「咔吧」聲。
很快，亨克一個人走了進來，他沒有說話，只是朝羅傑點了點頭。
小博希蒙德沒有羅傑那樣靈敏的耳朵，他天真地問道：「你到底給了那人什麼贈禮？」
羅傑冷笑一聲說：「他既然說洞穴里常年陰冷，我就送他去了一個『充滿了燃燒烈火』的地方，那裡的火焰有著世人所用火七十倍的熱力，他將永居其中，再也不會感到寒冷。」（註：《古》經里的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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