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韋爾夫嗤笑一聲道:「年輕人就喜歡大言不慚。
「你不要以為我是個對軍事行動一竅不通的老糊塗。
「我帶兵打仗的時候,你還在吃奶呢。
「我這次帶來的大軍,比你帶來的,數量要多得多。
「我們這一路上就是這麼走過來的,哪裡有什麼問題。
「你說的滅頂之災在哪裡,我怎麼沒看見呢?」
隨後公爵不等羅傑反駁,他語氣一轉說:
「但我這麼多年的征戰生涯,讓我認識到一點,有時候光靠暴力並不能解決問題。
「身為公爵,我學會了妥協,學會了權衡,而這些也讓我有了更多的盟友,於是我擁有了更大的權威。」
公爵語重心長地說:「年輕人,我很看好你。
「雖然你現在只是一個傭兵團長,但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步入貴族的行列。
「我奉勸你聽我一句:不懂得妥協的貴族,絕對不會是一個好的統治者。
「當然你也盡可不信,但最後時間會告訴你,我是正確的。」
羅傑撇撇嘴,他並非不同意「統治者必須學會妥協」這種話。
但放在當前的局勢下,羅傑覺得這只是公爵韋爾夫的一個藉口。
說什麼「光靠暴力不能解決問題」,分明是猛攻後打不下伊康,於是喪失了再次進攻的勇氣。
但羅傑想著多少得給友軍一點面子,於是他沒有出言反駁。
公爵韋爾夫接著說:「根據和睦條款,作為交換,羅姆王國將允許我們穿越它的領土。
「達尼什曼德將軍,將親自作為嚮導,帶我們前去托羅斯山脈的隘口,『乞里齊亞門』。」
羅傑瞥了一眼安靜地坐在那裡的白鬍子老將,他想,這傢伙膽子挺大的嘛,這等於是把自己作為人質了。
達尼什曼德將軍注意到羅傑在看他,他擼著白鬍子用拉丁語說:
「你們不需要擔心立足點和補給的事情。
「伊康是我們的都城,我無法將它讓出來供你們修養。
「但在接下來的路程中,我會先帶你們到赫拉克利亞(埃雷利)。
「在赫拉克里亞的一側,臨近群山的地方,有一片令人愉悅的草地。
「邊上還有一片非常適於狩獵的樹林,那裡有著大量的獵物。
「之前東征者來的時候,他們的統帥,公爵戈德弗里,就曾經把軍隊停在那裡休整。
「甚至他還親自帶著寶劍和弓箭去森林中打獵,並且因此而受了重傷。
「為了養傷,他們的軍隊在那個地方停留了很長的時間,直到公爵恢復了健康。
「所以赫拉克里亞那裡,是一個很適合駐紮的地方,你們可以在那裡休養,並且得到充足的補給。」
羅傑是知道赫拉克利亞的,之前他的計劃里有這座城市。
但他對於公爵戈德弗里打獵受傷的事卻一無所知,他有些好奇。
好奇的並不止羅傑一個,在他出口詢問之前,公爵韋爾夫已經先問了出來:
「是耶路撒冷王國的創始者,聖墓守護者公爵戈德弗里閣下嗎?
「這樣的傳奇人物居然會因為打獵而受重傷,真是令人感到驚奇,可以給我說說具體的過程嗎?」
達尼什曼德將軍攤開手說:「這我就不清楚了,我們當時處於敵對狀態。
「雖然我們很關心東征者軍隊的行蹤和他們首領的狀態,努力去收集這方面的情報,但細節就不清楚了。」
羅傑插嘴說:「為什麼不把里納爾迪叫來問問呢?我想他應該清楚當時發生了什麼。」
於是公爵韋爾夫派人去叫里納爾迪。
很快,小博希蒙德手下的這個親衛隊長,從帳篷後面過來了。
在里納爾迪進來的一瞬間,羅傑靈敏的耳朵,聽到與議事大帳篷相連的小帳篷那邊,傳來了小博希蒙德、威廉和艾達夫人的笑聲,他們似乎正在談論什麼有趣的事情。
在得知公爵韋爾夫的請求之後,里納爾迪就開始給大家講述,東征者首領公爵戈德弗里獵熊的故事。
他站著說:「這件事情發生的時候,我正在赫拉克利亞。
「打獵的部分我是聽人說的,但後面有一部分我是親眼所見。
「當時公爵戈德弗里腿上那道嚴重的劍傷,確實差點讓他送了命。」
羅傑皺了皺眉頭,他想,劍傷,哪只野獸會用劍的?
他想,難道是打獵的時候遇上了敵襲?
就像丹尼所述的,前幾天在伊康城外果園裡遇襲的貴族阿德爾貝羅和那個有著顯貴地位的美貌夫人一樣的事件嗎?
但羅傑沒有開口提這茬,帳篷里的人似乎都把那對悲慘的男女給忘了。
估計在這個軍隊裡,那對男女的親朋好友都死光了。
里納爾迪繼續說著:「正當所有人都分散到森林中各處隱秘的地方,在各自的路徑上伏擊野獸的時候。
「公爵戈德弗里看到一隻有著巨大且令人恐懼身軀的熊,正在攻擊一名無助的、在收集細樹枝的朝聖者。
「公爵還看到熊就要追上並咬死那個正在繞著樹逃跑的人。
「公爵向來都是隨時準備好要去幫助處於困境中的基督教兄弟的。
「於是公爵急忙拔出了寶劍,奮力用馬刺驅策戰馬,向那個不幸的人疾馳而去。
「為了將那個恐慌的人,從屠夫的牙齒和利爪中解救出來,公爵怒吼著,直接從灌木叢中沖了過去,擋在了兇殘的野獸面前。
「於是這隻熊把目標轉向了戰馬和騎在上面的騎手。
「它仗著擁有兇殘和貪婪的利爪,面對公爵毫不退縮。
「那熊張大嘴巴,將整個身子直立起來,想要去撕咬公爵的喉嚨。
「公爵騎在馬上揮著劍,發動了攻擊。
「那熊縮回了頭和前爪,小心地抵抗著,躲開劍的打擊。
「確切地講,它與其說是抵抗,還不如說是防守反擊。
「它亮出自己那極為鋒利的爪子,要將公爵撕成碎片,還發出了震撼整座森林和群山的吼叫。
「那吼叫令所有聽到的人都大驚失色,懦弱的人抱頭鼠竄,勇敢的人搜索著吼叫聲的來源。」
里納爾迪繼續說著:「公爵被這熊的吼叫聲激怒,他再一次發動了魯莽而盲目的衝鋒,逼近這隻畜生,要去刺穿它的肝臟。
「但不幸的是,就在這個野獸躲避攻擊的時候,它突然將彎彎的爪子插入到公爵的外衣里,令公爵從馬上跌落下來,掉到了地上。
「公爵當時所處的位置,正在熊的前爪所及的範圍內。
「熊沒有給公爵躲避的時間,它馬上撲過去,要用牙齒撕碎公爵的喉嚨。
「眼看擁有眾多英雄事跡,在一次次危機中漂亮地化險為夷的公爵,就要在這個殘忍的野獸嘴下,面臨著卑鄙的死亡。
「就在這時,公爵有如神助,迅速恢復了力量,重新站了起來,並且迅速地拿起了劍。
「劍是在公爵突然從馬上掉下來的時候,磕碰到他自己腿上掉落的,他腿上也因此有了一個嚴重的切口,小腿肚和肌腱都受到了重傷。」
聽著入神的羅傑恍然大悟,原來劍傷是這麼來的。
里納爾迪在靜悄悄的帳篷里接著敘述道:
「儘管血液持續不斷地從公爵腿上的傷口噴湧出來,不斷消弱著公爵的氣力。
「但他卻沒有屈服於這個懷有敵意的野獸,而是極其猛烈地做著防禦。
「直到後來,在那些分散在森林裡的同伴當中,有一個叫胡瑟欽的人。
「他聽到了被公爵從熊手中解救出來的那個可憐農夫的大喊聲,還有這個屠夫猛烈的吼叫聲。
「於是他縱馬疾馳,前來救援公爵。
「胡瑟欽拔出寶劍,攻擊那隻駭人的野獸,同公爵一起,用劍刃刺穿了它的肝臟和肋骨。
「於是最終,這隻極其狂暴的野獸被消滅了。」
羅傑想,殺只熊怎麼這麼麻煩,小時候見羅洛殺熊簡直就像玩一樣。
不過他又想,或許熊的大小不一樣吧。
畢竟亞平寧熊在熊裡面,並不算大的,當時那隻熊,站起來還沒博希蒙德高呢。
或許公爵戈德弗里遇到的這隻熊,是特別巨大個的、霸主級別的熊吧。
里納爾迪繼續描述著:「這時,公爵才因為創傷的劇痛,血液的大量湧出,開始失去勇氣,臉色蒼白。」
羅節點頭表示理解,在戰場上經常會碰到這種事情,打的時候受到再重的傷也不覺得疼,停下來就受不了了。
里納爾迪加重語氣強調道:「之後的事情是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當時,整個軍隊因為這個邪惡的消息陷入了混亂,所有人一起向著這位勇敢的鬥士、智慧的人、朝聖者的領袖負傷的地方跑去。
「軍隊裡的王公們將公爵戈德弗里抬了起來,帶回了營地。
「男人們陷入了無盡的悲哀和傷痛之中,婦女們哀嚎著如同自己在受苦。
「他們找來技藝最為精湛的醫生來治療公爵。
「所有人都承認,以前從來沒見過那樣龐大的野獸,他們把那隻熊均分了。」
於是眾人讚嘆。
接著公爵韋爾夫宣布,在伊康城下休整三天,然後全軍出發去赫拉克里亞。
然後他邀請達尼什曼德將軍參加他們的宴席,他也邀請了羅傑。
但羅傑現在心頭不痛快,便已剛回來,營地里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為由,婉言拒絕了。
回到自己帳篷的羅傑派侍衛叫來所有的高級軍官,
很快,除了穆帖儀,其他軍官都到了。
然後羅傑宣布了公爵韋爾夫的決定。
於是眾人散去,為接下來的行程各自做準備。
羅傑不清楚穆帖儀為什麼沒來,但在經歷了「變色石事件」之後,他不再用懷疑的心態來看待自己的屬下,動不動就認為屬下在挑戰他的權威。
他現在對東方名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羅傑回想著,在接夏娜回來的路上,穆帖儀幾乎一言未發。
他擔心穆帖儀是不是生病了。
羅傑覺得自己身為統帥,應該多關心一點下屬。
於是他起身朝穆帖儀的帳篷走去。
還沒等他靠近,他就聽到了穆帖儀的咆哮。
咆哮聲中氣十足,怎麼也不像一個病人的樣子。
中間還夾雜著一些怪音怪調,聽起來像是羅傑沒學過的某門語言。
等羅傑走進了帳篷,他看到穆帖儀在拼命地撕扯自己的頭髮和鬍鬚。
羅傑趕忙上前去攔住,他驚訝地說:「穆帖儀,穆帖儀,冷靜,冷靜,你這是怎麼了?」
穆帖儀喉嚨嘶啞地說著:「冷靜,我怎麼能冷靜,我現在是如此得痛苦,我怎麼能夠冷靜得下來?!」
羅傑扶著穆帖儀的肩膀安慰他:「是什麼讓你痛苦?有誰欺負你了嗎?告訴我,我替你做主。」
「不,沒人欺負我,是我自己,我想不通,我就是想不通,我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穆帖儀說著說著,又開始拉扯自己的鬚髮。
「好了好了,穆帖儀,告訴我,把你心裡的話告訴我,說出來,說不定我能幫上忙呢?」
穆帖儀哀嘆一聲:「我學不會。」
這話沒頭沒腦的,羅傑聽不懂,他問:「你學不會什麼?」
「他們的話,那些穿著古怪的商人的話,我學不會。
「完全不對,無論是從拉丁語的詞根,還是用希臘語的語法,一點都套不上,完全無法解釋。」
羅傑愣了一下,隨後他明白過來,他知道了穆帖儀在痛苦什麼。
這個語言天才遇到了一門他學不會的語言。
羅傑忍著笑想,穆帖儀居然想用拉丁語的詞根和希臘的語法套粵語,這怎麼能套得上去呢?
這壓根就是兩個語系好不。
用印歐語系的習慣去套漢語語系,怎麼可能學得會呢?
羅傑撓撓頭想,這個問題自己似乎也沒辦法解決。
他並不擅長教別人語言,而且他認為穆帖儀就算學會了也沒啥意義。
他安慰穆帖儀說:「那些人的話我們又用不上,你學它幹嘛?」
穆帖儀又開始叼:「從來沒有哪門語言我學不會的,從來沒有。」
隨後他語氣一轉,頹喪地說:「以前從來沒有,現在,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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