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高夜寒,月明星稀。
威爾斯省蒂涅茨郡城,領主大廳一樓側翼的低矮石屋,往日這裡是郡城治安隊的營房,但威爾斯伯爵北歸時,這裡的治安兵全都被趕到了城北的教堂偏殿暫住,騰空的營房歸威爾斯伯爵衛隊駐紮。
幾經整編,羅恩麾下的伯爵衛隊已經縮減至三十人,清一色騎兵輕甲,除了個人勇武敢戰之外,衛隊的士兵全都訓練過弓弩、戰陣搏殺、夜襲、掩護逃遁、循跡追蹤等特殊技能,少數精銳還曾在特遣隊待過,粗通突襲刺殺、投毒、諜探等技藝,這三十人幾乎是從整個威爾斯省乃至整個南陸挑選的精銳。
除了亞特身邊那六個貼身近侍,營房中還剩下了十人,剩下的十四人傍晚前被羅派往蒂涅茨城牆各處輪值協防。
今夜歡宴至深夜,郡城內外已經漸漸安靜,深秋的蟲鳴漸漸聲弱,蒂涅茨開始熟睡,衛隊營房裡也響起陣陣鼾聲。
突然,黑暗中傳來一陣輕拍營門的聲音。
留守的衛隊小隊長被驚醒,本能地從行軍毯里摸出了隨身配劍,壓住怒氣,低聲呵問:「是誰?口令!」
門外響起低沉的聲音,「驚雷,夜盾。」
營門外有兩個值夜的士兵,但伯爵衛隊關係亞特的個人安危,無論戰場內外都是按戰時狀態管理,深夜對暗號是辯識敵我最可靠的依據,若是值夜衛兵被滅口,這也算最後的防線。
在伯爵衛隊的密語暗號中,「盾」指緊急護衛任務,「夜盾」便是夜間緊急護衛,在這個沒有燈火通明的時代,夜間護衛大多是刺客暗殺一類最為致命的情況,所以衛隊小隊長頓時緊張起來。
衛隊小隊長立刻一腳踢醒了身旁兩個熟睡的衛兵,輕聲喝道:「立刻起床備戰!」
數吸之間,營房眾人全都從氈毯中躥出來,除了休沐日,伯爵衛隊全天著甲,就連夜裡睡覺也都身不脫甲、刀劍傍身。
啪啪,漆黑的營房中響起了火鐮敲打的聲音,估計是有人打算點亮火燭。
營門被輕輕推開,月光灑進了房中,接著月光,房中衛隊小隊長看清了門外正是亞特身邊的親兵侍衛。
「不要點燭火。」親兵侍衛立刻出聲阻止了某位衛兵的動作。
「立刻檢查武備,隨我但領主大廳後宅邸外侍候,出門動作輕些,儘量不要發出聲響。」
領主大廳後的宅邸正是勃艮第侯國弗蘭德和威爾斯伯爵亞特今晚的行宮宅邸,此刻緊急埋伏府邸外,衛隊眾人皆是驚訝。
但日常嚴酷的訓練讓他們能夠快速而準確地執行軍令,片刻不到,十個人影便借著房檐陰影的掩護,朝蒂涅茨郡領主大廳後方宅邸摸去。
由於眾人動作輕微,又隱身於月夜暗影之下,府邸周邊巡邏的那支哨隊根本未曾發現。
在十餘伯爵衛隊潛行至內府府邸之時,另一個伯爵親衛的身影出現在了蒂涅茨郡兵城牆兩處堡門附近,不消片刻,蒂涅茨郡城城牆上增加了十幾個身形剽悍的士兵......
............
內堡哨塔上,涼風習習。
勃艮第侯國統治者、法蘭西王國東南邊疆侯爵弗蘭德奧托正饒有興致地抬頭仰望星空。
從偏居南部山區的落魄貴族,到一方諸侯,這個中年男人靠著一路殺戮走過來。
如今成為一國封君,心頭的負擔卻更加沉重。
弗蘭德此刻還穿著宴會時的那套天鵝絨禮服,只是肩上披了一件金絲鑲邊的羊絨披風。
弗蘭德身後戰著三個全身被重甲包裹的鐵衛,他們套著鐵甲的右手一刻夜不曾離開腰間的劍柄。
噔噔噔,伴隨一陣踩踏樓梯的聲響,亞特的身影出現在內堡哨塔,亞特身後也跟著兩名親衛。
「國君大人。」亞特隔著四五步朝弗蘭德的背影微微躬身。
弗蘭德緩緩轉身,看了一眼身著棉袍的亞特,腰間的鋥帶上沒有任何武器。
弗蘭德朝自己的三個鐵衛輕輕揮手,「你們都下去吧,我要同亞特伯爵閒聊一會兒。」
三個鐵衛轉了轉藏在鐵桶里的腦袋,相互看了一眼,沒有動作。
「這裡是亞特伯爵的領地,十分安全,你們都退下去歇息。」弗蘭德再起響起親和的聲音。
三個鐵衛這才猶豫著轉身朝樓梯走去。
亞特也扭頭對身後的親衛發出同樣的指令,兩個親衛四下掃視了一遍,跟著退下了樓梯。
偌大的內堡哨塔就剩下弗蘭德和亞特兩人。
「我看慣了高山之巔的夜空,原本以為隆夏領的夜空是這世上最美的景物,沒想到這南境的蒂涅茨也有這樣空寂透徹的夜空。」弗蘭德與亞特相向而立,抬頭望了一眼星空,說罷便轉身雙手搭在哨塔牆垛上,眺望南方。
亞特上前幾步,走到弗蘭德身旁,「蒂涅茨偏居一隅,也就這透徹空曠的無邊夜色還能勉強讓人心怡。」
「亞特堂弟你可說錯了,若是十餘年前,這蒂涅茨確實偏居一隅、窮鄉僻壤,但如今的蒂涅茨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無人問津的蠻荒地。」
弗蘭德笑了笑,「自蒂涅茨以南至威爾斯省南關軍堡,村寨莊園九十餘座、沃土數十萬英畝、人口近十萬,更有邊境哨站扼守南北通道、歐陸商行控制南貨命脈,年入稅賦商利上百萬芬尼。此外還有約納省南郡一地賦稅和西境兩城數堡的領地收益支撐。」
「如此看來,如今的南境已然成為沃土。」弗蘭德說得漫不經心。
亞特卻聽得心中一緊。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似乎在那些豺狼眼中,威爾斯省已然變成了一頭肥美的待宰羔羊。
今晚宴會間,高爾文已經給亞特透了底,如今貝桑松宮廷中窺視威爾斯省的人越來越多,尤其是那些看清了威爾斯山谷將來發展前景的勛貴們,紛紛希望涉足威爾斯省,從那條穿越威爾斯省的黃金河流中分一杯羹。
不過威爾斯省是威爾斯伯爵封地,又是自治伯爵領,域外之人很難插足。
所以他們希望從威爾斯省的稅賦入手,一步步蠶食。
「威爾斯省能有如今的些許成就,全靠國君和諸位重臣支持。」亞特客氣了一句。
「但如今的威爾斯省仍舊是一處窮苦之地,開荒之地糧產不足,房舍道路都需一一建設,這些年我雖勉勵維持,也是難以為繼,幸而國君念及我那微薄戰功,免去了威爾斯省十年領地稅賦,否則這山谷中數萬領民如何能支撐下去。」亞特意思很明確,自己當年拼命為弗蘭德奪取鐵座,他弗蘭德答應過的賦稅減免不能商議。
弗蘭德笑出了聲,片刻後,他出聲道:「往日宮廷那些重臣曾力勸我收回威爾斯省的稅賦豁免,我只用了一句「誰有本事誰就去找那個嗜殺者」收稅」應付,而後也就少有人再提及了。」
「多謝國君大人。」
弗蘭德突然轉向了亞特,沉聲道:「夜色深沉,我叫你來不是為了享受這份秋風寒意。」
「亞特,想過反叛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