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這道命令是既讓我喜也讓我憂。按照宮廷的規制,邊疆實封子爵能夠擁有私兵三百(個人常備武裝),加上子爵封地的郡兵兩百,也就是說我麾下可以合法合理地掌握五百的軍隊,但這個規模顯然是不夠的,僅威爾斯軍團就已經超過六百人,再想繼續擴軍將來就容易引起宮廷的猜忌了。這次宮廷突然讓我組建南疆守備軍團,兵員五百,加上我的私兵兵額和郡兵兵額,這就是一千了。然後還有巡境官麾下的巡境兵、治安官麾下的治安兵以及子爵麾下各級領主的私兵,我能夠合法常備的軍隊數已經超過一千五百。」
「但是這一千五百士兵也是一千五百隻吞金獸,平常時節平常手段三個蒂涅茨也養不起一千五百士兵,供養威爾斯軍團六百多人馬已經榨乾了我們的心血,再組建一個邊疆軍團如何容易?愁死人!」
亞特踱步在蒂涅茨郡城城牆上,心裡想著宮廷組建新軍團的命令,輕聲與跟在身旁的副官奧多交談。
時值二月,最嚴酷的寒意已經褪去,蒂涅茨郡城城頭的和風旭日讓兩人額頭冒出了一層薄汗,跟在身後的奧多忍不住扯了扯領口罩袍讓冷氣吹進內襯解解熱氣,「大人,蒂涅茨並非重鎮要塞,南方的普羅旺斯這麼多年一直與伯國交好,組建一支如此龐大的軍隊究竟防誰?當然,我們是希望軍隊規模越大越好,可宮廷圖什麼呢?原本我想著宮廷可能是擔心科多爾省的軍隊,但一座峽谷中的條石堡就能抵擋科多爾軍隊的進犯,更何況還有隆夏山區的軍隊居高而望。」
亞特停住腳步,回頭望著身後這個跟隨自己五年的屬下,往日那個在盧塞斯恩城外力工窩棚里靠苦力勉強維生的低賤平民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飽經風霜歷經戰陣的優秀指揮官和擁有獨立思想的領主(騎士),奧多的身體依然強壯、臉頰依然消瘦,鬍鬚依然粗大,幾道或淺或深的傷疤點綴在臉頰上顯得十分滄桑堅毅。
「奧多,你是最早跟隨我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有些話我可以告訴你——我已經變成了一柄利劍,一柄用來抗衡伯國舊勢力的利劍。」亞特一字一頓地說道。
「利劍?舊勢力?您是說新君要對鮑爾溫~」奧多住嘴,他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大。
「士兵,你們兩個去城頭巡邏一圈。」奧多大聲對不遠處城頭站哨的郡兵命令道。
郡兵知道這些都是高階軍官,不敢違令,趕緊拉著另一個值哨郡兵離開這段城牆。
郡兵離開後周圍沒有耳目,奧多左右觀望後靠近了亞特,「大人,您是說弗蘭德伯爵要對鮑爾溫一派老舊勢力動手?這~」
有些話亞特還是打算給身邊最核心的親信透透底,讓他們有些心理準備。「奧多,目前而言這些事情還不會出現,畢竟東西繼位者之戰還沒有結束,在弗蘭德得到勃艮第伯國全境並獲得冊封繼位之前新舊勢力之間肯定是盟友。」
「之後呢?對於在北地根深蒂固的鮑爾溫一派而言弗蘭德始終是一個外來的君主,若是弗蘭德想擺脫掣肘徹底掌控伯國,那他一定會重洗權柄......」
「鮑爾溫偏生又是一個不知道隱忍節制的人,他已經開始顯露掣肘打壓新君的勢頭,你說新君會安心留他?」
亞特說著又想起了跪倒在鮑爾溫跟前的一幕,一股噁心又泛起。
「所以宮廷讓您繼續擴充實力,意在將來......」奧多領悟得很快,剩下的話他也沒多說。
「這對我們而言倒也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不過就如您剛才所說的,豢養一千軍隊談何容易,您看,光是吊著這城外四千多難民的性命就是一項艱巨的任務。」奧多看著城外排著長隊領取續命清湯的難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組建南疆軍團的事情先放一放,我們得趁著東西兩境戰事暫熄的機會抓緊時間讓軍隊修整恢復,而且比建設軍隊更為重要的是建設領地,沒有錢糧物資和武器盔甲再多的軍隊也不會比這些難民好到哪兒去。」亞特順著城牆垛口外的難民大營往南方看去。
亞特突然又想起了什麼,收回目光有意無意地問了奧多一句,「聽說在我們威爾斯軍團內部也出現了新舊兩派?你是軍團副官,這些事你聽說過沒有?」
奧多愣了一下,「這個~回大人,是有一些苗頭,但也說不上新舊兩派,主要是那些巡境隊時期的老夥計和軍官學院出來的那些年輕軍官們有些微的意見不合~」
「現在我們人數尚少,這些問題還只是苗頭,但將來人數激增之後肯定還會爆出更多的問題。你是軍隊副官,有些事情你去告訴夥計們比我說要妥當一些,這些苗頭得儘快滅掉!」
「是,大人。」
............
蒂涅茨郡城四面城牆之下,全是一片片破爛的窩棚,四千多心北地戰亂難逃求生的難民聚集於此。
半月前,蒂涅茨郡城已經停止了對難民的救濟,小小的蒂涅茨城實在無力承擔數千難民的救濟糧食,苦苦支撐十數日的難民見救濟無望原本已經打算北歸乞活,但數日前一支從南邊來的隊伍卻又開始發放救濟糧食。
儘管所謂的救濟糧食只是每天一頓薄得能照出人影的清湯麥糊,但對於這些走投無路的難民而言這已經是難得的奢望。
吃完兩頓救濟糧食穩住人心後,那支隊伍裡面就出來了幾個官吏模樣的人在難民中大肆招募力工,吏員們說得很清楚,他們是南方一位叫亞特?伍德?威爾斯的領主手下的官吏,為了不讓可憐的難民們餓死才出糧招募大家去做工。
應募的活計很簡單——替那位領主修繕南北大道;應募的薪酬也很簡單——每天提供一頓濃湯麥糊外加半磅黑麥或雜糧。
一頓濃湯麥糊能保住自己的老命,半磅粗糙的黑麥還能吊著妻兒的小命,這份活計可算是挽救了許多難民家庭的危機,一日之內三百青壯難民應募,更有數千難民掙著搶著湧向應募點。
城南窩棚外的空地上,十來個身披棉甲手持短矛的士兵將兩頂裝滿糧袋的帳篷死死把守,這是今天得到亞特授權後剛剛從溫切斯頓莊園調撥來的糧食。
帳篷外圍有許多難民口流涎水盯著這些帳篷,他們無人敢上前哄搶,因為昨日哄搶的幾個傢伙的頭顱還掛在帳篷頂上。
帳篷附近有三張破木長桌,每張長桌後有兩三個吏員士兵在給前來應募的難民登記造冊。
居中一張木桌後面,一個鬍鬚花白身形消瘦的老頭子正在細細翻閱一大摞樺樹皮,另一個年輕些的中年男人恭恭敬敬地給老者講解,「老管家,昨天招募的三百青壯已經由格爾兄弟帶去溫切斯頓莊園,他們將立刻開始修繕從溫切斯頓莊園通往萊恩莊園的道路;今日剛過正午已經招募的兩百八十人,我估計今天能招五百左右。傍晚之前我會派人把他們帶回溫切斯頓莊園。」
老者正是亞特的管家庫伯,亞特昨日抵達蒂涅茨後得知了民政「以工代賑」的安排後大為讚賞,不僅同意民政的部署而且擴大了招募規模並讓庫伯親自到蒂涅茨主持招募事宜。
「林恩,從今天下午開始,招募力工的薪酬削減到一頓麥糊和三分之一磅黑麥。」老庫伯將樺樹皮還給了林恩,吩咐了一句。
「削減薪酬?這些薪酬已經夠低了,再減恐怕就有很多人不願意幹了。」平常時節一個力工每日的薪酬可以購買大約四磅左右黑麥,如今每天半磅黑麥加一頓麥糊已經夠廉價了。
「這是老爺的命令,我們招募力工只是暫時的計策,終究的目的是招募領民,若是每天三分之一磅糧食都願意留下來的難民想來是真正沒有活路的人,只有這樣的人才會踏踏實實的就在蒂涅茨乖乖地做治下領民。否則等將來戰事平息,一個個都吵著要回北地,那我們豈不是白白辛苦了?」
林恩仔細一想,貌似還真有那麼一些道理,便不再多說,轉過頭就對招募的吏員交代了新的應募薪酬,果然有一些人聽說薪酬再減便不再排隊等候......
............
蒂涅茨城,領主大廳。
原勃艮第伯國蒂涅茨郡長彼埃爾子爵呆呆地坐在公事房的靠椅上仰望著吊頂的燭台。
早在三天以前他就得到了從貝桑松飛鴿而來的令信,那位還沒得到承認地弗蘭德伯爵已經急不可耐地分封土地勳爵布置自己的勢力,這讓彼埃爾很氣氛也很無奈。
冊封宮廷子爵,看似是晉升了爵位,實際上是完全架空了自己,從一個擁有一定實權的直屬郡境郡長變成一個只有一座莊園的宮廷勛貴,這樣的安排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懂。
沒辦法,彼埃爾的悲劇永遠來自於那位已經逝世的伊夫雷亞侯爵,無論是否加入弗蘭德的陣型,彼埃爾都不太可能獲得新君弗蘭德的信任,畢竟他是伊夫雷亞侯爵當年的宮廷侍衛長,一個新君不可能重用舊君的親信。
彼埃爾的眼神黯淡無光,只是愣神發呆地看著那盞吊頂的燭台,經營了六七年,最終還是沒能讓這個窮僻的邊疆郡境富強起來,心有不甘卻又無能為力。
「不該屬於我的終究還是失去了~」彼埃爾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這時,彼埃爾的內府騎士兼侍衛長傑瑞爵士推門走了進來,「大人,亞特子爵暫時還沒有派人接管城防和金庫,金庫里還有十八萬芬尼的稅賦,是去年從郡境裡強繳的補徵稅上繳宮廷後餘下的,您看我們是不是~」
彼埃爾回過了神,「既然亞特大人有意,那我們也別客氣,留下三萬芬尼給亞特子爵,其餘的十五萬全數帶走,辛苦了六七年,總得有收穫吧,不然我如何肯甘心,那個亞特子爵又如何肯放心~」
彼埃爾說得淒涼。
「那~那些郡兵和武庫里的武器盔甲?」傑瑞知道蒂涅茨兩百郡兵是彼埃爾最大的功績,這些年也就兩百郡兵還勉強拿得出手。
「郡兵中屬於我們的親信軍官全部帶走,其餘的士兵和所有的武器盔甲全數留下,這是人家用十五萬芬尼和我們換的,我們自己心裡要明白。更何況我們要這些郡兵有什麼用?難道我還敢在貝桑松城外屯兵?」
傑瑞點了點頭,「另外亞特子爵派人傳信,說他暫時不會進駐蒂涅茨,讓我們多停留一些時日,等他忙完庶務後給您舉辦宴會慶祝晉升宮廷子爵。」
彼埃爾哼了一句,「整個蒂涅茨都是他的領地了,我還停留在這兒幹什麼?行裝已經打點好了,告訴僕人隨從們,我們明天中午就離開蒂涅茨,這個鬼地方我也呆夠了。」
............
二月二十日,彼埃爾子爵帶著十架滿載的四輪馬車和十個僕役以及三十幾個貼身侍衛士兵離開蒂涅茨郡城,踏上了北上新封領地的路途。
前腳依依不捨地送走了彼埃爾子爵,亞特後腳便一紙調令將暫駐萊恩莊園的威爾斯軍團餘部數百士兵調駐蒂涅茨郡城(未進城,城外駐營),然後署發安民告示,派人傳告全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