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尋膽

  布拉蒙城東二十三英里,再往東不到半日路程便是正在被施瓦本軍隊全力攻打的邊境重鎮瓦隆堡。

  位於邊境的瓦隆堡地形已經開始有些複雜,不同於西邊一望無際的平原沃土,這裡雖然土地寬闊肥沃,但偶爾也能看見從南部延伸而來的山峰余脈和低丘密林。

  約納邊境軍團兩個步兵團已經先行抵達了瓦隆堡西邊一個小集鎮,這裡在數年前被施瓦本人夷為平地,經過數年的休養生息剛剛好不容易積攢了一些人氣,結果又被戰火肆虐。

  集鎮其實並不大,平原地區稍微大些的村落都比這個規模大些,不過好歹也是邊境貿易重鎮,人走了糧搶了牲口被殺了,但大量石砌立刻房舍仍然躲過了施瓦本人的搜刮殘害,因而集鎮中房舍不少,也有一圈一人高的石砌圍牆將集鎮包裹。

  約納邊境守備軍團第二步兵團的駐地就在集鎮之中,在集鎮的外圍是第一步兵團七個旗隊,有精銳的戰兵防守外圍,剛剛加入軍隊不久的這群新兵放心了許多。

  集鎮中最結實大氣的屋子是醫護隊的營房,此時的醫護隊已經進入了忙碌的狀態。

  沒錯,軍隊已經開始出現傷亡。

  上千人的行軍不可能完全屏蔽蹤影,儘管騎兵隊竭盡全力的在軍隊前方巡弋,但突然出現的一百來個施瓦本的敵兵仍然襲擊了行軍隊伍的右翼。

  儘管敵兵只是襲擾行軍稍一接觸便立刻撤離,但處於軍團右翼的新編步兵第二團仍然付出了十六死死重傷以及二十餘輕傷的代價。

  醫護隊駐紮的民宅里側木板地鋪上,胸前纏著暗灰色亞麻布的第二步兵團第一旗隊新兵漢斯左手捧著一碗摻了肉糜灑了細鹽的濃稠麥粥,右手捏著一截剛剛烘烤過的裸麥麵包,從他仍在微微顫抖的雙手和嘴唇可以猜到此刻他卻沒有丁點進食的胃口,因為隔壁房間隨軍醫士托馬斯先生手下的傷兵發出的慘叫實在太過驚悚,被血腥和死亡籠罩著的漢斯實在咽不下丁點東西。

  今天他算是到地獄的大門溜了大圈。

  昨日中午囚徒新兵漢斯所在的第二步兵團接到軍令,隨同第一步兵團和幾個中軍直屬軍隊向東挺進,一路都很順利,昨晚在那處荒原路口紮營時也未發生任何意外。

  今日大早軍隊就收營拔寨繼續東行,有了昨天順利行軍的經歷,許多新兵也就有些放開了膽氣,加之前方有數十個騎兵撒網哨探,兩翼也各派出了第一團精銳的戰兵旗隊偵查防備,凡是有密林山丘和灌木草叢的地方兩翼經驗豐富的第一團戰兵都會細細搜索......

  走在中間的第二步兵團應當是平安無事的,至少扛著彎曲短矛踏步在東行寬闊馬車道上的漢斯是這樣認為的。

  然而施瓦本人的狡猾超出了預料,攻打瓦隆堡的施瓦本敵軍早就探聽到了有一支近千人的勃艮第援兵朝瓦隆堡奔來,所以他們抽調出了一支百人規模的精銳隊伍負責阻攔襲擾勃艮第援兵,他們最大的目標就是拖住援兵的步伐,為攻打瓦隆堡的軍隊爭取時間。

  這支軍隊發現了勃艮第援兵行軍異常警覺,前後及兩翼都有哨兵護衛,若想直接衝擊根本無法靠近。

  狡猾的施瓦本人在援兵必經的道旁休耕農地中挖掘了上百個能容一人蹲守的坑洞,洞口用他們的橡木圓盾擋住,圓盾上覆了舊土,舊土上再披了層雜草,雜草中伸出蘆葦杆供士兵們呼吸,道旁稍微隱蔽些的巨石、樹根等地還有設計更為巧妙些的坑洞,這些坑洞中的伏兵還能掀開偽裝的頂蓋觀察道路上的行軍。

  上百個施瓦本士兵就揣著水囊口糧抱著長劍在坑洞中蹲守了一天一夜。

  邊境守備軍團騎兵隊哨探路過之時是仔細搜索過這片農地的,但他們如何也不可能想到在身下戰馬馬蹄踏過的草皮下居然會蹲著上百個武裝到牙齒的敵人。

  同樣距離稍遠的側翼哨兵也不會注意那片低矮的休耕地中存有異常。

  然而當漢斯所在的第二步兵團甩手經過此地時,道旁不到二十步的地方突然憑空竄出一個全身披甲,右手持劍左手握牛角的異族人。

  在異族人吹響號角之前,行軍隊伍中絕大多數人根本沒注意身旁多了一個魅影。

  當扛矛埋頭行軍的漢斯被一陣低沉的號角吸引扭頭看向右側之時,平地中突然出現了上百個身影。

  短暫的疑惑在一瞬間變成了恐懼,因為那上百個從地里鑽出來的影子已經變成了上百個舉著嗜血劍斧的死神。

  囚徒絕非善民,他們之中不泛嗜血的惡人,但在衝出地獄的惡魔面前,這些惡人就成為了狼群眼中的野狗。

  漢斯不錯,在魅影拎著重斧咆哮著沖向他的時候,他靈活地躲到了同伴身後將同伴推向了敵人,可憐那個腰間缺口短劍還未來得及出鞘的同伴幾乎被重斧斜劈成兩截。

  突受驚嚇,漢斯與其他初為士兵的囚徒一樣出於本能地躲避危險,若不是那些旗隊中隊裡從威爾斯軍團挑選出來的老兵軍官及時壓陣抵擋,這四五百新兵或許都能被百餘魅影衝垮,不過步兵第二團還是免於潰陣,那些魅影在襲擊得手之後沒有戀戰,兩翼的旗隊趕回之前他們已經一溜煙的朝軍隊後方逃遁。

  遭遇敵襲後暫管行軍指揮的旗隊長圖巴果斷停止前進,將軍隊帶到了這座集鎮中駐防,等待中軍三位指揮官的到來。

  漢斯還是負了傷,他在亂竄的時候撲到了一個魅影的劍刃下,對方抬手一劍劃開了他的破舊皮甲,所幸皮甲抵禦了部分力道他只是破了一層皮,血流了不少但止血後還不至於送命。

  漢斯呆滯的目光從二樓窗格挪到了窗格下麥稈上躺著的那個重傷士兵,一道半臂長的創口從右肩劈到了左腹,白森森的胸骨已經露了出來。

  灰白色罩杉儘是血跡的醫護兵確定這個重傷囚徒兵已經救不活,索性就沒給他施救,只等他咽氣之後抬到隨軍神甫那兒同今天戰死的其他人一起簡單禱告之後交給布拉蒙城來的輜運兵處置,不過可以想見布拉蒙的士兵可沒好心將他的遺體送回家鄉交給家人,挖個淺坑覆上薄土也就是最後的禮遇了,至於墓碑什麼的就得看挖掘墳墓的人有沒有那份閒心了。

  由於突然受襲,兩個軍團暫停了

  劫後餘生,心有餘悸。

  漢斯拼命地控制顫抖不止的手,端著那碗麥粥挪到了那「具」重傷患前,將木碗湊到即將咽氣的重傷士兵嘴邊餵了一小口,但重傷士兵已經無法咀嚼吞咽,麥粥從嘴邊流出。

  「讓你嘴毒得罪了上帝,現在快死了吧~」漢斯拼命地擠出一個笑臉,他希望地鋪上的傢伙能站起來用毒舌回敬自己的挖苦,然而地上那人已經咽氣,或許是被濃稠的麥粥堵住了最後一口氣。

  「夥計,你是替我死的。」漢斯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情究竟是怎樣的,只是覺得胸膛堵著一塊挪不開的石頭。

  醫護兵走到了窗格下伸手探了探地鋪那人的鼻息又摸了摸心口,搖頭叫來了兩個雜役將屍體抬走。

  「你死了,我還想活。」漢斯將半截裸麥麵包塞進了嘴裡狠狠地咀嚼了幾下,猛灌下麥粥生生將粗糙的麵包咽下了肚子。

  一口麵包剛剛咽下肚,樓道就傳來了一陣咚咚地響動,一群衣甲整潔武備精良的侍衛簇擁著一個身穿板鏈甲、外罩披風、腰挎騎士劍的男人走了上來。

  「這裡不是戰陣你們不需常隨,鄧尼斯陪我探望傷兵就行了,其餘人下去抓緊時間休息。」男人說著幾步踏入了房間。

  房間裡仍是哀嚎慘叫不絕,那些個被捅了腸肚、砍斷手腳的傷兵因巨疼哭天喊地。

  見男人進來,忙碌的醫護兵們紛紛起身行禮,男人回了一禮便由進了托馬斯醫士「行刑」的房間,不一會兒男人走了出來開始挨個查看這個房間中的傷兵。

  每到一個傷兵跟前,男人都會輕聲鼓勵兩句,無非是上帝會保佑你,我們會救活你之類寬慰的話。

  走到漢斯跟前,男人低頭看了一眼漢斯手中空空的木碗和胸前繃帶上的麵包碎屑,拍了拍漢斯的肩膀,「能在這種時候吃下東西證明你的膽子還沒被嚇破,好樣的夥計!打完了這場爛仗我讓你們回家。」

  男人轉頭對身邊一臉和藹模樣的人吩咐道:「鄧尼斯,給這位夥計再弄一碗吃的。」

  鄧尼斯有些吃驚,他是見過這個男人的,但是在那個殺人的下午,他也只是躲在人群中遠遠地望了兩眼,他對這位男爵大人的第一印象是冷酷和殺伐果斷,因為一開始就心生畏懼。

  但此時的男爵大人卻顯得如此平易近人,這讓漢斯有些舉足無措,他順勢跪了下去,胸口的創傷扯得有些疼。

  男人立刻扶起了漢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走到下一個傷兵跟前......

  深夜,纏著亞麻布繃帶的漢斯趁著醫護兵不注意溜出了營房,作為本地強盜出身的漢斯對這座集鎮絕不陌生,他在夜色的掩護下朝集鎮外牆摸去,到了低矮的外牆下蜷縮身體鑽進了一個隱藏在牆根的狗洞。

  忍住疼痛剛剛將身體鑽入一半,一隻牛皮短靴就踩在了漢斯的頭上,將他的頭踩進了泥土中。

  漢斯的驚嚇嘶吼被泥土捂住,只能悶聲掙扎,過了片刻,踩在頭上的靴子抬了起來,漢斯驚恐地側臉看了一眼揚起的長劍以及黑暗中那個模糊的臉龐。

  「你已經死過兩次了,這本該是你第三次去死。」模糊的臉龐發出了低聲冷語。

  漢斯聽出了聲音,正是他的中隊長瑞格長官。

  「像你這種人怎麼都想活,但你若爬出了這個狗洞,今天必死!」

  漢斯呆住了,他不敢絲毫動作,身體止不住篩糠。

  「你個雜種為了活下去害死了一名勇敢的戰士,我也是強盜出身,但我還沒有無恥到用兄弟的命換自己的苟活,至少在戰場上我從沒有。」

  「什麼人!」兩人正在對話間,三個手持出鞘闊劍的白色羽盔士兵舉著火把來到了牆下,將瑞格和漢斯兩人堵住。

  「是我!瑞格!」瑞格放下武器表示沒有威脅。

  軍法隊士兵舉劍將火把靠攏了牆根,果然是第二團第一旗隊中隊長瑞格。

  「瑞格兄弟,你們這是幹什麼呢?」白色羽盔士兵冷冷問了一句。

  「我正在教我的士兵如何防潛。」瑞格起身笑著答道。

  軍法隊看了一眼那個半身還卡在狗洞裡的傢伙,「瑞格兄弟,這個~」

  「你們放心吧,我就是在訓練防潛。」

  「那你可得防住了,別讓自己人潛了出去。」巡邏的軍法隊長冷冷說了一句便帶著兩個手下繼續巡邏,今晚他們還得去抓真真的逃兵。

  笑看著軍法隊離開後,瑞格的臉色瞬間冰冷,「雜種,記得你已經欠下了三條命,若是你不能再這場戰爭中殺夠三個敵人,我會讓你把剩下的那條還回來!滾回去!」

  瑞格一腳將漢斯踹回了狗洞的另一邊......

  ............

  「今晚抓了多少逃兵?」奧多向前來中軍指揮營帳稟報軍情的軍法隊長問道。

  軍法隊長摸了摸腰間的闊劍,「十七個逃兵被抓,有兩個持械抵抗被我們就地斬殺,都是第二步兵團的囚徒兵。」

  「軍法隊繼續巡邏,讓外圍的第一步兵團也注意從集鎮裡跑出去的士兵,無令擅離營房的人立刻捉拿,有敢抵抗的就地格殺。」奧多狠狠地說了一句。

  「是!奧多大人。」軍法隊長轉身離去。

  奧多轉身低頭對站在地勢圖前的亞特說道:「大人,是我領兵失誤,讓軍隊受了襲擊才讓新兵們下破了膽。」

  亞特盯著地勢圖沒有搭話。

  過了半天,亞特轉過身下令,「我已經讓特遣隊去找出那群躲在我們身側的雜種,明天你帶著你的步兵團去剿滅他們,把你們丟掉的膽子給我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