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第三個禮拜二,夕陽餘暉。
貝桑松城外「歸鄉人」旅店二樓靠窗的僻靜大客房外一個腰掛短劍的商隊護衛站在門口守衛,旅店的閣樓上還有一個護衛居高眺望四周。
客房中,一身富商打扮的斯坦利和商隊護衛頭領模樣的奧利弗領著八個護衛、車夫、力工模樣的男人圍著木桌上粗粗糙的粘土捏制的地形。
在「磨坊」酒館主紅鬍子的參與密謀下,貝桑松特遣隊調整了原定的刺殺計劃,將刺殺的地點從貝爾納伯爵府邸改到了城北農場和貝桑松城之間的路途上,所以十名特遣隊士兵也「結束」了貝桑松城力工乞丐和果蔬菜販的身份,換回了商隊護衛的裝扮撤到城外的「歸鄉人」旅店。
沒錯,這裡也是亞特在北地步下的一處鷹眼,只不過與紅鬍子的「磨坊」鷹眼窩不同,這裡只是一個點,「歸鄉人」店主只是偶爾拿錢為人打探消息,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誰效命。
「這幾天我和副管事到那條線路上反覆勘察過,這個地方是最佳的伏擊地點。」斯坦利將木柄短刀插到了泥塑沙盤中貝桑松城和城北農場之間靠近城北的兩座山丘間。
奧利弗接過話頭,「這裡距離貝桑松北城城門僅一英半里,基本已經靠近城門,一般人在接近家門口的時候警惕性會降低。」
「而道路是從兩座山丘之間穿過的,山丘雖然是荒破,但現在雜草茂盛也方便藏匿和突襲。我們的手弩僅能在二十步之內傷人,所以這次我們除了每人配備的手弩還得弄幾架十字弩。貝爾納一般會帶十個侍衛去農場密會,我們只有在伏擊開始的一瞬間先幹掉四五個侍衛後面的戰鬥才有可能取勝。」
「當然,我們的首要目標一定得是貝爾納,他的護衛我們無法全滅,也不可能全滅。」
奧利弗也並非自信不夠,實在是能夠選做伯爵貼身護衛的絕非尋常人,至少他們所知道的貝爾納伯爵護衛隊全都是在軍隊中歷經戰陣的勇士。
「貝爾納的貼身護衛全都是軍中出來的軍官,一般都是領兵騎士或見習騎士身份,他們一個人隨便也能打三五個普通士兵,所以我們也別指望能殺多少護衛,所有人都把目光全都放到貝爾納身上,咬下貝爾納一塊肉比殺死幾個護衛更有用!」斯坦利補充了幾句。
「管事,那我們是不是給箭矢都抹點毒液?」一個護衛模樣的男子問道。
「全都抹上!」
「現在我們再演練一遍整個戰鬥的過程,從接到消息出發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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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暮色中,一匹騎乘馬馱著一個體型壯碩的兜帽斗篷男人出了即將關閉的東門,快步朝城外小鎮奔來,由於體型肥胖身下騎乘馬始終跑不起來,急得馬背上的男人不停地用馬刺踢打馬腹。
過了好一會兒,一人馬才趕到了小鎮,直直朝鎮中的那家旅館而去......
當紅鬍子滿臉豆汗的出現在歸鄉人的客房中時,斯坦利等人剛剛演練到刺殺成功或失敗後的緊急撤退。
「紅鬍子先生,你為什麼回突然出現在這裡?是不是出什麼紕漏了?需不需要立刻撤離此處?」斯坦利看紅鬍子的樣子以為是行蹤暴露
「讓我喝一口酒!」紅鬍子抓起了牆邊矮桌一隻裝著劣質啤酒的陶罐抬到嘴邊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
「兩位管事、夥計們,貝爾納今天從宮廷下值以後沒有回府邸,他突然到城北農場去了。」
斯坦利聽完眉頭緊皺,「這個時候?不行,太急了,我們根本來不及準備。」
「他只帶了四個貼身護衛。」紅鬍子只補充了一句。
斯坦利的眉毛聳了一下,低頭沉思了片刻又抬頭看了一眼奧利弗和幾位核心骨幹,奧利弗點了點頭。
「副管事,立刻帶人準備武器,給武器箭矢抹上毒液。」
「記得換上東境邊軍的短靴。」斯坦利著重補充了一句。
「車夫,去準備馬匹和工具。」
兩個核心骨幹各自叫過幾個手下抓緊準備。
「紅鬍子先生,我們要行動了,你時刻注意貝桑松的動靜,任何風吹草動立刻向南方傳回消息!」
「行!你們也小心行事,若是無法自行逃脫就立刻派人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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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瀰漫,貝桑松城北農場府邸的臥房門口,年近六十的宮廷財政大臣貝爾納伯爵用力的扯了扯自己的絲製外袍,讓自己重新變得莊嚴肅穆。
繞過貝爾納的身形,依稀能看到一個豐滿的婦人癱在床上一動不動,渾身都是皮鞭抽打和蠟滴燙燒的痕跡......
貝爾納的心情終於得到了些微的平復,廷議上被鮑爾溫攻劾的怒氣也宣洩了不少。
「我已經安排你的兒子進騎士學校,我會讓他成為一名合格的騎士。」貝爾納扭頭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後頭也不回地徑直朝府邸大門走去,幾個身著盔甲的握劍貼身侍衛跟上了貝爾納的步伐。
天色越發的黑暗但貝爾納必須返回府邸,家中那個乾癟的瘦老女人還像老烏鴉一樣坐在內宅中等著他。
貝爾納對那個巫婆一樣的女人沒有任何的感情可言,不過如今他身處逆境,他必須依靠老妻家族勢力作為一支可靠的外部力量,所以伯爵夫人他也是不敢輕易招惹的。
貝爾納出了農場府邸鑽進了停靠在庭院中的兩駕四輪帶廂馬車,四個貼身護衛也各自跳上了戰馬,兩個護衛從農場僕人手中接過了準備好的火把走在前面照明引路,馬車很快消失在農場外通往貝桑松城的馬車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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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來了!不到一英里了!」一個站在山丘上觀察放哨的蒙面特遣隊士兵幾步並作一步的朝山丘下正在親自帶人挖掘陷馬坑(注)和深溝路障的斯坦利跑去。
聽聞行動目標已經抵達,斯坦利也顧不得還未完工的路障,「快,趕緊平整偽裝一下路障,立刻準備戰鬥。」說著斯坦利就拿起了靠在路沿上的十字弩,踏蹬拉弦,然後將一支還在抹著褐紅色不明液體的弩箭小心翼翼地安放到弩身箭槽中。
其餘幾個特遣隊士兵也趕緊將挖掘坑洞溝壕的農具扔進了道旁草叢中藏好,抽出手弩上弦搭箭又將腰間的短刀長劍調整到最適合抽拔的位置,然後分別跟著斯坦利和奧利弗摸到了道路兩旁的山丘山腰處的雜草從中匍匐藏匿。
貝爾納的馬車很快就出現在山丘以北的馬車道上,兩個騎馬侍衛舉著火炬在前引道,兩個騎馬侍衛護衛在後,中間的特製馬車在一個老車夫的駕馭下穩穩噹噹地朝北城門而去。
已經隱約能看到貝桑松城外民居區的零星的燭火,騎馬在前引道的侍衛稍微鬆了一口氣,今天伯爵的安排太過突然,所以沒來得及將那幾個「嘴嚴」的侍衛調出來,因而陪伴高貴肅穆的伯爵大人去「密談」的僅有這四個貼身侍衛。
如今伯國形勢微妙、處處危機,作為伯爵的貼身侍衛在這種時候更是格外謹慎,一路提心弔膽此刻城門在即兩個居前的侍衛稍微舒了半口氣。
身下戰馬踏著輕快的步伐走到了兩座山丘之間,過了山丘便能看見貝桑松北城大門上守軍點起的火炬,一個侍衛右手舉著火炬左手握著韁繩,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相隔十餘步的馬車,然後繼續踢馬前行。
就在這扭頭的一瞬間,身下戰馬突然頓了一下,然後前蹄一彎傳來了一聲骨折的脆響,戰馬的前蹄被撅折,馬身立刻向前傾倒,一頭栽翻在地,馬背上的侍衛猝不及防間也被摔了下來,一隻腿還掛在馬蹬上。
面對突來的危機幾個伯爵侍衛反應十分迅速,居前的另一侍衛瞬間扔掉火把,取下了右鞍鞽的鳶盾,抽出了腰間騎士劍警惕地盯著兩邊山丘,居後的兩個侍衛也立刻靠攏了馬車,用人馬軀體和手中盾牌擋住了載有貝爾納伯爵的車廂。
黑暗中,幾聲沙沙的響動,山丘兩邊的荒草中旋即飛出七八支弩箭,箭矢大都朝那架載著貝爾納的馬車飛去,那個倒地還沒來得及爬起來的侍衛由於火把挨頭部太近,面門也幸運地中了一箭,倉促間箭矢射偏並沒能命中要害,侍衛忍痛扯下了掛在面頰上的短箭,正準備撐手起身卻發覺一陣麻木感從面頰處蔓延到了頭顱進而擴散到全身。
「箭矢有毒~」侍衛只來得及吼出了一句便癱軟在地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一群黑影從兩邊山丘衝下來,一柄短劍朝著自己面門扎來......
初一接戰的瞬間,一個伯爵侍衛被毒箭刺中後捅了脖子,但是剩下的三個侍衛就沒那麼容易對付了。
一輪箭矢過後十個蒙面的黑影沖沒有理會居前的侍衛,直接舉著刀劍弓弩朝馬車奔去,五六個黑影纏住了跳下馬背頑抗的兩個侍衛,剩下的人一劍刺死了還沒反應過來的車夫,準備破開馬車車廂側門。
但是兩個身穿板鏈甲的侍衛拼死堵住了車廂側門,任由那幾個黑影如何劈砍就是不離開寸步,一時間黑影根本無法打開車門刺殺藏匿在車中的貝爾納。
一擊不成便失了先機。
居前引道的騎馬侍衛折身打馬衝過來,一下就撞飛了兩個與車門侍衛對戰的黑影,勒住韁繩返身打算再次衝擊。
斯坦利見一時間破不開車門,直接繞過車門跳上了馬車車夫的座位,這裡有一個很小的空隙方便車廂中的人命令馬車夫。
斯坦利將一支毒箭放進了箭槽,拉開手弩對著空隙就是一箭。
箭矢在車廂內發出了「嘣」的一聲,應當是釘在了車廂厚木板上。
斯坦利再次抽箭上弦,順著空隙準備再發一箭,但是另一側的侍衛已經發現了在前段的黑影,顧不得當前的敵人,冒著被攻擊後背的危險側身一盾掃向了半蹲射擊的斯坦利腿上。
手指已經摳到懸機上的斯坦利突然遭受重擊,身形一頓,弩身上抬,箭矢飛不知道從哪個角度鑽進了馬車廂。
「啊~」
車廂中傳來了一聲沉悶的叫聲,原來是弩箭被車廂反彈,插入了貝爾納的小腿根......
「嗚~嗚~嗚~」
這時,騎馬那個侍衛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一個號角,揚起脖子吹響了號角。
「撤!撤!撤!」斯坦利知道無法刺殺貝爾納,他也不知道剛才那一箭是否命中,地上已經躺下了兩個黑影,再打下去就可能脫不了身了。
奧利弗立刻帶著手下拖起地上兩個呻吟的同伴,朝山丘一側遁去。
斯坦利看了一眼地上一動不動地自己人,強忍著痛拔出短劍一刀抹斷了地上人的脖子。
「不要戀戰,撤退,撤退!」
...............
貝爾納並沒有死,那支毒箭只射中他的小腿,趕回伯爵府邸後幾個豢養的醫士輪番對貝爾納進行了救治,由於沒有過多活動以及處置及時,弩箭上的毒液並未浸入軀幹,服用了許多解毒藥之後貝爾納面色恢復了紅潤。
次日正午,得知財政大臣邊疆伯爵貝爾納城外遇刺險些亡的宮廷異常震怒,病榻上的伊夫雷亞侯爵咳著血親自下令派遣宮廷侍衛三十人並禁衛軍團兩百精銳戰兵在貝桑松內外嚴查,貝爾納伯爵的一百伯爵親兵也從府邸中分到四處緝拿搜尋罪犯。
伊夫雷亞還派了宮廷首相大人親自領著宮廷大法官抵達貝爾納遇刺地進行了現場查看,除了貝爾納的兩個侍衛戰死之後的。
大法官抵達戰場後很快找到了一具身穿商隊護衛服飾的持弩男人,細心地大法官很快發現了那個商隊護衛的雙腳戰靴十分特別,因為那是東部邊軍的制式戰靴......
更為蹊蹺的是,就在貝爾納遇刺的第二天一大早,有人在城東鮑爾溫伯爵府邸附近的一處巷口角落裡發現了一塊遺漏的用來包紮傷口的帶血棉布,恰巧這就就是鮑爾溫伯爵府邸外牆。
聯想到昨天下午的那場廷議,已經開始有傳聞是鮑爾溫伯爵的「斬首」之舉~
一時間貝桑松滿城風雨。
偏偏就在貝爾納遇刺後的兩天,西境邊軍軍團一個領兵子爵和三個男爵在一夜之間被好幾波來歷不明的黑衣人殺掉,那兩具殞命的刺殺者屍體穿著十分破爛,但他們都有一個驚人的共同點,穿著同一款內襯衣襟,而這種內襯裝配來源於同一個地方——約納省東境邊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