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暑氣消退,陣陣輕風吹拂著勃艮第伯國南境的邊境要塞城市蒂涅茨。
天氣雖已微涼,但是蒂涅茨郡城卻一片盛夏般的火熱景象。
從七月初宮廷頒布募兵令(注)到十月初應募者開始從四面八方聚集蒂涅茨郡,短短十來天蒂涅茨郡城外搭建的東部軍團臨時營地已經住進了六百多應募士兵,前來報名應募的人日日不斷,臨時營地一再擴建,招募官們抹著額頭的汗水為應募者登記造冊簽訂契約並根據其特長編入各隊。(注:募兵以花錢招募職業士兵為主,不同於服兵役的徵召兵。募兵通常由官方供給糧餉,應募者多為自備武器盔甲的自由戰鬥者。)
不過比應募官們更忙碌的還有兩波人,一波是負責維護蒂涅茨郡城及周邊治安的治安隊和郡城守備兵(郡兵),城外軍團營地前來應募的「自由戰鬥者」大都是聞著血腥的惡臭和銀幣的芳香而來的,這群手裡有武器盔甲的傢伙可不是什麼善類,或許昨天他們還是扛著刀劍錘斧靠著攔路打劫為生的盜匪……
為了不讓前來集結應募的傢伙擾亂郡城及周邊的安穩,彼埃爾子爵將全部治安隊和半數的郡城守備兵都派到了營地和附近維持治安或是組織巡視周邊鄉村莊園,整日腳不沾地自是忙碌。
另一類忙碌的人自然是小商販和職業女人,他們是營地的另一個主要組成部分,人數已經接近兩百,而且數量還在增加。有人的地方就有交易,宮廷在東部軍團正式集結成軍之前是不會給這些前來應募的傢伙提供糧食物資的,所以應募者必須自掏錢袋養活自己。那些窮酸一些的「自由戰鬥者」會從城中或小商販手中購買糧食燻肉和菜蔬瓜果自己在營地中生火做飯;而大多數人都是在小商販們用破爛氈布搭建的棚子裡交上幾枚銅幣換取一大碗加了肉糜的麥粥和清水,錢袋鼓囊些的職業傭兵還會多花幾枚銅幣讓小商販們拿出幾杯自家釀製的劣質麥酒和一盤蘋果燉豬排。
職業女人更不用講了,只要有獨身男人聚集的地方,無論如何也少不得她們的影子——遞上兩枚銅幣,牽起心怡的豐滿胖婦,找到一處適合的「戰場」,在旁人熟視無睹或熱情圍觀中伴著激烈的起伏耕耘灑汗,完事拎起蔽褲徑直離開……
亞特一行是不喜歡這個場面的。拋卻混亂不堪的場面不講,僅僅是近千人排泄糞便屎尿所產生的氣味就夠得受了。這裡不是貝桑松,根本沒人考慮城市病疫的問題,所以在軍隊集結之前不會有人管理營地眾人的吃喝拉撒,這些粗魯慣了的傢伙隨處拉撒屎尿,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枕邊是否有一大堆糞便相伴。
「上帝,這可~真TM臭!這些混蛋就不能稍微跑遠一點處理屎尿嗎?非得像群牲口一樣!」菲利克斯捂著鼻子看著這個龐大的集結營地,忍不住一陣埋怨。
亞特也不想多待片刻,這個時代的人就是沒有絲毫講究的習慣,平日人群稀疏也就罷了,儘管大家都隨意傾倒糞便也還能被輕風吹散惡臭,只要不介意鞋子沾滿糞泥也能忍過去。可是一到這種人員集結的時候,骯髒惡臭就成為了縈繞不去的魔鬼。
「行了,讓大家不要進入營地,告訴斯賓塞今晚我們自己找塊乾淨些的空地紮營。」亞特對身邊的一個士兵吩咐道。
「巴斯和羅恩帶著士兵跟輜重隊去安營紮寨,哨騎隊自行放馬飲水,弓弩小隊負責哨衛戒備。」
「奧多、安格斯,你們兩個隨我進城,我們去看看領兵的那群貴族是否已經到了蒂涅茨。」
說著亞特就輕夾馬腹朝蒂涅茨城走去……
…………
「我就知道你會聞著血腥味前來加入南下軍隊,像你這樣不安分的傢伙如何能安靜地待在自己的騎士采邑中甘當一個踏實的領主。」蒂涅茨城中領主大廳公事房,彼埃爾子爵萬忙之中抽空接見了亞特。
「彼埃爾大人,您對我好像有什麼誤會吧?」亞特從懷中取出兩顆成色上佳的珍珠放到了彼埃爾子爵的公事桌上。
彼埃爾撥弄了兩下桌上的「貴重禮物」,雙指捏起其中一枚最為閃亮的珍珠舉到額頭上方對著窗戶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笑說道:「東西我收下了,但是你別指望用這些東西把我嘴裡難聽的話堵回去。」
亞特識趣地答道:「當然,我願意聽取您善意的忠告。」
彼埃爾將兩顆珍珠放進了桌上的一個木盒裡,嚴肅地盯著亞特說道:「有些事只有當著你的面才能講,不好聽,但是你不得不聽。」
「第一件事,是關於你和迪安家族的糾紛。這件事情我不想去深究誰對誰錯,我只關心結果。你們兩個一同受封的騎士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居然就開始內鬥廝殺,還死了不少人。侯爵大人對你們兩個都不是很滿意,如今伯國正是需要士兵增強軍隊的時候,你們兩個受侯爵大人親自冊封的騎士居然忙著內鬥這三個人無法接受~不管你們最終勝負如何,我不希望這樣的事情再發生在你們的身上。」
亞特聽完不以為意,反正如今已經做了,也沒吃虧,至於侯爵大人的怒意那根本不是針對兩個不起眼的小騎士的,鮑爾溫和貝爾納兩位伯爵之間的內鬥才是讓病危侯爵頭痛不已的煩惱。
「第二件事,關於你的軍隊人數問題。一個騎士擁有接近一百個常備士兵,連擁有更多領地的男爵都不一定能維持這樣一支規模不小的軍隊,何況一個小騎士。僭越權力豢養私兵,你是想幹什麼?」
「我知道你想說你的士兵沒有占用宮廷和郡中的一分糧餉,你手中軍隊多寡與旁人無關。但是亞特,我告訴你,你已經引起旁人的忌憚了,而且已經有人向宮廷告密,揚言你想豢養私兵吞併別人領地,甚至有傳言說你的野心著實不小~~~」
亞特聽罷有些激動,反駁道:「大人,以上帝的名義,我對侯爵和宮廷的忠心是有目共睹的,宮廷需要我拱衛邊境,我即召即到;宮廷需要我維持治安,我拼命剿匪;宮廷需要我南下參戰,我沒有絲毫遲疑。我自認為無愧於心、無愧於封主、更無愧於上帝。」
彼埃爾笑了兩聲,「亞特,如果世上之事都是如你所想的那樣,上帝就不需要洗滌世人的罪惡了。據我所知,你的對手已經開始收集你的罪狀。」
「我的罪狀?」
「行了亞特,你不用在我面前裝樣子。」
「大人,我不明白您說什麼。」
彼埃爾見亞特還裝糊塗,心中有些不爽,站起身來踱步到亞特跟前,緩緩說道:「你在山谷密林中還有一支見不得人的隊伍吧?」
亞特想起身辯解,彼埃爾揮手制止,「亞特爵士,我在宮廷旁觀這些小把戲的時候,你還在倫巴第學習如何跨馬。所以不要把所有人當傻子一樣看待,好嗎?」
亞特不語,表示否認。
彼埃爾見亞特不為所動,一一羅列。
「五月,勒瓦爾村。你們前腳剛走,當天晚上那幾個頂撞過你的富戶就被盜匪潛入殺害,宅邸財貨被洗劫一空。」
「七月,萊恩莊園被一夥來歷不明的群匪攻占,盜匪在搬空莊園財貨以後被意外出現的你帶兵趕走,這個事情夠巧合的。」
「八月,就在你的邊境騎士采邑被迪安家族帶兵圍攻的關鍵時刻,一支從西南山林密谷中跑出來的群匪攻占了迪安家族的農場,我猜這伙群匪可能是出於巧合才在這種關鍵時刻專門找護衛嚴密的迪安家族的麻煩。」
「九月,一支盜匪攻打郡中一處富裕莊園,就在盜匪攻下莊園搬走財貨準備逃遁山林的時候,你的軍隊出其不意地殺了出來,將這伙盜匪殲滅。這或許也是巧合吧。」
坐在靠椅上的亞特額頭已經開始沁出一層薄汗,他有些坐不住了。
彼埃爾降低聲調繼續說道:「亞特爵士,有些事沒人管不代表沒人知道。有些人總以為自己行事天衣無縫,可以蒙蔽所有的眼睛堵住所有的嘴巴,但是卻沒有預料到總有上帝在盯著。」
「亞特爵士,現在你還敢說郡中其他領主敢安睡你的身側嗎?你還敢說宮廷和我無需忌憚你嗎?」彼埃爾停止踱步,雙眼死死地盯著亞特。
經過了短暫的驚慌之後亞特恢復了一些淡定,緩聲說道:「我想既然您給我說了這麼多東西,想必是不會忌憚我的。彼埃爾大人,或許我並沒有您所聽所見的那樣不堪。」
彼埃爾盯著亞特的眼睛看了許久,亞特也乾脆迎著彼埃爾尖刺般的眼神不退縮。
「好吧!」
彼埃爾終於收回了眼神,「希望你不是我所聽所見得那樣不堪。亞特爵士,千萬別讓我後悔當初舉薦你為見習騎士,而且我真的希望你成為一名忠誠於上帝和侯爵大人的騎士。」
「如您所願。」亞特起身微微躬身低頭。
彼埃爾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又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亞特,侯爵授權我鎮守這個南境小郡,我已經在蒂涅茨做了四年的郡長,還有不到一年時間我就可以返回宮廷任職。我不指望在一塊不屬於自己的領地中成就一番偉績,我只希望在我的任期中不出現大的動亂。你能明白我說的話嗎?」
亞特重重地點頭,「多謝大人,我明白。」
「好了,你回去吧。再有三天軍團就要從蒂涅茨開拔南下了,你好好準備吧。上帝庇佑你。」
「上帝與您同在。」
亞特說罷就退出了彼埃爾的公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