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恭迎大駕
桑郡,流岩城。
伴隨清晨的曦光映入城主府的廳堂,伏在桌案上的夏侯鷹眉頭微微抽動一下,繼而睜開了眼。
恍惚片刻,他才意識到自己昨晚居然就這麼趴在桌上睡著了……繼而,心中不由升起一股焦灼燥意。
他緊咬著牙關,直視著桌上的文稿,低聲說道:「阿仁,阿義,你們為什麼不叫醒我!?我不是說了這幾天公務繁忙,每次最多小憩一個時辰,時候到了就要叫我起來嗎?!你們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嗎?!」
最後幾個字時,話語中的怒意已儼然要化為實質,震得廳堂一陣搖簇。
他雖然完全不通爭鬥之法,但終歸是半步元嬰打底的修行高手,以神識動金丹時,單單是「威壓」便有著實在的力量。
哪怕只是太平城主,認真起來也是可以抖擻官威的……而依照過去多年來的經驗,每當他真的受不了下人們的憊懶而動怒時,這股怒火都能讓一眾護院的護衛兼僕役們屁滾尿流地爬來請罪。
雖然每一次,夏侯鷹都不會真的嚴懲他們,而是默默自行消化了恚怒,但至少發怒的那一刻,他的話還是有用的,作數的,足夠鎮壓任何雜毛金丹。
然而這一次,一直到廳堂內的最後一道迴響歸於無聲,他都沒有見到那些憊懶卻忠誠的護衛們跑來負荊請罪。
而廳堂外的院落中,幾個隱匿的角落,正有數人不約而同投來略帶鄙夷嘲諷的目光。
夏侯鷹不由嘆息一聲,這才想起,自己府上的護衛們,早就被驅逐出去,各回各家了。如今為自己「看家護院」的,是黎奉仙特意從星軍中抽調的「精銳」,每一個修為都有金丹圓滿之境,再佐以一身紮實的基本功、威力強大的軍用法寶……任何一人都能在不承受實質損傷的前提下,將原先那十餘名城主護衛打得屁滾尿流。
理所當然,任何一人也都能輕易鎮壓徒具官威的夏侯鷹,何況流岩城主的官威,更鎮壓不到星軍的將士。
只是,明明在自家城主府上,卻要被一群絲毫不懂禮數的「兵匪」暗中鄙夷,夏侯鷹再怎麼有涵養,一時間也不由氣惱。
這黎奉仙在流岩城搞軍管赫然是動真格的……不但用千人精銳將小城圍的水泄不通,甚至還分派了數支精銳隊伍深入城中各處,以銳利的耳目監控全城,連他這本該為自己人的城主也沒有放過!
夏侯鷹當然知道,這就是黎奉仙一貫的行事風格,當真是:哪怕有一刻不做壞事,都等同於揮霍生命。
而比起自己所受的窩囊氣,夏侯鷹更在意的是城中其他人。
太平了幾十年的流岩城可禁受得住星軍的「軍管」嗎?那群兵匪對待堂堂城主都如此蠻橫,若是如先前那紅紫兩位校尉一般,公然魚肉鄉里……雖然黎奉仙承諾能約束好手下人,但對黎奉仙的承諾,夏侯鷹實在不敢報以期待。
何況,哪怕星軍真的能做到與城中人秋毫無犯。這嚴厲的軍管,始終是極大阻礙了城市的正常運轉。作為數十年太平的邊陲小城,流岩城高度依賴「自治」,什麼時候、什麼人該做什麼事,早就暗中銘刻在每一個流岩人的身體裡了。人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勤勉的本分的經營自己的小生活。
所以平日裡他這太平城主才能優哉游哉地於城中漫步,時而去集市上買幾張餅,一方肉;時而又在茶攤前和老闆對弈。因為大部分時候,不需要他出面,人們自然就知道該做些什麼。
但現在,所有的生產經營都被嚴格管控起來,維係數十年的日常不復存在,這數千人的衣食住行就只能著落到他的頭上。
如何在城內外物資流通不暢的情況下,儘量高效利用已有的物資。如何在人們作息、行動嚴格受限的情況下,重新構建合作關係,保障生產流程順暢……當然最重要的是,如何聽取每一個民眾的抱怨,再給予每一人以寬慰。這一切,就仿佛一盤被摔得粉碎的拼圖,必須由夏侯鷹親手一點點將碎片重新拼湊完整。
這兩日來,他總覽全局,幾乎是用城主府中那即傳即達的城主公告,手把手微操到每一個人的頭上,方才勉強維繫住了城市的日常。
也是因為他赫然是以一己之力,精細操控數千人,才會以堂堂半步元嬰的修為,累到在桌案前昏睡過去。
當然,他其實根本沒必要這麼勞累,大可放任自流。軍管不過才幾天,哪怕是民眾再不適應,總也有辦法自行調整過來……但他始終是放心不下,更忍耐不下。
嘆息片刻後,夏侯鷹從一格抽屜中取出一隻小瓷瓶,將其中藥丸囫圇吞下,勉強化作滋養神識的涼意。而後借著這股涼意,他再次俯首案牘,準備開啟新一天的城主日常。
而也就是這個時候,他忽然感到呼吸微微有些不順暢,喉嚨中更是泛起一絲苦味。
這仿佛中毒一般的感受,讓他不由緊皺起眉頭,繼而有些痛苦地咳嗽起來……同時心中更是警鈴大作:這莫名的中毒跡象……莫非是黎奉仙打算趁上使不在,對自己痛下殺手了嗎?
而幾乎同一時間,一道隱藏在廳堂外院落中的目光,屬於某星軍親兵的目光,陡然變得無比銳利,銳利得仿佛一柄具有實質的刀子,迎著夏侯鷹的面門就直刺過來!
單單下毒竟還不夠,緊跟著便是星軍的招牌絕技打神刀!?
這一刻,夏侯鷹已全然不存生還的希望,他雖有半步元嬰的修為,以及城主的官威,但是面對這種實質的傷害,卻實在沒有半分抵抗之能。而死前,他心中只覺得有些荒誕好笑。
黎奉仙……就這麼想要自己死嗎?只因為上使大人想要用他來作為日後牽制黎奉仙的人,於是黎奉仙就連幾天時間都忍不了,便要不管不顧地對自己痛下殺手?
上使大人,選這等人為新恆皇帝,只怕後患無窮啊!
可惜,在最後一刻,他的心聲也只能停留在心中,因為王洛並沒有在他身邊留下能隨時交流溝通的手段……以至於他就連遺言都無法傳達。
帶著濃濃的遺憾,他閉上了眼。
然後就聽到一個讓他由衷反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真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那聲音是如此噁心,又是如此熟悉,以至於即便已坦然赴死,夏侯鷹仍是第一時間睜大眼睛。
然後就看到黎奉仙那張兇惡的臉,正在他前面咧嘴露出冷笑。
同時,隨著咚一聲瓷瓶碰撞桌案的聲音,黎奉仙在他桌上放下了一隻藥瓶。
「這是解藥,不想死就吃下去。」
夏侯鷹心中有無數的錯愕,但還是當機立斷,打開黎奉仙的瓷瓶,從中取出一枚血淋淋的藥丸,然後強忍著不適吞服下去……頓時腹中一片火辣,繼而更是痛如刀絞。
然而夏侯鷹卻也在這一刻放下心來。因為在腹痛的時候,那股沿著四肢百骸蔓延的異毒,也被火焰一掃而空……這解毒藥雖然副作用不小,但解毒的功效卻毋庸置疑。
同時,在夏侯鷹體內毒素被迅速清除時,堂外也傳來簡短的兵刃交擊,以及利器入腹的聲音。
片刻後,一名身上染血的星軍親兵快步跑來,一臉鄭重道:「將軍,刺客已經伏誅了!抱歉未能活捉……」
黎奉仙擺擺手:「青旗軍的斷指死士,就算我親自出手也未必能捉到活口,你們就別白日做夢了。好了,下去收拾一下吧。」
親兵連忙點頭,而後身形閃爍消失。將這偌大廳堂重新讓給黎奉仙和夏侯鷹兩人。
此時,夏侯鷹也終於回過神來。
所以,黎奉仙真的是來救他的?而真正想要殺他的人,卻是青旗軍的死士?!
正在思考時,就見桌前的黎奉仙陡然豎起眉頭,一臉猙獰地罵道:「你這聽不懂人話的賤種廢物,我應該早提醒過你,軍管期間,一言一行都要嚴格遵守星軍『軍規』,其中排在頭三條的就有一條:不該吃的東西,不吃!」
說著,他探出右手,指尖如刀一般破開桌案台面,探入抽屜,將其中的還神丹藥瓶抓了出來。
藥瓶在他掌中破碎,破片頃刻間被靈火化盡,而餘下的三枚藥丸則在掌心裡滴溜溜打轉。
「張開你鼻子兩邊的洞,看清楚,你往嘴裡送的究竟是什麼!?」
夏侯鷹定睛細看,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那飛速打轉的藥丸通體渾圓,色澤乳白,表面晶瑩剔透,看起來就像上等的玉石,和他平日勞心費神時拿來滋補的還神丹,似乎沒什麼不同……但若細看,卻能清楚地看到晶瑩的反光之下,糾纏著極其惡毒的邪氣!
其實,若剛剛他服藥的時候,能稍稍認真一點,而非不假思索就吞下去,本不該看不出毒藥和補藥的區別。而且,這瓶放在桌案下的丹藥,依照黎奉仙的軍律來說,根本就不能吃。
軍管期間,民眾的衣食住行,無不在軍律限制之內。夏侯鷹這幾日的辛苦,多半都是拜其所賜——真要嚴格執行軍律,城中數千人怕是有多半都吃不上飯了!所以這兩日他一直在居中斡旋,極盡變通。
卻不想,這變通二字,竟險些讓自己殞命!
對此,夏侯鷹也實在無話可說,只好先向黎奉仙拱手行禮,由衷道謝:「謝將軍救命之恩……」
黎奉仙冷笑:「言不由衷的道謝,聽起來可真是刺耳。不過,料你這等滿心偏見的酸儒,也絕沒有真摯道謝的可能,所以我就姑且收下了。」
夏侯鷹聞言也是有些慚愧,卻不願分辨,只問道:「那死士是潛伏的青旗軍?但是……為何要殺我?」
黎奉仙解釋道:「對,是斷指死士,找遍青旗軍也湊不齊一百人的王牌暗子,之前在軍中搜了幾遍都沒能將他抓出來,甚至連他是否存在的證據也沒有。但我知道以楊九重的心思,必然會在我身邊安插王牌,而既是王牌,這幾日觀察下來,多半就能猜到我們要做什麼。而要阻撓,他唯一的下手機會,就在伱這裡。」
夏侯鷹有些意外:「我?」
黎奉仙冷笑道:「殺了你這個能統籌全城的人才,我徵發城中的那些民夫和石工木工,怕是當場就要癱瘓,牽星台的進度至少要拖慢幾成。若是再能僥倖以你的死,離間我和上使,那更是大計可成。所以,你這蠢貨險些就壞了大事!」
夏侯鷹更是不由慚愧……但他也心知,黎奉仙在這個過程中,絕對也發揮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他可太樂見自己「險些壞大事」了!只要沒有真的壞事,自己表現的越是狼狽不堪,才越是襯得黎奉仙英明神武!
不然,軍中有斷指死士的事,為何不提前說?對方可能刺殺自己,又為何不明言提醒?當然,黎奉仙可以找出許多說得通的理由,但夏侯鷹很清楚,他就是不願。
不過,現在也不是和對方計較這些的時候了,他正起顏色問道:「城外牽星台……當真有效嗎?」
兩天前,兩人與王洛共同定下後續的行動方略時。黎奉仙便提出,要在流岩城外建立一座規模小一些的牽星台。
因為這樣才能讓流岩城的軍管更加合情合理,同時也更加能刺激到東都的楊九重。
理論上說,印星寶玉配合牽星台,即便不是東都的正版牽星台,也多少有幾分機會,能將聲音傳至天庭。
機會只有幾分,但黎奉仙斷定,楊九重等人,絕對是一絲一毫的風險也不敢賭。
若是真被黎奉仙以山寨的牽星台上達天聽,後續的一切就都不可控了!
最好的情況,當然是天庭重新矚目凡間,然後金仙下凡,法眼洞悉一切陰謀詭計而後撥亂反正,一切逆賊都煙消雲散,而新恆國祚則能由此綿長……
但是,也有可能,天庭被黎奉仙的妖言所惑,將他當作世間不二忠臣,反而將太后等人視作叛逆……這種事未必不可能發生,以天庭對新恆的一貫態度,他們只需要國家穩定,至於是在誰的統治下穩定,根本不重要!
關乎生死,沒人敢冒險。
所以,一旦「意外」得知黎奉仙在悄悄修築牽星台,楊九重等人,就絕不可能坐視不理。
再之後,魚兒就自然上鉤了。
所以此時夏侯鷹才會問,牽星台是否有效。
而黎奉仙則露出一絲玩味表情。
「有效,非常有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