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如履平地
關鐵軍的葬禮之後,茸城西向的腳步,就開始逐漸加快。從一度停滯而緩慢提速,從坎坷前行到一路通暢……在關鐵軍「下葬」的第七天,茸城已經來到了日行數十里的高速。
對於一座城市,一座包含了周邊方圓數百里的土地,一舉一動都會牽扯著兩條通往南北向的定荒邊界線,每前進一步都能為仙盟拓展大片疆域的城市……日行數十里,幾乎是不可思議的高速了。
而七日之間,那曾經遙不可及的瘋湖,也終於能在靈山登高而望見了。
那是一片血色濃稠的極惡地,湖上霧氣氤氳,遮住了湖面光景。而隨著霧氣翻騰,湖上時而呈現出令人莫可名狀的孽物輪廓……單只驚鴻一瞥,就足以讓一個修為不足的人心神不寧,輾轉難眠。
這還是經歷過定荒結界的過濾,將孽物的形之毒盡數排去的結果。若是身處結界之外,以肉眼直視瘋湖,那麼縱使是有金丹圓滿的修為,也可能在一瞬之間就理性喪盡,畸變化荒。
瘋湖之名,其實並非來自鳳湖諧音,而是來自新仙歷初年那不計其數的犧牲者。
千年來,仙盟八方定荒,將天之右的五州大地盡數收入囊中,卻始終沒有向西挺進半步,將疆域邊界牢牢控制在定荒之戰結束的地方……多少也是因為忌憚瘋湖之威。
事實上,過去千年來,仙盟別說向西挺進疆域,甚至連斥候都很少派去西邊——哪怕是全副武裝,修為達到元嬰後期的仙盟兵王,也從沒有人能沿著血河深入超過兩百里,一旦靠近瘋湖到一定程度,定瘋無赦。
所以,過去千年來,瘋湖始終都是仙盟人的夢魘,在仙盟正式啟動拓荒之前,甚至一直有人言之鑿鑿,將瘋湖渲染地比實際還要恐怖百倍,並斷言仙盟再過數百年也無法逾越瘋湖難關。
但是現在,已經再沒有人將瘋湖當作難以逾越之物了,人們非但沒有恐懼,反而期盼著茸城能前進的再快些,讓自己能距離瘋湖更近些。
離得近了,才有可能徹底斬除千年來的仙盟夢魘,立下永恆不滅的功業。
而矗立於定荒邊界的薄薄紙人,則宛如一座能給予人不竭勇氣的豐碑,每當人們看到那沉默前行的背影,就仿佛一切困難都能迎刃而解。
此外,隨著白澄的隕落,茸城西進也終於收穫了確實的豐厚碩果。被定荒結界犁過的血河平原,化作了異常肥沃的土壤,而沃土之下更有沉澱千年的澎湃靈脈,以及各式前所未見的珍奇礦藏。
這些礦物,經過定荒結界的過濾,並不含有荒毒,但它們本質上卻被荒毒浸染了超過千年,早就生出諸多奇異靈性。隨著這些礦脈被挖掘出來,半個仙盟的煉器教授都陷入癲狂。
此外,一些被定荒結界碾過的化荒異獸,也呈現出各種珍奇神通,極大拓展了相關領域的研究邊界,更是讓半個仙盟的御獸愛好者高潮迭起。
如此種種,諸多益處不一而足,七天時間裡,太虛照堂幾乎每天都會被來自前線的各種捷報填滿。甚至那些在拓荒前和拓荒初期天天渲染失敗論的太虛槓精們,也被這漫天捷報砸的縮殼無語,再不敢高聲語。
而到了第八天,茸城以西,終於迎來了荒原的一波正面抵抗。
成千上萬的化荒異獸,從血河平原的各個角落忽而湧現,雲集匯聚,再席捲如潮……一夜之間,就仿佛是子吾冥海在嚴冬時的例行海嘯,似要吞沒擋路的一切。
靈山的山壘要塞當即拉響了悽厲的警報,令前線枕戈待旦的將士們霎時緊張起來。
自罡風層上俯瞰下來,只見靈山以西,方圓數百里的平原都被密密麻麻的異獸填滿,仿佛編織成了一層厚厚的蠕動菌毯……
獸潮之中,大部分異獸都只是被臨時徵調的炮灰,力量約等於鍊氣期到築基期的普通修行人,只是肉身素質可能略有勝出。這些異獸雖然規模龐大,且多少具備些特異神通。但在滾滾獸潮的席捲之下,它們反而失去了特異性,淪為再單純不過的獸潮的一部分。面對仙盟早已蓄勢待發的各式大規模殺傷性法寶,並不能構成任何威脅……甚至單單是八方定荒支撐起的無形結界,就足以將它們全數攔截在文明疆域之外。
更何況此時的茸城是在主動西進。城市與周邊土地共同構成了一個無可匹敵的龐然巨物,體型和力量都遠遠凌駕於一切異獸。那些填充獸潮的芸芸炮灰,只會在碰撞到茸城的瞬間,就被碾成齏粉,繼而被過濾成大地的肥料。
值得在意的,是隱藏在獸潮中的少數強大個體……早在天劫之前,那個人類一統九州,將一切飛禽走獸都驅使為仆的時代,其實就已不乏神通威能堪比大乘真君的強大靈獸。而在荒原繁衍的千年間,異獸的力量儼然比天劫之前更強出數籌,滾滾獸潮中,實力抵達大乘之境的竟輕鬆就達到了兩位數。
甚至一些體型碩大的個體,可以憑藉肉身的強韌,輕易突破天塹,似罡風游龍一般飛到罡風層上,摧毀仙盟布置在此的觀測法寶。
面對如此強敵,八方定荒結界已經很難憑藉結界自身的護罩將它們阻攔在外。因此,當要塞內的陣法鎖定到這些強大個體的存在時,位於靈山南部的殲星神劍,便紛紛寒芒出鞘,斬出遮天蔽日的毀滅劍光。
祝望的殲星神劍,自設計之初就是以斬殺大乘真君為目標,蓄勢滿溢之後的全力斬擊,威力甚至凌駕於關鐵軍犧牲自我的凝淵聖劍。
理論上,殲星神劍出鞘,唯有真仙可以勉強正面抵擋。而真仙以下,即便是曾經的無暇真人宋一鏡,也唯有想方設法暫避鋒芒。
作為以要塞為基,需要數百名專業修行人共同主持的大型軍用法寶,殲星神劍威力雖強,靈動性上卻終歸有所欠缺。較之真正的仙人之劍,要遜色數籌——先前鹿悠悠圍殺白澄,也絲毫不敢將希望寄托在殲星神劍上,反而需要關鐵軍單槍匹馬去持劍拼命。
所以一直以來,殲星神劍始終只是一種戰略威懾,在實戰中收穫的戰果並不算豐碩……直到此次茸城拓荒,仙盟在靈山以南一連拍下十幾座殲星神劍要塞,且大地靈脈給足了支撐,劍光一出便接連不斷。瞬息間之間血河上劍光如網,斬盡上下左右八方去路,無論是罡風層上的巨獸、還是蟄伏於血河河底的陰鬱之物,在劍光縱橫下無不碎屍萬段,繼而屍骸無存!
這批醞釀了不知多少年,足以滌盪一州的異獸大軍,幾乎在殲星神劍出鞘的瞬間,就被斬斷了脊樑,斬滅了精魄。餘下那些匍匐在大地上的庸碌之獸,已根本不足為懼。
而殲星神劍的戰果還不止於此。在第一輪劍光斬滅了大乘級的荒獸後,那些蟄伏在獸潮中的真正的荒蕪核心,也無奈暴露了出來。
一共三人,均是仙人修為。他們三人成陣,默默主導著億萬異獸的神智,令它們無不前赴後繼,悍然赴死。更持真仙御獸神通,將大乘級數的異獸,也當作第一輪試探的棋子。
而仙盟已經有近五百年,沒有與複數位真仙正面為敵了。自定荒之戰時天尊引弓射落太清門,將數位堂堂天庭真仙,貶格為古荒魔……荒原深處的仙人就幾乎不再出現在仙盟的正面視野了。
但一直以來,無論天之左右,都有這樣的共識:對於近百位真仙來說,凡人所立的仙盟始終是弱小的,唯有天尊引弓可以作為威懾。
若非荒原上自有內亂,外加倖存的真仙始終無法齊心協力去抵擋天尊引弓……仙盟就很難有發展可言。
但是,時至今日,歷經千年繁衍,仙盟已非昔日仙盟,對抗真仙的手段,也不再局限於月亮上的太虛天尊。
無需天尊引弓,早已等候在前線的數十萬聯軍將士,幾乎是急不可待地向著遙遠的敵人發出戰吼,將濃烈的戰意匯聚於龐大的軍陣中。而在戰意的引導下,數十萬人的真元、元神、氣血匯聚起來,形成一條奔流的洪流。
這條洪流較之血原上億萬奔騰的異獸之潮,顯得勢單力薄,但它就仿佛一把精緻而袖珍的鑰匙。隨著鑰匙轉動,整座靈山都似開啟的機關一般隆隆顫抖。而後,靈山以東,擁有數千萬人口的茸城也開始作無聲的震顫。
而沿著茸城凝淵閣的通道,位於仙盟五大強國的其餘七張凝淵圖也紛紛共鳴,似心臟一般跳動著,引導著身周眾生之意願,與前線的凝淵圖遙相呼應。
於是,擁有上百億修行人的龐然大物,名為仙盟的龐然大物,便被小小的鑰匙所撬動,儼然化作一尊遮天蔽日的巨人。巨人張開口,睜開眼,向著荒原上渺小的對手,喝出了嚴厲的敕令。
頃刻之間,三名持陣的真仙,便如遭雷擊,各自七竅溢血,仙元潰散。居中的一人更是當場魂飛魄散,屍骸無存!餘下兩人從身上散逸出不計其數的破碎冤魂,顯然是付出極大代價,勉強吊住了性命。
之後,他們再不敢多停留,直接化光退散,妄圖從那無可匹敵的巨人面前逃走。
然而不過剎那之後,兩道炫麗的煙火,就從血河兩岸分別炸開,更多的冤魂從煙火正中處呼嘯而處,散逸向四方……而它們中的大多數,都會向著東方遙遙頷首,以示謝意。
三尊荒原真仙,在仙盟拓荒的全力一擊之下,頃刻間便灰飛煙滅!
而失去真仙的主導,又沒有大乘級數的異獸作為骨幹,餘下的獸潮雖然規模駭人,卻不過是烏合之眾,很快就在茸城西向的腳步下,無聲無息地融化消失,再被轉化為仙盟可用的肥料。
這場巨獸踐踏螻蟻的征伐,從第一時間就失去了懸念,但之後又持續了一日一夜,方才休止。
期間只是偶有波折——蟄伏在獸潮中的荒魔並不止於那三尊真仙,更有大乘合體等境界的荒魔若干。他們都是那三尊真仙的附庸隨從,本是各自區域的精銳,卻根本來不及展示神通術法,就失了頭領和主心骨。同時又被天庭仙律約束,連逃跑的念頭都提不起,只能被獸潮裹挾著,向仙盟發起絕望的衝鋒。
這些亡命之徒們,有了真仙隕落的教訓,變得狡猾多變,但終歸只是螳臂當車,在手段百出後,還是淪為仙盟將士們的戰功。
而這一整日的征伐,甚至沒能拖慢茸城西進的步調。
關鐵軍依然頂在拓荒的最前線,肩扛縴繩,一步步邁向瘋湖,而薄薄的紙張,甚至沒有染上一點一滴的異獸之血。所有的獸潮,都在他身前百米之外就被消化地屍骨無存。
當時間來到第二天時,再次從罡風俯瞰,只見血河兩岸已風平浪靜,就連那條流淌自瘋湖的濃稠血河,都似清澈了幾分。
顯然,墨州血原上,屬於荒蕪的力量,已經幾乎被踐踏一空了。
一切看起來都已經步入正軌,甚至可以說是步入了勝利的快軌……事實證明仙盟先前數十年的推演並沒有錯,如果沒有白澄這意料外的強敵攪局……荒原的力量,在仙盟面前已經不足為懼。
仙與荒的正面碰撞,赫然是一面倒的碾壓局!
所以,一場前所未有的輝煌功業,仿佛已經近在眼前。
然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攔路之人,突兀地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那是一位仙風道骨,鶴髮童顏的白衣老者,於這一日清晨,赤足站立在血河之上。迎著靈山上投來的曦光,他拱手低頭,而後朗聲開口,聲音瞬息間傳遍靈山腳下。
「在下明州修士張進澄,代表明州墨州天庭殘部,向仙盟無條件投降!」
最初,這句話被人當做幻覺,而後則被當做荒魔們黔驢技窮的笑話。
然而,當前線的將士們,透過樹眼認真洞察了那位自稱張進澄的老人之後,所有人便都笑不出來了。
因為,那老人並不是荒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