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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明修早已不是當初那樣的少年,甚至當初那個晏明修,都不如他想像中的簡單。現在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在財勢圈裡能夠翻雲覆雨的男人,冷傲而強勢。

  當他接觸到晏明修那種毫不保留的眼神的時候,他感到背脊發寒。他不想相信晏明修說得任何話,因為他有種要被吞噬的錯覺,他出言譏諷道:「晏明修,如果你真的像你說得那樣對我念念不忘,那麼我們的協定又是怎麼來的?你花了兩百萬和一套房子包了我,你包的不是我,而是這具身體。其實這沒什麼,誰還沒個生理需求,但是,你喜歡汪雨冬的時候把我當替身,你說你喜歡我了,又找了個替身,其實你就是缺個人陪著,是誰又有……」

  周翔話未說完,晏明修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他衝動地把周翔按在了牆上,聲音因為痛苦而異常地尖利,「周翔,當初把你當成汪雨冬的替身,是我對不起你,可是你……從我第一次在電梯口看到你,哪怕你完全變了個樣子,我還是感到無法解釋的震撼,那個時候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不想讓你走,我用那種手段得到你,或者說得到這個軀殼,是因為……」晏明修哽咽道:「是因為我想你想得快瘋了,從你身上得到的那種熟悉感,是當時唯一能救我的東西,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多想你,你不明白我每天都是怎麼過來的。明明你就是你,你卻瞞了我這麼久,你告訴蔡威,告訴蘭溪戎,唯獨不告訴我,這樣的報復你滿意嗎?你應該滿意,我比你想像得還要痛苦多了!」晏明修抱緊了他,聲音中滿是絕望,「周翔,就算一切都是我活該,可我從來沒想過背叛你半點,我只是……你們太像了,你們根本就是一個人!周翔,你能懂嗎?三年了,我也快撐不下去了!」

  汪雨冬,兩個周翔,替身,替身,誰是誰的替身,誰是替身,誰又是主角?!從一開始到現在,所有情節都像是老天爺刻意安排好的鬧劇,目的僅僅是把他們逼入痛苦的絕境,然後看著他們痛苦愚蠢的樣子尋樂。

  周翔張了張嘴,那些到了嘴邊的話,卻說不出口,他怕他一開口,情緒會失控。

  晏明修痛苦而委屈的申訴讓他不知所措。究竟晏明修算不算背叛他,連他自己也界定不清,同樣身為男人,他從來沒覺得誰應該為一個死人忠誠。

  晏明修沒做錯什麼,甚至幫了他,可心頭那種糾結的情緒,讓他完全化解不開。

  他是在嫉妒嗎?嫉妒誰?兩個周翔都是他,卻又不全是他,誰是替身,誰是主角,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周翔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他早就明白,只要和晏明修牽扯上,等待著他的就是想像不到的痛楚和煎熬,所以他必須,必須遠離晏明修,哪怕他那麼喜歡晏明修,他也害怕了。

  92、最新更新

  周翔輕輕推開了晏明修,雙腿發軟地坐倒在沙發上,空洞地看著對面早應該被淘汰的電視機。

  晏明修在原地僵立了一會兒,抹了把臉,長長吁出一口氣,情緒才鎮定下來。他扭身去了廚房。

  周翔聽到廚房傳來微波爐工作的聲音,他恍惚地往廚房看了一眼,不知道晏明修在幹什麼。

  過了一會兒,晏明修端了兩個骨瓷碗出來。那小瓷碗潔白如玉,身上印著淡粉的山茶花,是當年他和晏明修閒逛的時候買的,倆人幾乎是同時一眼就看中了,不過周翔看到價格就想走了,晏明修卻把那套餐具買了下來。

  倆人同居的後半年,他們用得一直是這套餐具,他甚至能想像那套山茶花餐具被擺在家裡那張就餐桌上的樣子。瓷白淡粉的山茶花,襯著洗得發白褪色的紅白格子桌布,是那麼溫潤素雅,充滿了家的氣息。

  周翔就那麼愣愣地看著晏明修把瓷碗放到茶几上,碗裡面盛著銀耳枸杞羹。

  「我今天出門前做的,我就知道要喝酒。」晏明修的聲音中還帶著輕微的鼻音,他輕聲道:「可能做得沒你做得好,嘗嘗吧。」他端起一碗銀耳羹,舉到周翔面前。

  周翔伸手接了過來,他嘆了口氣,吃了一口。。

  晏明修有些期待地問,「好吃嗎?」

  「晏總,你不用這樣。」周翔放下碗,靜靜地看著晏明修。

  晏明修咬牙道:「不准再叫我晏總。」

  他無法想像,當周翔叫他「晏總」的時候,心裡帶著怎樣的嘲諷。當真相昭然若揭的時候,他甚至是有一絲恨周翔的,因為他被瞞了自己一年之久。和周翔分開得越久,痛苦越是成倍增長,這些沒人會懂,只有他知道,徹夜難眠是什麼滋味兒,在夢中哭醒是什麼滋味兒,滿世界的找一個人而不得是什麼滋味兒,最可怕的是,一味的騙自己那個人沒死,卻親眼見到那堆屍骨時,是怎樣毀天滅地的絕望。如果不是大師提點了他,他恐怕不會想再走出那間農戶。

  所以,當他知道周翔就在他身邊的時候,當他知道他所有的猜測都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他很恨周翔,但他更恨他自己。

  沒有任何人能阻止他挽回周翔,因為失去所愛會變成什麼樣,他自己最清楚。

  周翔沉默了一下,道:「我明天會搬回來,但是,這是我們之間的事,你不要再在公共場合做出些讓人說閒話的事。」今天晏明修拉著他上台,已經讓他坐立難安。

  「沒有人敢說我的閒話。」

  「是,但他們敢說我的。」

  「不用在意,周翔,他們說什麼都影響不了你,你想當明星,我會成全你。」

  「我並不是……」周翔想解釋,又覺得徒勞。他並不是想當明星,而是相當一個有穩定收入的演員,太大的名氣是種負累,他是個性格懶散、容易滿足的人,不過,又想掙錢又不想被人盯著,那就不應該在娛樂圈混,可惜他又沒有別的本事,說自己不愛名,未免矯情。

  「你想要什麼,儘管說出來,我什麼都會滿足你。」晏明修扳過周翔的下巴,認真地看著他,「說出來吧。」

  周翔淡道:「我的事業發展得很好,你不用做多餘的事,給我留點好名聲吧。」

  晏明修的手指抖了抖,「你現在的名聲,是靠著蘭溪戎起來的,我不希望你到現在身上還貼著蘭溪戎的標識。別再去拍那些MV,檔次太低,我正在籌劃一個電影,我要讓你演男主角,我來給你配戲。」

  周翔皺眉,「晏明修,我很喜歡我現在做的,我不用你捧我。」

  「三年前,我曾答應給你投資電影,可是那天你跑了。」晏明修的聲音有一絲脆弱,因為那是他見周翔的最後一面——曾經那個真正的周翔,即使是現在想起來,依然是錐心的痛,他啞聲道:「我說過,你失去的,我都會補償你,周翔,我沒法讓你起死回生,但是其他的……只要我能給你的,我全都會給你。」

  周翔知道說什麼也沒用,儘管晏明修變了很多,有一點卻永遠不會變,那就是他的本性,晏明修決定的事,那就是決定了的事,他就是那麼強勢霸道的一個人。

  也正因為他如此驕傲,所以周翔相信要不了多久,晏明修就會受不了這樣討好他,繼而主動放棄。死了不能復生的人,那是一輩子都無法改變的事實,可人要是還活著,那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他想看看這樣的日子晏明修忍得了幾天。

  周翔搖搖頭,「隨便你吧,我先回去了。」

  晏明修一把抓住他,「你去哪裡?」

  「我先回去。」

  「不要回去,明天我幫你搬家,今晚住在這裡。」晏明修的眼神熱切而深沉,完全不容周翔拒絕。

  周翔幾乎笑出來,「晏明修,你覺得就咱倆現在的情況,適合上床嗎?」

  晏明修臉色微紅,「我沒那個意思,我只要你留下來就夠了,你不想做,我不會勉強你。」

  「那你想怎麼樣?躺著聊天」

  晏明修竟然認真地點頭,「留在我身邊就行,做什麼都行。」

  周翔煩躁地抓了把頭髮,然後硬邦邦地點點頭,「我去洗澡。」

  周翔起身往裡屋走去。

  狹窄的走廊,簡陋的浴室,樸素的書房,舒適的主臥,周翔情不自禁地把這個家的每一個角落都看了一遍,指尖撫摸著略微粗糙泛黃的牆面,那種熟悉而溫暖的感覺充斥著他的心。

  爸,媽,我回來了,我真的回來了。

  晏明修在背後靜靜地看著他,這個人在這間房子裡隨意走動的畫面,是他一輩子寶貴的回憶,現在,那些畫面終於重現了,他以前從不信天信地,現在卻相信命運中的點滴都早已經註定,而周翔就是他命定的那個人,否則,周翔就不會死而復生地回到自己身邊。

  這重來一次,彌補錯誤的機會,他死也不會放手。

  周翔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他的浴室很小,熱氣不容易散開,雖然夏天通風有點問題,但是冬天洗澡特別暖和,那種久違了的溫暖讓周翔分外感動,浴室里的一切擺設,都親切無比。

  他洗完之後,發現自己忘了拿睡衣,正準備套上之前穿的衣服,浴室的門被輕輕叩了兩下,晏明修的身影就在浴室外面。

  「我給你拿了睡衣,換上吧。」

  周翔打開門,見晏明修拿著睡衣看著他,也不知道在這裡站了多久。

  周翔接過睡衣的時候,手微微一顫。

  這是他買的其中一套情侶睡衣,他那個時候為了給晏明修心理暗示,買了很多情侶配套的東西,睡衣、杯子、牙刷、內褲,就是希望晏明修能有和他成雙成對的感覺,當時晏明修也沒有拒絕,周翔還雀躍的以為晏明修是接受了這樣的暗示,結果後來才知道,晏明修根本就不在乎這些無聊的細節,任憑他在哪兒瞎興奮,又能影響晏明修什麼?

  沒想到,時過境遷,如今竟是晏明修用同樣的方式在試圖喚起他的感覺。他終於明白晏明修這種可以在腳下任何一塊土地上買房子的人,為什麼非要和他搬回這個七十多平米、房齡超過三十年的老房子裡住。因為這裡到處都是他們的回憶,大到每一個房間、每一處布局,小到一個瓷碗、一套睡衣,都是他曾經愛過晏明修的證據,晏明修就是希望他想起這些。

  晏明修做得很好,因為這些小細節他從來不曾忘記過,在這屋子裡,更是被放大了無數倍,他被逼著回憶他和晏明修的點滴,一遍遍,越想越痛苦。

  果然,臥室里的床品是他們當時一起挑的,木地板上的毯子是晏明修買回來的,用了十多年的地燈是晏明修半夜起床踢壞了之後,他親手修好的,現在還能看出修補的痕跡,甚至,晏明修從浴室出來時,穿著和他一模一樣,僅僅是大了一號的睡衣。

  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時光倒流,他們被無形的手拖著回到了三年前,周翔被迫體會著那些曾經甜蜜的情節。

  晏明修的頭髮軟趴趴地貼在臉上,看上去年輕了幾歲,跟當年那個傲慢冷漠的少年竟是那麼地相似,唯獨那雙眼睛,已經深沉得讓人似乎看不透。

  當周翔對上晏明修的眼睛的時候,他感覺晏明修仿佛看穿了他心裡在想什麼。

  晏明修一步步走到了床邊,慢慢壓了上來,濕漉漉的劉海貼在了周翔的額頭上,冰涼的水珠順著他的眉心滾落到眼窩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