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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他是以前的周翔,他狠狠心把房子賣了,換個兩百多萬,還能支撐過去,可是現在他有什麼呢?他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生了病,急等著用錢的母親。

  周翔從來沒覺得這麼絕望過。

  陳英的聲音空靈得簡直不像是從她身體裡發出來的,她說,「我不治了。」

  周翔抬起頭,「媽……」

  陳英疲倦地搖搖頭,仿佛想開了一般,堅決地說,「我不能拖累你,這病就是個無底洞,咱們治不起。你還這麼年輕,你還沒結婚,我不治……」陳英一遍遍地搖著頭,眼淚唰唰地流了下來。

  周翔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媽,你必須要治,不為什麼,就因為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咱們日子過得一般,但人總還是在,人要是沒了,生活多好又有什麼用,媽,你必須治,你不能這麼對我。」周翔不相信,自己這輩子命里註定就沒媽,他親媽在他那么小的時候就死了,他重生之後白得了一個媽,如今又生命垂危,他接受不了,他絕對接受不了。如果說他的親媽死於意外,他無力阻止,至少陳英他是有希望救她的,無非是錢的問題,無非是錢。

  陳英只是一邊流眼淚一邊搖頭,她眼中滿是絕望,她是真的想一死了之,也不想留下來拖累自己的兒子。

  周翔不容她拒絕,給她辦了手續,領她做了第一次透析。

  再陳英做治療的時候,周翔問她還有沒有什麼醫保之類的可以用。

  陳英很絕望地搖頭,說她丈夫去世之後,她一度情緒崩潰,沒法上班,辦理了提前退休,後來周翔又住院,她的醫保早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斷了,現在能不能派上用場,她自己都說不清楚。

  周翔絞盡腦汁想著什麼辦法能夠弄錢,卻一無所獲。

  他甚至想要不要跟蔡威坦白他的身份。可是常年對抗尿毒症,那不是幾萬塊就能對付的病,那是要幾十萬上百萬的投入,他一旦跟蔡威開了這個口,蔡威重情義,還對他心存愧疚,必然要借他錢,但是,他根本還不上。蔡威一個人要養活老婆孩子,還有一個中風癱瘓的父親,他肩膀上的壓力,沒比自己小多少,他如何跟蔡威開這個口?早不說晚不說,需要用錢了才說,用蔡威的愧疚和情義壓迫他,這種事,他實在是……做不出來。再說蔡威未必能理解,陳英畢竟不是他親媽。他想來想去,都覺得自己實在不該讓蔡威摻合進來,他不想蔡威恨他。

  那麼,還有誰能幫他?

  蘭溪戎?一兩百萬,也許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不……不行。蘭溪戎因為他的死,很是傷心,他怎麼能在需要他的錢的時候才告訴他真相?再說,他和蘭溪戎絕沒有熟識到那個份兒上,他有什麼資格這麼利用蘭溪戎?

  再說,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還不上錢,蘭溪戎再成功,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到時候,他要拿什麼賠償蘭溪戎?

  陳英的透析整整做了五個小時,周翔就在她旁邊,寸步不離地陪著,可是他的頭,一直沒有抬起來。

  究竟……誰能幫幫他……

  57、最新更新

  周翔跟醫生約定下次過來測試腎源配型,這還是背著陳英偷偷說的,哪怕他的腎真的能跟陳英的配上,第一他現在沒錢做這樣的手術,第二陳英恐怕死也不會要。

  但不管怎麼樣,他也要試試,至少多一份救她的希望。

  儘管對於可能割出一個腎,讓周翔感到有些恐懼,但是他沒有理由退縮。這個身體本就不是他的,而是屬於這個叫做周翔的年輕人,他只是一個將死的人,有幸讓靈魂寄宿,得以延續生命,這個年輕人是陳英的兒子,他的靈魂寄宿的這個身體的一發一膚、甚至整個生命,都來源於陳英,他是最有可能和陳英匹配上的至親,他不能逃避、不能自私。

  當天倆人回到家後,這個狹小的房子裡的氣氛如同烏雲壓境,異常地沉重。周翔下了回廚,很快做出兩碗熱騰騰的麵條。

  他的廚藝一直很好,只是重生之後,這些瑣事從來都是陳英一手接管,從來沒讓他做過家務。這個倔強的女人,一直盡心盡力地做著一個母親能為周翔做的一切。

  周翔常常想,如果自己的親生母親活著,也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周翔哄了她半天,她才機械似的吃了半碗面。

  周翔說,「媽,以後每個星期兩次透析,你一次都不能落下。」

  陳英痛苦地搖搖頭。

  今天一次透析他們做了近五個小時,那虛度的漫長的光陰,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折磨人,尤其是想這樣的生活每星期要經歷兩次,而且可能長達十幾年,任何一個人都要感到絕望。

  什麼也不能做,哪裡也不能去,耗費巨大的金錢和精力,這樣活著……陳英只恨不得自己得了癌症,早點死了算了,不用再拖累自己的孩子。

  周翔幾乎能從她的表情上猜到她在想什麼,他心裡焦急不已。他還有工作,不可能每次都陪陳英去,如果他不去,恐怕陳英絕對不會去,他想來想去,決定找一個保姆,儘管那要需要額外的開支,卻可以平時照顧陳英以及配她去醫院,這是一個必須花的錢,除此之外他毫無辦法。

  他想到了上次和他一起送陳英去醫院的大媽,那個大媽也在和陳英一起做月嫂培訓,說明也想當保姆,看著人又熱心,又身強體壯的,應該很合適,周翔當即決定明天就給那保姆打電話。

  可是如果請保姆的,這個房子實在太小了,最好是能換一個房間,不然難道讓她們兩個擠一個狹小的房間嗎?

  周翔心裡一驚,隨即苦澀地想,他真是越想越離譜,他哪兒來那麼多的錢。如今能找個人照顧陳英,已經超過他的負荷,他這段時間賺的錢,最多只能夠支撐住兩三個月,再久……

  兩三個月之後,他將面臨沒錢給陳英治病,甚至連吃飯住房都成問題,到時候該怎麼辦?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周翔頭都要炸開了。

  正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周翔拿起來一看,竟是晏明修的。

  他今天已經亂成一團,早把晏明修和他家房子的事拋之腦後了,現在看看時間,晏明修恐怕已經帶什麼刑偵人員去過了。人在經歷磨難的時候,很容易把什麼事都往壞處想,周翔此時心裡更是連連升起不祥的預感,他真想破口大罵,他想看看老天爺還想怎麼玩兒他。

  他想也沒想,直接掛斷了電話,他現在真沒有經歷應付晏明修。

  安撫陳英睡下了,周翔就坐在客廳那張低矮劣質的沙發里,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菸。

  他絞盡了腦汁,也想不出來能在短時間內得到大筆錢的方法,除非他中彩票,除非天上掉錢,否則……

  蔡威那條路是絕對不行的,他不能這麼為難蔡威,除了他,他還認識幾個能開口借錢的有錢人呢?

  蘭溪戎?不行……他們沒好到那份兒上。以他現在的身份他和蘭溪戎不熟,若是告訴蘭溪戎他的真正身份,蘭溪戎也許會幫他,但他一輩子都得欠著他,他無法想像以後會怎麼樣。

  王總?也許可以試試,幾萬塊錢王總也許願意幫他,但是也只能解解燃眉之急。

  這倒也是條路,找蔡威借幾萬,應該問題不大,再找王總借幾萬,湊個十萬塊錢,至少今年能撐過去,其他還有誰呢?還有誰能幫他?還有誰很有錢,又不在乎那些錢……

  晏明修?

  周翔腦子裡突然竄出了晏明修的影子。

  他心中大驚。

  他為什麼會想到晏明修!

  可是,這確實是個辦法,如果他告訴晏明修自己是誰,至少……至少他能把房子拿回來!

  他那個房子儘管舊、儘管小,卻是當年國企給他爸分的,在二環最好的地段,那麼好的位置,賣上兩百萬完全不成問題。

  如果把房子賣了,他就能……

  把房子賣了……周翔的心狠狠揪了起來。

  那是他父母留下來的最後的財產,是他住了三十年、唯一保留他和父母回憶的地方,他曾經發誓一輩子都不會賣掉這個房子,哪怕他窮得吃不上飯,他都還有一個能夠住的地方,他怎麼可能賣這套房子!

  父母留下的房子和陳英,孰輕孰重,周翔糾結地揪著頭髮,找不出答案。

  如果他不透漏身份,他就拿不回房子,可如果他拿回房子,他如何對陳英見死不救?他陷入了深深地矛盾。

  他的手機又一次在黑暗中響起了,周翔怕把好不容易睡下的陳英吵醒,很快就抓起電話,飛快地一掃,是蔡威。

  他接下電話,然後走進廚房關上門,小聲說,「威哥。」

  「忙完了嗎?」蔡威的聲音有些沉重。

  周翔「嗯」了一聲,在這進退兩難、絕望不已的時候,他真想抱著蔡威哭一場。

  「怎……怎麼樣?」

  周翔顫聲道:「是尿毒症。」

  蔡威倒抽了口氣,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周翔低聲道:「我再請一天假行嗎,我現在實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