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楊頭喝了一口麵湯,然後繼續開始講述起來。
涼亭的外面,艷陽高照,晴空萬里。
涼亭裡面!
在老楊頭的內心中,卻是依舊蒙著那一層厚厚的,至死也散不開的陰霾。
可能真的就像老人自己所說的。
如果兩個孫子跟孫女,都考上了大學,這老人才能真正的得到幸福吧!
一直聽著老楊頭講述的蘇白,這樣想著。
老楊頭低啞的聲音,繼續響起。
「俺老伴從醫院裡回到家以後,沒幾天的功夫就走了!」
「就埋在家裡最後那兩畝果園的後面!」
老楊頭痴痴一笑。
「她臨死前跟俺還有她兒子說,死後也要幫家裡看著果園!」
「也要保佑俺們家裡,每一年都能有一個好收成!」
老人笑笑。
蘇白感覺這笑容中,有苦澀,有悲傷,有懷念……
複雜無比,讓人見了心疼心酸!
「那天俺家兒子帶著兩個小的,跪在墳前哭了整整一天!」
「兒子帶著兩個小娃,親手給他娘挖的墳,送的葬!」
「那時候剛治完病,家裡窮得連具棺材都沒有!」
「俺跟兒子把裡屋的那幾塊門板卸了下來,親手做了一個!」
「這才讓俺老伴躺進去!」
「就躺在俺們家的果園地前!」
「也沒有立碑!」
「照著俺老伴生前說的話,給她在墳旁種了一顆杏樹!」
「她說等到了下面,也要依靠著俺們自己家的杏樹乘涼!」
「走了以後,她兒子親手給她娘種的!」
「還帶著兩個娃兒,去山上整來一圈山花,繞著杏樹種滿!」
「俺兒子說,那是給他娘編的花圈!」
老楊沉默一陣,鬚髮斑白的腦袋,微微仰起,看了天空好一陣兒,接著吃了幾口麵條。
這才繼續開口。
「俺老伴死了以後,家裡好了一陣!」
「俺兒子有一把力氣!」
「伺候著家裡的兩畝果園以外,還去附近市里給人廠里打一些零工!」
「俺又趁著身子骨還能邁得動腳步,去開了兩畝田!」
「各種收成,加上俺兒子一年到頭帶回來的錢,總算也是過了兩年安穩舒坦的日子!!」
「不過!」
「三年前的一天,跟今天的天氣一樣!」
「俺那兒子,到鎮上去賣水果!」
「沒走多久,老天爺就打雷了,那天上跟漏了一樣!」
「嘩嘩嘩的往下倒水啊!」
「俺那天一起床就感覺不對勁,右眼皮啊,不停的跳!」
「心裡頭也總感覺不是滋味,總覺著要出什麼大事!」
蘇白看到,老楊頭的面容變得悽苦起來。
「俺兒子出門的時候,俺還跟他說來著,讓他小心點!」
「那臭小子五大三粗,人高馬大的,硬是沒當回事!」
「到了下午,到了晚上,俺越想越不對,直到很晚了俺兒子都沒有回來!」
聽到這裡,
蘇白以及所有人的心裡,都是咯噔了一下。
此刻的老楊頭,再也忍不住了。
滿腔的悲傷以及淚水,決堤而出。
從皺紋遍布的眼角,不斷滑落。
他深深的低下頭。
這個被生活壓彎了腰,但是依舊倔強的用自己的脊樑支撐著家裡的老人,任由蒼老的臉龐上淚流成河,也依舊沒有哭出聲。
他將自己埋進麵條的熱氣中。
吸呼吸呼——
老楊頭的筷子發抖著,輕顫著。
撈起麵條,但顫抖的筷子又夾不住,滑了下去。
他繼續撈著。
撈了兩三次,終於夾了上來。
老楊頭把麵條,就著自己的淚水,將生活的痛苦與悲傷,一起吞咽了下去。
蘇白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其餘人也都是一臉的悲傷。
很快,
老楊頭再次講述的時候,接下來的情況,果然印證了眾人心中的想法。
「早知道後來會發生那些事,俺那天絕對死拽著他的衣服,不讓他出門!」
「絕對不能讓他出門啊!」
老楊嘶啞著嗓音說道。
「後來,月亮都升起來了!」
「俺帶著兩個娃兒,在村頭等啊等,等啊等!」
「等到半夜了,俺那好兒子都沒有回來!」
「好不容易哄著兩個娃兒去睡了覺!」
「第二天一大早,俺喊上同村的林老頭,一起去找!」
「在山道道上,發現了落在草叢裡的這根扁擔!」
「扁擔的下面,就是那光禿禿的崖壁!」
「那崖壁在俺們村那邊有個名兒,叫做吃人崖!」
「下雨天的時候,它真的「吃人」啊!」
「它把俺的好兒子吃了!」
「嗚嗚嗚——」
老楊頭緊緊的握著那根扁擔,輕輕的,嘶啞的說著。
蒼老的眼眸中,滿是痛苦無比的回憶。
蘇白等人都是動容不已。
李清雅則早就哭的梨花帶雨了。
老人自顧自的說著,這憋悶在心裡許久的悲慘痛苦經歷。
並沒有想著招人同情!
他只是突然在這個時候,想要傾訴,想要說出來。
他悶在心裡太久了。
也是太累了!
一根煙,在老楊頭的口中,只堅持得住三口,就抽完了。
王鎮嘆息著,連忙再給老人點了一根。
老楊頭長長一口氣,直接燃盡了三分之一。
濃霧一樣的煙圈噴出。
老楊頭繼續說道。
「俺找到扁擔以後,還是不死心!」
「跟林老頭一起,又找了村里幾個相熟的老夥計,我們繞了一大圈,來到那吃人崖的下面!」
老楊頭蒙著淚水的雙眼,微微閉著,似乎又見到了當初的那一幅畫面。
他的目光微微有些出神渙散,呢喃著說道。
「俺們在那山崖下面,果然找到了俺那好兒子的屍體!」
「用扁擔,還有草繩,編了個擔架,俺們抬著屍體回去!」
「那一晚上,俺就守著兒子!」
「一晚上沒睡!」
「兩個小娃兒,也是待到半夜!」
「第二天,還是挖墳!」
「現在只有俺一個人了!」
「天上下雨了!」
「冷的呦,直鑽人的骨頭!」
「俺把兒子埋在了他娘旁邊!」
「這樣俺兒子到了下面以後,應該能很快找到他娘!」
老楊頭說著說著,垂下了頭,怔住了。
一大碗麵條,老人唏哩呼嚕幾下,早就吃完了。
他就這樣怔怔的看著麵湯。
泛著油光的湯水,倒映著老楊頭自己的面容。
他的雙眸渙散出神。
恍惚間仿佛從自己的瞳孔里,看見了死去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