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夏把車窗拉開一條不大的縫隙,微熱的初夏晚風從外面驀地湧入進來。
夜風輕輕扑打在臉上，空氣里有一種勻淨的清澈，把她的煩惱一點點撥開。
跟平日裡兩點一線的生活比起來，這條路似乎有點漫長。公車駛進隧道里,隧道里橙黃色的燈光閃啊閃,像小小的星光。
他們就這樣通過一段段隧道,在寂靜里,時間的流逝也變得緩慢了起來。
叮咚。
一個清脆的聲響靜悄悄地落下來。
公車抵達了終點站,車上沒有幾個乘客,他們紛紛站起身往下走。
這個小村莊靠著山，各家各戶已經亮起了燈,淡燈淺光四下散落,暖色的光照亮黑漆漆的夜晚。
一路從學校到這裡,短短的半個小時就擁有了平日裡沒有的悠閒時光,喻夏的心情已經好了不少。
行人走遠，公交車站台空空蕩蕩的,只剩下陸燃和喻夏。
他們對這裡並不熟悉，也沒有瞎走。如果迷了路,回家的時候要耗費不少時間。
喻夏在站台的長椅上坐下來,腳上的帆布鞋貼著地面。她的手指微微抬起，有些緊張地敲著椅面。
陸燃在喻夏身旁坐著,清冽的空氣瀰漫在夜裡,平白添了幾分安定的意味。
陸燃不問喻夏，他早已經熟悉了她的性子，如果喻夏想說，自然會告訴他。
喻夏低著頭，沉默了半晌。過了一會,她輕聲細語地開了口：「陸燃。」
陸燃淡淡彎唇，低沉聲線落下：「嗯？」
想來喻夏已經克服了心理負擔，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讓她的情緒得到緩解。
昏黃燈光里，涌動著喻夏的不安。她垂眸看著灰白的地面，雙目怔怔地說出一句話。
「他們離婚了。」
話音剛落，喻夏還想繼續說什麼，卻發現眼淚掉下來了。
眼眶紅通通的，鼻子很酸，積壓了一整天的情緒就這樣跑出來了。
幾個月來，喻夏明明都已經猜到結果了，但事實擺在面前的時候，還是難以接受。
她也不想哭的，只是一時接受不了，不能自控而已。
陸燃沒有說話，現在無論講什麼話，都起不到安慰的作用，他只是等她把情緒發泄出來。
如果一直壓抑著，反倒會更覺得痛苦。
喻夏那麼安靜的外表下，心裡的波濤駭浪卻一點也不想讓人知道。
初夏的微風不燥，就這麼寂靜地吹拂著。
喻夏坐在長椅上，哭著哭著，仿佛走進了一條幽深黑暗的隧道。她的情緒那麼多，黑壓壓的一大片。
過了一會，喻夏察覺到手邊溫熱的觸感。她看見光亮一點點漫進來，越哭越覺得心裡的壓力逐漸變小了。
「他們也有自己的人生……」喻夏的聲音帶了點哽咽，「我不能干涉他們的生活。」
喻夏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是她告訴媽媽，如果有自己的選擇就去做，不用考慮她。
他們都已經選擇了一條明明白白的路了，她也應該支持的。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喻夏的眼淚停了。
她扭頭看向身旁的陸燃，他還握著她的手，在安靜地等著她。
陸燃的視線緩緩下移，對上喻夏的眼睛：「想明白了？」
喻夏點了點頭，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陸燃的手指穿過喻夏的指縫，漸漸扣緊，和她十指相扣。他輕抬起手，讓喻夏看明白他們的動作。
陸燃輕微俯身，呼吸貼近：「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你只要記住這一點就好了。」夏日夜風裡，陸燃壓低了聲線，像一個飄渺的夢境，卻又真切萬分。
陸燃繼續低頭，目光落向喻夏輕薄的嘴唇，他再靠近一寸，在她的唇上，輕吻了一下。很輕的吻，並不深入，好像輕盈的安慰。
陸燃直起身來，喻夏仰著頭看他的臉。她的眼神很認真：「謝謝。」
他沒有回應她，反倒是問了一句：「還沒吃晚飯，餓嗎？」
「餓了……」喻夏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剛才陸燃沒說的時候，她還沒有發現。
陸燃站起來，但他的手還緊緊握著喻夏的手，沒有鬆開，仿佛在給她力量。
他們沿著路邊走，偶爾經過一輛汽車，空氣太安靜了，能聽見蟲鳴的聲音。
附近有幾家小店，店面不大，溫馨明亮。晚飯時間已經過了，店裡還瀰漫著一股清淡的香味。
喻夏點了一碗粥，慢慢地喝著。
陸燃隨意吃了幾口就擱下筷子，他倚在椅背上，默默盯著喻夏的動作。
她小口小口地咽下粥，白粥如同涓涓暖流一般，把昨夜心裡的冰寒都化掉了。
晚飯過後，陸燃和喻夏走到剛才來的那個公車站台。他們站在那裡，耐心地等待。
沒過一會，一輛公車慢悠悠地出現了。
公車打了一盞極明亮的燈，燈光破開夜霧，朝著這個方向而來。
在回程的路上，喻夏的心中百轉千回。她偏過頭，看著坐在身旁的陸燃。外面透進來的光，明明滅滅，將他的臉照得隱約可見。
喻夏清楚地知道一件事，一切都已經改變，但是她會保證一切都看似不變。
一個僻靜的夜晚就這樣過去了，很平凡又不平凡，就像身邊的每個人一樣。
他們重新回到了繁重的學業里。
高考的時間逼近，像有一把無情鋒利的刻刀，將一個個日子劃掉。
喻夏不哭不鬧，比平時更安靜了。沒有人能看出她內心的變化，既然這是他們苦心遮掩的事情，那她就假裝相信這個謊言吧。
很快，三年裡最重要的6月7日到來了。
……
今天是高考的第一天，喻父特地請了假，送喻夏去高考，而趙苓也同樣陪在喻夏的身邊。
他們沒有給喻夏任何壓力，始終講著一些輕鬆的話題。
因為今天是高考，他們怕路上堵車，提早出發。
每次到了高考的時候，青城幾乎都會下雨，今天也不例外。雨天路滑，車子擁擠。
他們在路上耽擱了一段時間，才到了學校。
喻夏和父母揮手告別，她不想讓他們緊張，沒和他們多說。
從始至終，喻夏看上去都很冷靜。
這一天，接送孩子上學的家長很多，學校門口停滿了車子。
喻夏揮了揮手：「你們快走吧，我先進去。」
學生陸陸續續地走進學校，喻夏隨著人群走到了教室。喻夏來的不算早。高考對大家來說，都非常重要。
很多同學和喻夏一樣害怕路上堵車，都提早到了。
之前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同學們都在拼命地複習著，不想遺落每一個知識點。
但到了真正高考的這一天，心卻出乎意料地安靜了。
陸燃是和喻夏一前一後到的，他們安靜地坐在位置上。
第一門考的是語文，他們拿出課本，攤在桌上。他們沒有刻意去背，只是隨意地翻著，大致瀏覽著。
這時，班主任沈憶萍走進教室，她面帶笑意：「大家辛苦了，我只希望每個同學都能認真審題，細心一點就好了。」
沈憶萍還交代了幾句考場上要注意的事情。
時間嘀嗒地過去了，上課鈴打響，大家紛紛收拾課本，走去考場。
喻夏和陸燃不在同一個考場，他們隔得遠，只好提前分開。
陸燃把手放在喻夏的腦袋上，他嘴角勾起一抹笑。
「七七，加油。」
走廊外面的天空落著小雨，天色陰沉著，喻夏卻一點也不覺得壓抑。
喻夏同樣笑著，她伸出手，踮起腳尖，碰觸到陸燃的肩膀。
她聲音細細小小，卻異常堅定。
「你也是。」
兩人往相反的方向離開，卻朝著一個相同的目標。
喻夏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監考老師在講台上拆分著試卷。教室安靜得似乎落針可聞。
奇怪的是，喻夏一點沒緊張，仿佛那些困擾著她的事情一下子散了，再也不能影響到她的心情。
考試開始的鈴聲打響，喻夏認真地寫下第一筆。
外頭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個不停，但對喻夏來說，今天依舊是個晴天。
考試的時間向來過得很快，考試馬上就結束了。
所有同學都放鬆了下來，在這一刻，他們把關於考試的一切都拋之腦後，開始盡情地享受屬於他們的時間。
而在考試結束的那天晚上，陸燃一行人沒有離開學校。
他們不想就這麼畢業，學校留下了太多的回憶。
他們七個人坐在操場旁邊的看台上，大家坐成一排，抬頭看去，是深藍色的夜空。
夜空仿佛遙不可及，但是他們的未來卻觸手可得。
高中三年的時光轉瞬即逝，往事歷歷在目，現在想起來，滿滿都是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