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 88.
「江醫生是什麼時候訂的婚?」
不知怎麼的。
江枂有點兒不敢回頭看宋知遇。
車內, 安靜一瞬。
江枂聽見宋知遇笑了一聲,很冷。
「我也沒興趣知道。」
「……」
江枂指尖蜷了蜷,抿緊了唇, 沒有說話。
宋知遇有點兒煩躁的閉上眼, 淡聲, 「回御瓏。」
御瓏是宋知遇會滬城之前拜託好友邢戰幫忙購置的房產,也是他現在在滬城的居住點。
黑色SUV如同猛獸在濃稠的夜色中穿梭,不一會兒就上了高架橋。
橋上, 車流擁擠。
江枂偏頭看著窗外, 有點兒走神。
滬城九月底已經入秋,她只穿了件簡單的月色旗袍,夜風從車窗外吹進來, 裸露在外的肌膚泛起一陣顫慄。
「穿上。」
懷裡被人丟了一件西服。
還縈繞著淡淡的木調香水味。
江枂回神兒, 偏頭往后座看。
宋知遇單手環肩,閉目休息。
車內燈光昏暗, 她甚至有點兒瞧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多謝你的…」
倏地對上一雙銳利的黑眸, 江枂剩下的話被堵在嗓子眼。
宋知遇勾唇,淡淡的嘲意, 「你我之間不用這麼疏離——」
江枂抿唇。
接著聽見他道:「再過不久, 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良久,江枂捏緊了懷裡的衣裳,鼻尖甚至還可以嗅見衣裳上的木調香水味。
她扯了扯唇角, 漾出一點兒笑意,「你說得對。」
是一家人。
又不是一家人。
-
車子停在御瓏外。
司機開了車燈, 轉頭提醒宋知遇,「宋先生,到了。」
宋知遇睜眼, 嗯一聲,從車上下來。
司機瞧見江枂身上還披著宋知遇的西服,要出聲提醒她,「小…」
「不用。」宋知遇止住了司機的動作,看一眼已經睡著的江枂。
她似乎睡得很香,眉心微攏,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噩夢。
宋知遇眉心鬆了松,壓低了嗓音和司機道,「送她回琅嬛公寓。」
司機點點頭,發動汽車離開。
宋知遇看著遠去的汽車,折身進了御瓏。
遠去的車內,江枂睜了眼。
司機:「小姐,您沒睡?」
「沒有。」江枂搖頭。
江枂看著手中的西服外套,咬緊了唇。
她真的後悔了。
憑什麼江楹想要的,她就要給她。
可她…
江枂微微嘆息,輕捏眉心,平復內心的煩躁。
司機是前不久才聘請來的,平日接送江枂出行。
這段時間,看江枂和宋知遇之間的相處,也是看出了一些苗頭,這兩人是兩情相悅,偏偏像是有什麼隔閡,總把對方推得遠遠地。
快到琅嬛公寓時,恰好遇見紅燈。
司機停了車,看向有些走神的江枂,禮貌性的笑了笑,「小姐,您和宋先生是互相喜歡的吧?」
「……」
司機看她一眼,繼續說:「我是過來人,我能看得出來,小姐您很喜歡宋先生,宋先生也很喜歡你,只是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你兩人之間似乎有什麼隔閡。」
紅燈跳為綠燈。
江枂出聲提醒司機:「可以開車了。」
司機笑了笑,一腳轟了油門,在琅嬛公寓門口停了車。
江枂要下車時,司機又道:「年輕人,別總做一些讓自個後悔的事兒。」
江枂關門的動作一頓,扯了扯唇角,迅速關上門,轉身走進夜色中。
夜晚。
江枂洗漱完,和一患者視頻。
視頻結束後,鹿羨魚的電話打來。
江枂接通,開了免提,去廚房倒了一杯牛奶,坐回沙發。
鹿羨魚的聲音響起:「我這幾天真是快瘋了,你知不知道,公司給我接了個山村送溫暖的活動…鳥不拉屎的山溝溝里,都沒信號……」
江枂聽著她抱怨完,笑聲,「等你休假,我們飛荷蘭。」
「飛荷蘭做什麼?」鹿羨魚吐槽,「馬上就入秋了,鬱金香都萎了。」
江枂喝了一口牛奶,點評她:「毒舌精。」
「毒舌也是要結婚的人了,比不得咱們墨爾本高材生還是條奔三的單身狗。」
鹿羨魚說話,還是改不了那一針見血的毒舌性子。
江枂聽著鹿羨魚的話,陷入沉默。
鹿羨魚一個人在那邊絮絮叨叨說了半天,也不見江枂吱聲。鬱悶道:「江醫生?江枂——江大美人???人呢?」
「這兒。」江枂應了一聲,看著那邊已經倚在宋臨淵懷裡撒嬌的鹿羨魚,果斷關了視頻,只留了個麥,「還聊嗎?」
瞧鹿羨魚這樣兒,估計是聊不了了。
果不其然。
下秒,屏幕顯示通話已結束。
江枂:「……」
-
「江醫生,又來拿藥嗎?」
江家在滬城也有署名的私人醫院。
江枂除了在美的私人診所,在國內江家旗下的私人醫院心理科都掛了名。
宋知遇這段時間常駐滬城,江枂給他開的藥幾乎已經見底,她今日在這家醫院坐班,下班時,就在拿藥區順便給宋知遇拿了藥。
她把藥放進挎包里,和和她打招呼的護士點頭,「對。」
「江醫生對你這位病人,還真是盡心盡力。」
「應該的。」江枂微笑,抬腕看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多。
醫院與御瓏,橫跨半個滬城。
她回一趟御瓏把藥給宋知遇家的保姆何姨,再回琅嬛公寓。
一來二去折騰下,估計回到家已經是十二點了。
她明早五點飛機飛南城,怕是今晚睡不到多久了。
護士也看了眼時間,隨之道,「時間不早了,我還以為才八點呢。」
江枂揮手和護士道別:「我先走了。」
「江醫生,慢走。」
-
接送江枂出行的司機,最近家裡有事兒,請了假。
江枂大學時拿到過駕照,只是這幾年在國外長居,很少開車。
司機請的假也就一周時間,她索性把車撿起來開,順便買了一輛最近才上市的黑色越野。
她性子,長相雖然偏溫婉,偏有喜歡野性十足的東西。
例如愛好的蹦極,以及這輛多是男性喜歡的越野。
江枂上車,把手袋丟進副駕駛。系好安全帶,準備開車時,宋知遇一個電話打來。
江枂系好安全帶,按了藍牙開關,接通電話,「有事嗎?」
這段時間的相處,兩人勢同水火的關係稍有好轉。
大概就是…變成了普通朋友。
宋知遇在那邊道:「你回琅嬛公寓了嗎?」
「沒。」
江枂打了方向盤,黑色越野駛入車群之中。
宋知遇:「歡歡一個在酒吧,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去,能不能…」
「地址。」江枂踩了剎車,看著遠處的紅色倒數數字。
「外灘的——Nightcat酒吧」
「好。」
江枂掛斷電話,給宋知歡撥了一個電話過去。
-
宋知歡和梁懷洲從22樓下來,宋知歡拿了寄放在前台的外套和包,走出大廈。
這邊臨江,夜風吹過。
宋知歡裸露在外的肌膚有點兒打顫,索性套上外套,準備打車回家。
她剛穿好外套,手機鈴聲響起。
來電顯示:江枂。
宋知歡接通,江枂似乎正在開車,雜音很重,混雜一兩聲車喇叭聲。
「知知,你還在Nightcat酒吧嗎?」
宋知歡一手拎著包,找了長椅坐下,嗯一聲:「在…」
「等著,我來接你。」
「好。」
宋知歡掛斷電話,垂頭玩手機,看見仲夏發的消息,敲字回。
-宋知歡:【扔了吧,留著沒用】
-仲夏:【好】
她繼續玩手機,刷到江枂發的朋友圈,略走神。
因為這段時間相處,她對江枂印象好了不少,兩人關係也有所緩和。
車喇叭聲響起。
宋知歡回神,一輛黑色越野如盤臥在夜色中安眠的凶獸,穩穩停在她面前。
她看見駕駛座上的江枂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走下來。
江枂穿得是件鴉青色薄呢子大衣,裡面是件暗藍色蝴蝶扣旗袍,棕色捲髮束成法式低馬尾,女人味十足。
說實話,江枂五官不算多出眾,但勝在小巧,頗有一股江南女兒的柔媚。氣質又非比常人,就算在人群中,亦是亮眼的。
江枂手裡還拿著件米色大衣,走到宋知歡面前,直接給她披上,皺眉訓道:「昨天才退燒,今天又穿成這樣出來玩,你不知道多帶件衣服?」
「江醫生,別叨叨了。」
宋知歡裹緊身上外套,徑直往越野車副駕駛走去,拉開車門坐進去,繫上安全帶。
江枂亦跟著上了車。
系好安全帶後,她拿出瓶眼藥水遞給宋知歡。
宋知歡疑惑:「幹嘛?」
江枂看著她紅了一圈的雙眼,溫聲:「滴一下,免得明早起來眼睛疼。」
「謝了。」
宋知歡接過,悶聲道謝。
她仰頭滴了眼藥水,閉眼靠在座椅上休息。
江枂餘光看她一眼,掛擋發動引擎,方向盤一打轉兒,越野車車頭掉轉,上了高架橋。
車在在路上行駛一會兒,遇上晚高峰堵車。
江枂踩了剎車,看著一邊還閉著眼的宋知歡,食指在方向盤上敲打,「就那麼喜歡梁懷洲嗎?眼睛都哭得像個核桃。」
宋知歡睜眼,看她:「不喜歡了。」
這會兒,橋上也不堵車了。
江枂腳踩油門,車輛緩慢行駛。
她一邊開車,一邊和宋知歡說話:「你哥不放心你,讓我來接你,我剛好順路從醫院回來,就答應了。」
宋知歡抿唇,看著開車的江枂,忽然問:「你為什麼要答應你爺爺,做我哥的心理醫生?」
江枂雖早年留學澳大利亞,畢業於墨爾本大學心理學專業,鍍金後回國,這些年在圈子裡也算得上是有名的心理醫生。
但她常年居美國,從不回國。
而江家亦算得上醫學世家,就算她哥和江家有合作交易,江老爺安排心理醫生,也不會找她哥前女友。
尷尬且詭異。
恰逢十字路口,綠燈轉紅燈。
江枂踩了剎車,轉頭看著宋知歡:「我拒絕回答這個話題,換一個。」
宋知歡索性就換了一個,抱肩看著江枂:「那你這三年為什麼都沒結婚?」
江枂沒說話,把車停到了路邊,放下車窗,看著窗外夜景。
這邊離外灘還是很近,江風吹過,捲起江枂的碎發,有幾根頭髮迷花了她的眼。
過半晌,她轉頭看著宋知歡,笑了聲:「你和你哥一樣,總能輕易把我堵到說不出話?」
上回,宋知遇也問她——「你為什麼要解除婚約?」
她沒法回答。
可眼前人是宋知遇的妹妹,壓抑許久的心事像是有了傾訴的樹洞,亦或者是想洪水決堤。
車內燈光很暗,宋知歡看不清江枂表情變化。
過了好一會兒,對街的紅綠燈都從紅燈變成綠燈。
江枂指尖緊扣方向盤,轉頭,笑著看著宋知歡:「我不否認,我對你哥還余情未了。」
「但——」她抬手幫宋知歡整理了下滑的大衣,看著她,「我怎麼也不會對自己未來妹夫下手,以後就別再問這樣的問題。」
這話是對宋知歡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
宋知歡瞄眼江枂臉上表情,她好像還是笑著。
生帶笑的唇角,總給人一種笑臉的錯覺。
車子發動,緩慢駛入車流中。
一路安靜。
江枂開車快又穩,從外灘回到宋知遇居住的御瓏,用了僅半小時。
小區保安亭的守夜的警衛認出她們,立刻放行。
御瓏是前幾年開發的西式別墅小區,地處二環內,環境安靜,交通便利。
知遇在歸國前期,就以仲夏哥哥邢戰的名義購置了一套。
車子從小區門口開進地上停車庫,江枂掛了檔,取下鑰匙,轉頭看著座椅上打盹的宋知歡,抬手摸她額頭。
滾燙得嚇人。
「知知,知知…」江枂連叫她幾聲,都沒應。
最後她伸手推搡宋知歡,人才醒來。
宋知歡揉了揉眼,嗓音帶點兒倦意,「幾點了?枂姐,我頭好疼…」
她又閉上眼,一副難受到了極點的模樣。
江枂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下車,對亮著燈的二層複式別墅喊了聲:「何姨,何姨……」
在屋裡的何姨立馬放下手裡活計,火急火燎跑出來。
等她出來,看見江枂把宋知歡扶著,有點兒支撐不住的樣。
「江醫生,歡歡她怎麼了?」何姨立馬上前幫她一起扶著宋知歡,一臉擔憂的看著江枂。
何姨是宋家老保姆,前幾年被陳盛和辭退。
後來宋知遇回國,宋知歡又搬來御瓏,宋知遇擔憂妹妹不習慣這裡的生活,就把何姨請回來照顧宋知歡。
有了何姨幫忙,江枂甩了甩有些酸疼的手,回答:「吹風了,有點兒發燒。」
何姨聞言,伸手摸了下宋知歡腦袋,果真燙得很。
她道:「趕緊把歡歡送樓上去。」
江枂點頭:「好。」
-
宋知歡燒得渾渾噩噩,只覺得周身浮浮沉沉,一會像置身火爐中,一會像置身冰窖里。
冰火兩重天。
格外難受。
何姨端著水進來遞給江枂,看著床上臉頰燒紅的宋知歡,嘆息聲:「這孩子,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
江枂幫宋知歡餵完藥,把人放回床上,水杯擱在一邊的柜子上,對何姨道:「藥吃了,一會就會退燒,我先走了。」
窗外不知何時已經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雨勢漸大,還帶點雷鳴聲。
轟轟轟的,有點兒嚇人。
何姨見此,對江枂道:「江醫生,在下雨,你要不就…」
「不用,」江枂微笑拒絕,拿起椅子上的大衣穿上,和何姨道別:「我先走了。」
「我給您拿把傘——」
何姨轉身出了房間,給江枂找來一把黑色雨傘:「來,給。」
江枂接過,和何姨道謝:「謝謝。」
何姨送她下樓,看著細雨中遠去的黑色越野車,嘆息一聲,又轉身上樓照顧宋知歡。
宋知歡燒得有點兒迷糊,拽著何姨的手,喃喃道:「梁懷洲……」
「歡歡,你說什麼?」
何姨彎腰,聽清宋知歡嘴裡叫的名字,微微嘆息,給她掖好被角,嘆氣:「真是冤孽。」
宋家兩兄妹,都算是她看著長大的,就是一個比一個命苦。
-
江枂在滬城住的公寓離御瓏不算遠,平日開車十分鐘就到了,可她今晚有點兒心緒不寧,又逢雨下得很大。
十分鐘的車程,她硬生生用了半小時。
等在地下停車場找好停車位,江枂從車上走下來,高跟鞋接觸水泥地面,發出清脆響聲。
鎖好車,往電梯走去。
夜晚停車場內,沒什麼人,很安靜。
江枂按了電梯,在原地等電梯。
電梯數字一層層跳動,清脆的「叮咚——」一聲,電梯門打開。
江枂走進電梯,按了公寓所在的「19」樓按鍵。
從電梯出來時,手機鈴聲響起。
江枂停了腳步,打開手袋,拿出手機鑰匙,接通,把手機壓在肩上:「喂,你好。」
銀色金屬鑰匙插入鑰匙孔,江枂正要擰動門把手開門,電話那邊響起低沉的男聲:「歡歡到家了嗎?」
是宋知遇。
江枂擰動鑰匙開門,回答宋知遇:「到了。」
那邊沉默很久,客氣又疏離的說了句,「麻煩江醫生了。」
江枂有點兒煩躁關上門,嗯一聲,「不用。」
電話在下秒被掛斷。
江枂有點兒疲憊的靠在防盜門上,鈴聲再次響起。
她瞄一眼,是爺爺打來的。
江枂直接掐斷。
鈴聲接二連三的響起,煩不勝煩。
她接通:「您有事兒嗎?」
江枂踢掉腳高跟鞋,整個人窩進沙發里,心不在焉聽著電話那邊江老爺子說話。
江老爺子絮絮叨叨十多分鐘,她只聽清最後幾句:
「你妹妹都要結婚了,你都28快29了,別再拖了」
「我知道你還喜歡宋知遇,但他不是你良配,你也別再打他的主意,畢竟他可是你妹夫了。」
「我聽老賀說,澤然那孩子前離婚了,說不定心裡還是惦記你這前未婚妻。」
「爺爺,」江枂笑了笑,「您偏心也要有度。」
腿部血液循環受阻,有點麻。江枂放下腿,聽見江老爺子在電話那邊數落她。
她疲憊的靠在沙發上,語調平淡:
「從小,只要江楹想要的。哪怕我再喜歡,您和爸媽都會逼著我讓給她。」
小時候是玩具裙子,長大了是宋知遇。
江枂有點疲憊的合上眼,二十八年,她真覺得自個有時候還活得不如宋知歡這個小姑娘通透。
江老爺子的聲音還在繼續,絮絮叨叨的,翻來覆去也是那幾句話。
無非就是——楹楹身體弱,你身為姐姐,讓著點兒她怎麼了。
「爺爺…」江枂睜眼,自嘲的笑了笑,「我是您孫女嗎?」
江老爺子一愣,「自然是。」
「我也姓江對不對?」
「是。」
「可憑什麼…」江枂嗓音帶點兒哭音,「憑什麼我是姐姐,我就得讓著她。」
「我也喜歡洋娃娃,我也喜歡阿遇…憑什麼就得要我讓著她?」
誰說年齡大就得讓著年齡小。
這是哪門子規定。
江枂丟掉手機,有點累,卻又忍不住撥通一個號碼。
短暫忙音過後,那端響起男人清冽嗓音:「還有事嗎?」
「按錯了。」江枂害怕的掛斷電話,抱住自己,窩在沙發里。
外面的雨噼里啪啦的,下得愈發大了。
她…還是不敢。
多年形成的習慣,只要被江楹搶走的東西,打上她的標記。
她哪怕再喜歡,也不敢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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