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李二鳳穿完顏構11

  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的大宋,可不是欽徽二帝在時的大宋了!

  金人使節眼底凶光一閃,看一眼不遠處虎視眈眈的宋軍,到底沒有再說什麼,強行按捺住怒氣,揮揮手,示意其餘人將三太子幾人請下,趕忙去找大夫來看看。

  李綱又是一聲冷笑。

  昔日隨從二聖北上的十萬臣民,現下只剩下八萬餘人,飽經摧殘之後重回故土,一時淚下不止,哭聲震天。

  李綱聽得心下淒楚,隨行士卒更是不忍心聽,紛紛別過臉去拭淚。

  金人也不欲在此處停留,接到宗輔三人之後便揚帆啟程,直奔河北宗翰部而去。

  南返眾人之中以徽宗鄭皇后身份最尊,此時與崔貴妃一道幾人踩在母國的國土上,不禁淚濕衣襟,周遭帝姬、宗姬和王妃們也是哭成一團。

  李綱見了被俘虜北上的幾名同僚,分別之後再聚,自是唏噓感慨不已,甚為傷懷,不多時,又一道去拜見鄭皇后,強硬如他,聲音也不禁含了三分哽咽。

  「臣尚書右丞李綱,奉官家之令前來迎太后與諸位貴人南下還京……」

  鄭皇后今早匆匆梳妝,更換衣著,儘量叫自己得體一些,然而即便如此,也仍是弱不勝衣,面容清癯,滿頭青絲白了大半,通身北國風霜之氣。

  其餘人也是這般,早不復昔日雍容華貴之態,滿面離索。

  然而這時候得見故臣,眾人心中終究是歡喜的,淚珠將今早勉強塗抹的妝容染花,臉上笑意亦單薄,但卻皆是真心實意的。

  「終究是官家英明神武,光復東京,方才有今日重聚之事……」

  鄭皇后神情讚許,頷首道:「也是諸位朝臣輔佐有功的結果。」

  李綱忙道不敢。

  帝後及一干朝臣尚在東京等待,李綱便不遲疑,稟明鄭皇后之後,當即下令出發南下,直奔東京城去,又令宮人將臨行前帶來的鳳冠翟衣送過去,替鄭皇后等人重新梳妝更衣。

  靖康之役結束之後,四月底眾人隨從二聖北上,九月南返,中間間隔了五個月的時間,種種摧殘與悲慘的事情累積在一起,足夠叫人變成另一副模樣了。

  鄭皇后身邊的女官替她著裝,到最後忍不住哭泣出聲,李綱送來的翟衣本是按照鄭皇后北上前尺寸做的,現下穿在身上卻寬大異常,腰上幾乎束不住腰帶,頭髮幾乎全白,鳳冠也難以遮蔽。

  崔貴妃年輕時因那長發烏黑柔順而得寵,現下卻掉了大半,剩下的也已經斑白,握在手裡小小的一撮,幾乎插不住髮簪。

  同行的女醫替一眾女眷診脈,發現眾人俱是氣血損耗,有的剛過三十便已絕經,有的被強行落胎、又或者是被迫絕育,此後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

  宮人們低聲哭泣,難過不已,鄭皇后反倒看淡了,勸慰眾人說:「咱們好歹還活著,還能回來,有什麼不知足的呢?皇室帝姬之中,難道沒有以棺槨返回的人嗎?靖康之役後,死的宋人還少嗎?」

  崔貴妃也勸道:「活著就是最大的幸事,既能折返回東京,便是大喜。」

  到當日傍晚,日頭西沉之時,一行人順利抵達東京城門,李世民率領一眾朝臣親迎,孟太后與魏皇后、永福帝姬隨從在側。

  當日被擄掠北上的工匠和平民女子也不在少數,東京城外也站滿了聞訊而來的百姓,滿心希冀的盼望著闊別已久的親人能夠再聚。

  李綱騎馬走在前方,遠遠望見禁軍開道,心緒也隨之昂揚起來,下馬將韁繩遞給扈從,快步上前,跪地道:「臣不負聖望,業已迎回鄭太后、諸位貴太妃及靖康之役後被擄北上諸人,死者亦有棺槨隨行,使其落葉歸根,不曾遺落一人!」

  話音剛落,便聽哭聲漸起,南歸的朝臣們下了馬車,望見東京城門及大宋天子的儀仗,當即便伏地大哭,悲慟不已。

  李世民令李綱起身,溫言勉勵幾句,便見最前方車架垂簾一掀,鄭太后手扶宮人手臂,慢慢下了馬車,崔貴妃隨從在後,其後是徽宗幾個資歷甚長的宮嬪。

  李世民記憶里的鄭太后面容富態,神情和藹,崔貴妃更是風韻猶存,面如滿月,現下再見二人,卻覺真真是老人了,若非衣著光鮮,與六十老嫗無異。

  他心下暗嘆,與魏皇后一道近前去向鄭太后行禮,將將要躬下身去,卻被鄭太后先一步攙扶起來,正色道:「官家於國有如廝大功,挽大廈於將傾,揚國威於海內,我等倉皇逃竄之人,若非因官家英明,此時只怕仍舊深陷上京,不得南返,安有顏面受官家大禮?快快請起!」

  李世民與魏皇后堅持要行禮,鄭太后堅決不受,幾番爭論之後,到底還是順從了她的意思。

  永福帝姬與崔貴妃母女相見,感慨萬千,鄭太后則近前去向孟太后行禮,口稱姐姐。

  孟太后推辭道:「我原是被廢黜的皇后,如何還擔得起你這般稱呼?」

  鄭太后笑:「事到如今,還有什麼看不開的呢?且您是太上皇的原配髮妻,靖康之役前太上皇又有意迎您入宮,論情論理,都該由我來向您行禮的。」

  李世民與魏皇后也有所勸慰,孟太后這才肯受。

  如此寒暄了幾句,李世民便問起仍舊留在北邊的二聖來,聲淚俱下,分外悲慟:「朕身在東京,卻時常思量二聖身陷敵營之苦,以至於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又豈是一個苦字所能形容?卻不知母后南下之時,父皇可曾叮囑過什麼,又有什麼話要同百官講?」

  欽徽二帝被俘北上之後,金人便將其與一干朝臣、兒女分開,唯有鄭太后與崔貴妃、喬貴妃等幾名上了年紀的宮嬪陪伴,期間再沒有同其餘人相見過。

  現下鄭太后聽新帝這般問,當即便流下淚來,環視一周,哽咽道:「太上皇聽聞康王登基,甚為歡喜,一直都在念叨,說吾兒不必顧慮父兄,只一意殺賊便是,又說他雖身在北國,不曾親眼見到官家登基稱帝、橫掃金人的英姿,但心裡是高興的,說官家有太祖皇帝之風,是上天賜給大宋的賢名君主……」

  李世民心說徽宗皇帝要是能說出這麼一段話來,太陽從西邊出來都扛不住,得從地底下鑽出來才能緩過勁兒來。

  只是他畢竟不傻,知道鄭太后這話對自己大有益處,三言兩語便徹底確認了自己法統——自己登基稱帝是徽宗皇帝首肯、讚譽過的,來日哪怕其餘兄弟從北邊回來了,也斷然沒有再叫自己讓位的道理。

  雖然不知道鄭太后為何會說這一席話,但既是得了好兒,接著總沒有壞處。

  於是李世民感同身受的流下眼淚來,又開始痛哭父兄被劫掠北上之苦,朝臣們心有戚戚,也隨之大哭不止。

  鄭太后由著眾人哭泣發泄,等哭聲漸漸停了,方才擦拭了眼淚,向眾人道:「太上皇被金人擄掠北上,視線里再也瞧不見東京之後,便哀嘆不已,途中目視忠臣喋血,生靈塗炭,更是悔痛不已,深深自責,道是祖宗將天下交付到他的手上,結果他一不能清明朝堂,被奸佞蒙蔽,二不能保家衛國,捍衛宗廟,為金人所辱,三來心中膽怯,不敢同金人交戰,屢屢屈膝,喪權辱國,即便是駕崩之後,也要以發覆面,無顏面見先祖們的!」

  李世民:「……」

  昏德公要是能說出這麼一席話來,那可不僅僅是太陽從哪兒鑽出來的問題了,得是太陽炸了才行!

  其餘人卻聽得動容,慷慨激烈,哭嘆不止。

  畢竟以正常人的視角來看,家國破碎、皇室猛辱,這樣慘烈的局面之下,再不知廉恥的人也會有所感觸的,說出這樣深明大義的一席話來並不奇怪。

  鄭太后說完,也停下哭了幾聲,等朝臣們情緒漸漸平復下來,方才繼續道:「太上皇到了金國後,日日以淚洗面,痛悔不已,說天下局勢糜爛至此,俱是他與長子昏庸之過,我等婦人聽得膽戰心驚,連連規勸,他卻只是搖頭痛哭,說若非他不信忠良,畏戰膽怯,金人決計不至於如此狂妄,肆虐宋土之上,殺我臣民,辱我百姓……」

  說到此處,她難以為繼,崔貴妃流著眼淚接了下去:「進入金國境內之後,金人強令我等拜祭阿骨打廟,朱皇后寧死不從,先是投繯自盡,被人救下之後又投水而死,太上皇與皇上深受觸動,決意自盡殉國,不想金人卻用被俘臣民的性命要挾,二聖顧惜家小百姓,不得不勉強屈從,此後又幾次三番自盡,不願屈身侍金!」

  李世民:「……」

  朱皇后自盡他信,但是欽徽二帝自盡,還踏馬以身殉國,這就扯淡了吧?!

  他沒少聽空間裡老朱科普二聖的神奇事跡,這時候鄭太后與崔貴妃說的自然一句不信,可朝臣們卻不知道這些,只當是二聖遭逢家國大難之後痛改前非,有了羞恥心和愧疚心,且說這話是又是從頭到尾與二聖一道關押的鄭太后和崔貴妃,自然不會生疑。

  鄭太后聽崔貴妃說完,目光微微閃爍一下,旋即又道:「太上皇與皇上既有死志,金人看管愈發嚴苛,期間又有人每日往二聖身邊去觀其言行舉止——彼輩喪心病狂,千方百計搜羅了兩名與二聖相貌相似的金人,意圖令他們學習模仿二聖言行習慣,以假亂真,來日送回大宋,禍我朝綱!」

  話音落地,周遭一片嘈雜之聲,朝臣們紛紛變色,怒斥金人無恥之尤,痛罵不止。

  李世民也驚訝的捂住了嘴,揉出一個「天吶,怎會有這種事!」的表情來。

  崔貴妃哽咽道:「臨行之前,太上皇與皇上傳了我等幾人前去,說官家英明神武,換了我等回去,女眷與百姓既南歸,他們此後便再無掛念,我等聽太上皇話中大有不祥之意,連忙規勸,太上皇卻咬斷自己手指,置於手帕之上,令我帶回來交與官家,道是此生再難於官家相見,僅以一指遺之,聊以撫慰官家思父之情!」

  說完,她失聲痛哭,自懷中取了一方手帕打開,雙手遞到李世民面前去。

  鄭太后與喬貴妃卻哭的站不住身,跌坐在地,面北而拜,其悲慟情狀,見者傷心、聞者落淚。

  李世民雙手顫抖著接過那方手帕,打開看了一眼,作痛苦不堪情狀,再見鄭太后與喬貴妃如此,不禁面露絕望:「難道父皇與皇兄,此時都已經……」

  鄭太后捂著心口大哭出聲,喬貴妃與崔貴妃叫女兒攙扶著,遙遙跪拜北方。

  李世民身形踉蹌一下,跌跪在地,無聲飲泣。

  鄭太后滿面淚痕:「臨行之前,太上皇只說了兩個字,叫我帶給官家!」

  李世民忙道:「什麼?」

  鄭太后雙拳緊握,含恨道:「無他,唯雪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