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直男癌的勝利17

  黎江月的提議倒也不壞,至少對劉徹來說不壞,把黎江雪這個球踢到黎家去,至於該怎麼接,就叫黎東山和韋夫人為難去吧。閱讀

  那老僕既然能說,劉徹不浪費那張嘴,自己和黎江月各自寫了封信叫親信帶上,同那老僕一道往建康去了。

  黎東山原還奇怪前幾天剛分開女婿怎麼這麼快就寫信回來,展開草草看了一遍,霎時間臉色鐵青。

  「你養的好女兒!」

  老僕跪在地上不敢作聲,他滿臉怒色,向韋夫人抖著自己手裡書信:「在宴家惹是生非,責打無辜良妾,又暗地裡收買人手,意欲害死江月肚子裡的孩子——江月是她的親妹妹啊,她怎麼能下得了手?!」

  韋夫人有心辯解一二,奈何黎江雪這個隊友真的太豬,手腳不利索,腦袋也不聰明,人證物證都擺在眼前,想替她分辯都張不開嘴。

  韋夫人著實氣短,神色難堪,不得不低頭替女兒認錯:「此事的確是江雪不對……」

  「不然呢,難道還是江月不對?!」

  黎東山怒髮衝冠:「她不該有孕,不該順順噹噹的生孩子,就跟趕緊死了給你閨女騰地方?!毒婦,心如蛇蠍!」

  這樣一個名詞再加上一個形容詞,更叫韋夫人臉上發熱,窘迫的站了半晌,方才低聲道:「老爺生氣歸生氣,總該想想如何處置呀。」

  「還能如何處置?叫他打!」

  黎東山暴怒道:「叫他去傳家法來,打死那個孽障算了!」

  「老爺!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韋夫人氣惱道:「江雪可是你嫡親的女兒啊,那孩子打小嬌貴,真挨上三十板子,那還能有命在?!」

  「那你說怎麼辦?」

  黎東山氣的發瘋,臉上肌肉抽搐個不停:「乾脆派幾個人過去,把她接回家來?!」

  韋夫人難堪的抿著嘴唇,低著頭不說話。

  怎麼可能再接回來呢。

  堂堂嶺南黎家嫡長女、做皇族王妃也使得的千金貴女,卻嫁給庶妹的丈夫做妾,因為此事,連帶著整個黎家未出嫁姑娘的聲譽都受到了影響。

  韋夫人母女倆犯了眾怒,只從黎家姐妹二人同日出嫁,黎家族親女眷卻只往郁夫人處湊趣說話,無人來向黎江雪和韋夫人道喜便可見一斑。

  當日黎東山和韋夫人厚著臉皮把長女嫁過去做妾,已經在建康士族面前顏面掃地,這時候長女若是再因為毒害主母和嫡子而被驅逐回家……

  黎家姑娘的名聲怕真就要爛透了!

  即便黎東山自己不吭聲,黎家的族老們也會殺上門來,要求弄死黎江雪這個害群之馬!

  接是不可能往回接的,但若是繼續留在宴家,那必然就得按照宴家的規矩行事,該當如何處置宴弘光也說了,傳家法來領三十杖……

  韋夫人只消想像一下那副畫面,便覺得心驚膽戰,憂心驚懼,少見的放低了姿態,兩腿一軟,跪倒在丈夫面前,哀聲道:「夫君,你是弘光岳丈,又於他有恩,你好生勸勸他,替江雪求求情,他會聽的,我們的女兒你難道還不了解嗎?她是頑皮了些,但是本性不壞,之所以那麼做,也是情深所致,一時糊塗,到底江月沒出什麼事,又何必非要喊打喊殺,要江雪性命?」

  黎東山見她如此情態,不免有些心軟,只是長女此時做下這等惡事還被抓個正著,又哪裡是求幾句情便能了結的?

  「她哪裡是一時糊塗?」

  黎東山在廳中轉了幾圈,復又回到妻子面前,恨鐵不成鋼道:「我看她是精心謀劃,唯恐害人不成!」

  話音剛落,便聽外邊僕婢來報,道是郁夫人來了。

  黎東山聞訊神色稍緩,韋夫人卻是面有抑色。

  不多時,僕婢引著郁夫人進門,便見她身著素衣,發間更無妝飾,徑直往黎東山面前跪下,哭求道:「主君救命!」

  「秋靜,你這是做什麼?」

  黎東山見她形容憔悴,滿臉淚痕,著實心疼,恨恨的剜了尚且跪在地上的韋夫人一眼,雙手攙她起身:「地上涼,快些起來,仔細腿疼!」

  郁夫人堅決不肯,哽咽道:「主君,妾身嫁給你二十年,為你養育了兩兒一女,看在這些年的情分上,還請你給妾身一條活路,放妾身走吧……」

  黎東山勃然變色:「你這是什麼意思?有我在,誰敢害你?!」

  郁夫人見了女兒書信,當下便定了主意,必得脫離黎家。

  因為她知道黎江雪離不了宴家,無論是為著黎家和宴弘光的聯盟,還是為著黎家聲譽,她都得繼續留在宴家。

  留在宴家,就得接受宴家的家法,三十杖打過去,半條命都得丟,韋氏向來愛女至深,連嫡女做妾這樣荒唐的事情都認了,若知曉女兒被打沒了半條命,她能忍得住不朝自己撒火?

  自己雖是良家出身,又有丈夫寵愛,但丈夫又不能每天將自己揣在兜里護著,屆時韋氏只需要抬出嫡庶妻妾的分別往下一壓,自己必然會吃大虧。

  再則,退一萬步講,韋氏若真是將自己磋磨死了,背靠韋家撐腰,丈夫這樣利益至上的人,難道真會為了自己跟她拼命?

  她又不傻,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後半生安全都寄托在男人虛無縹緲的愛意上。

  再則,事情涉及到自己女兒,郁夫人不想忍,也不能忍。

  這些年來黎家妻妾相安無事,是因為無論是她還是韋夫人,所作所為都沒有踩到對方的底線上。

  郁夫人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所以她只求丈夫寵愛,不敢奢求正妻之位,韋夫人見她知情識趣,也不想跟丈夫徹底翻臉,雙方就這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過日子。

  可現在不一樣了。

  黎江雪居然對她的女兒下手,意圖謀害主母!

  要知道事發之時女兒懷孕已有六月,腹中胎兒已經成型,六個月大的孩子生生打下來,一個不好就會一屍兩命!

  黎江雪能下得了這種狠手,自己女兒憑什麼就得把苦果往肚子裡咽?

  這條毒蛇不清理出去,卻得繼續留在宴家後院裡,這時候她再不趕緊離開黎家,這不是成心給女兒安個軟肋,叫她受制於人嗎?

  此時聽黎東山發問,郁夫人當下便一指堂中老僕,委屈哭道:「宴家來使已經說了,那日宴家說及大小姐做下的惡事,這老僕話里話外便用妾身鉗制江月,說宴家若是敢對大小姐行家法,妾身也決計沒好果子吃,一個老僕都敢這樣說話,妾身若是繼續留在黎家,如何還有命活?!」

  黎東山卻是剛剛才知曉此事,愕然看向堂中老僕,再看看妻室,驚怒非常,方才眼見韋夫人放低姿態所生出的心軟霎時間灰飛煙滅。

  他抬起一腳,正正踢中老僕心窩,毫不留情的罵出聲來:「混帳東西!當奴婢的不知恪盡職守,話里話外竟拿捏起主子來了?我告訴你,這是黎家,不是韋家,你少在這兒耍你們韋家的威風!」

  韋夫人聽得出他是在指桑罵槐,那話純粹是說給自己聽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捏著帕子扯了半日,終於道:「老爺有話只管直說,何必拐彎抹角?!」

  說完,神情陰沉,向郁夫人道:「妹妹,你這話說的可是難聽了,一個老僕說的話都信,難道在你心裡,我就是那樣不明是非之人?」

  郁夫人心知今日之事一過,二人便是徹底撕破了臉,如何肯退卻,當即抬起頭來,反唇相譏:「妾身敢問夫人,若是妾身在您的飯食里下毒,意欲害死您腹中之子,您得知此事之後,能跟沒事人一樣繼續跟妾身姐妹相稱嗎?以夫人當年的威勢,怕不是立刻便要官府鎖拿了妾身去,亂棍打死贖罪!」

  「怎麼,」她面有哂意:「您做主母的時候千百般尊貴,妾侍冒犯不得,江月便低賤如腳下泥,誰都可以踩一腳嗎?!可是您別忘了,從前江月是庶女,大小姐是嫡女,可現在江月才是主母,大小姐是妾侍!」

  韋夫人與郁夫人相處二十餘年,幾時見她這般聲色俱厲,直言頂撞?

  當即便變了臉色,厲聲道:「郁氏,你放肆!」

  「妾身說的難道不是實話嗎?還是說您聽不得實話?」

  郁夫人對她致以不屑一瞥,轉向黎東山時,眼眶裡便已經含了三分淚意:「老爺,您看看夫人現在的臉色,妾身只是說了幾句實話而已,她就恨不能生吞了妾身——這還是您在這兒呢。」

  韋夫人臉色鐵青,一指她道:「賤婢,還不住口?!」

  黎東山臉色比她還要難看:「你住口!」

  郁夫人先以感情打動黎東山,旋即又以利動之:「老爺,大小姐剛嫁進宴家就開始欺辱無辜良妾,現在更過分了,居然意圖毒害主母!您當然可以寫信為大小姐求情,弘光一向敬重於您,料想最後也會答允,只是如此一來,您在弘光心裡成什麼人了?縱容大小姐戕害宴家子嗣,事後又大力庇護於她,如此為之,以後弘光還會這樣心無芥蒂的同黎家合作嗎?若不是為了這得力女婿,當年您又何必將兩個愛女同時許給他?現下您若包庇大小姐,豈非自毀長城!」

  黎東山被她說中了心事,神情難免猶疑起來。

  「老爺!」韋夫人滿心悲涼,顫聲道:「江雪她可是你嫡親的女兒啊!她剛出生的時候你那麼高興,每天都要去瞧瞧她才能睡下,她小的時候,還叫她騎在肩頭摘花,你都忘了嗎?!」

  「是呀,」郁夫人幽幽道:「大小姐是老爺頭一個女兒,又是嫡出,一向得老爺寵愛,她得到的那麼多,為什麼連條活路都不肯給妹妹留?」

  韋夫人眸光怨毒,含恨不語。

  黎東山剛剛有些軟化的心緒瞬間便重新冷凝起來。

  郁夫人覷著身旁主母,嗤笑一聲,含恨道:「夫人心疼女兒,自是人之常情,可妾身心疼女兒,難道便有罪嗎?都是當娘的人,誰不想自己女兒順遂無憂?可是夫人的女兒想踩在我女兒的血淚上舒舒服服——除非我死!」

  韋夫人被她噎住,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郁夫人便轉向黎東山,叩頭求道:「老爺,夫人有多偏愛大小姐,您也是知道的,為了保全大小姐性命,竟連把女兒嫁給庶妹丈夫為妾這樣荒唐的提議都應允了,那她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若您還在意這些年來與我在一起的情誼,就請您放秋靜一條生路,寫一封放妾書,讓我離開這兒吧。」

  韋夫人的脾氣黎東山是知道的,韋夫人為了女兒甚至力勸自己答允嫡長女為妾,黎東山也是親眼見到的,現下聽郁夫人如此言說,倒不曾覺得惱怒不悅,只滿心不舍,依依挽留道:「秋靜……」

  韋夫人卻無心了解丈夫此時內心的情緒有多澎湃,她只明白一點,若真叫郁氏走了,黎江月那庶女沒了鉗制,以後女兒在宴家那才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她深吸口氣,放柔了語氣:「妹妹,難道你就這樣信不過我嗎?你在黎家待了二十餘年,又豈止同老爺一人有情?江月固然是你親女,但是你還有兒子,難道也全然不管了嗎?」

  「夫人說的沒錯,我的確是信不過你,又或者說,我雖信得過夫人人品,卻信不過夫人的愛女之心,至於兒子……」

  郁夫人道:「我的長子三郎業已娶妻,能為他籌謀的已經籌謀完了,六郎在外讀書,也已經訂下了婚事,他們都有老爺和黎家族老庇護,不像江月是個女兒家,孤身在外,雖為嫡妻,卻得受妾侍的窩囊氣。還有,夫人剛剛才說我不該信不過你,轉頭就拿我的兩個孩兒來說嘴,這叫我心裡怎麼想?」

  她轉向黎東山,神情冷肅,不見半分笑意:「老爺,夫人方才說的您也聽見了,若是日後三郎和六郎真遭了什麼禍事,必然與夫人脫不了干係!」

  黎東山目光幽微,打量目光在韋夫人臉上逡巡不定,看得後者心頭驚懼起來,當即便厲聲道:「你是不是瘋了,還沒影的事便在老爺面前血口噴人?!」

  郁夫人道:「真要是等這事有影兒了,怕也晚了。」

  說完,她不再同韋夫人爭辯,只向黎東山叩首:「還請老爺放妾身一條活路。」

  黎東山到底憐她,又信不過韋夫人為人,雖也知大家門庭里寫放妾書有傷顏面,然而若真是強留郁氏在此,若當真害了她性命,他豈非抱憾終身?

  再則,三郎跟六郎業已長大,屆時又該如何看待他這個父親?

  更不必說郁氏親女江月為宴弘光正妻,此時又身懷有孕,若郁氏真被韋夫人給害死了,她如何肯善罷甘休?

  一個不好,連嫁二女結下的情誼怕也就成了仇怨!

  黎東山左思右想、周全利益之後,很快便定了主意,令人取了紙筆印章來匆忙書就,當場按了手印、蓋上印章,將放妾書叫與郁氏,又令人往官署去處置相關事宜。

  韋夫人心頭一聲嘆息,隱忍的合上了眼。

  郁夫人長子外放,此時不在身邊,幼子正在書院讀書,一年總共也才回來幾次,她在這兒沒什麼可留戀的,當下令人收拾行囊,準備啟程往壽州去投奔女兒。

  嬤嬤問她:「夫人,屆時咱們是住到刺史府去,還是另盤個府邸住下?」

  郁夫人搖頭道:「我雖是江月生母,但誰不知我曾為黎家妾?跑去刺史府充正經岳母的門面,既是自取其辱,也會傷及江月顏面。只令人購置一處宅院,離刺史府稍稍近些,隔三差五的去見見她也便是了,如此都督不會介意,咱們也自在些。」

  嬤嬤應了聲:「是這個理兒。」

  ……

  郁夫人將自己院中諸事打理妥當,便只等黎東山與韋夫人敲定主意,回信給女婿之後,再同宴家來使一道出發。

  郁夫人離開之後,黎東山與韋夫人爆發出一場激烈爭吵,二人不歡而散。

  黎東山往另一侍妾房中過夜,卻從她口中驚聞當初黎江雪割腕自殺的真相——長女名為自殺,實際上卻令人買通大夫,裝模作樣,用雞血灑滿床鋪,以此逼迫自己讓路,踩著黎家臉面將她嫁入宴家為妾。

  黎東山當日將嫡女嫁給宴弘光做妾,是承受了極大壓力的。

  朝中同僚們的取笑、族中長老兄弟們的憤怒、還有家中侍妾們怨懟的目光,連上朝的時候皇帝都曾經出言揶揄,可他憐惜愛女,硬是頂著數座大山敲定了這婚事,現下得知當日的自殺不過是一場小女兒把戲,利用的就是他這一番拳拳父愛,如何能不勃然大怒?

  他對於骨肉的憐惜與愛護,卻成了妻女用來墊腳的梯子,黎家的名聲也成了她們的擦腳布!

  黎東山臉色鐵青,二話不說,套上靴子重新回到正房,劈手給了韋夫人一記耳光:「賤婦!你跟那孽種把我當什麼?!」

  他怒的渾身都在打顫,自己抬手打自己腮幫子,邊打邊反問她:「我不要臉,就喜歡被滿建康取笑是嗎?黎家百年清名狗屁不是,合該被你們踩在腳底?!」

  韋夫人被他一記耳光打蒙了,又惱又怒,再見丈夫神志明顯有異,慌亂道:「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

  「不明白——你們娘倆好啊,合起伙來糊弄我!」

  黎東山心中怒極,流下眼淚道:「我心疼那孽種,她要給庶妹的丈夫做妾,我捏著鼻子認了!別人取笑我、族中長老兄弟埋怨我,我都認了,可你們怎麼能這麼利用我?在你們心裡,究竟把我當什麼了?!你好啊,你跟她合起伙來玩假自殺的把戲,你跟那孽種一起騙我!」

  韋夫人聽得糊塗,仔細梳理一遍,方才明白過來:「你說江雪當初是假自殺?這怎麼可能?那時候你親眼瞧見的,血流了一被子啊!」

  「你還裝!」黎東山內心深處充斥著被背叛的憤怒,接連遭受的衝擊更是徹底打碎了他對女兒僅存的憐愛之情:「孽種,賤婦!虧我還想著保全她,現下再想,她既不拿我當父親,我又何必拿她當女兒?索性叫宴弘光打死乾淨!」

  說完,便裹著滿身寒氣,離開正院。

  韋夫人聽得肝膽欲裂,快步追了上去:「老爺!」

  「你住口!」

  黎東山雙眼猩紅,神情猙獰道:「我受夠了,忍無可忍了!你要麼馬上閉嘴,要麼明日找你娘家兄弟來,我開祠堂請族老,寫封休書給你,你馬上帶了回你們韋家!」

  「嘿,」他好笑般的自嘲出聲:「早知如此,我還寫什麼放妾書,乾脆把秋靜扶正了便是!」

  韋夫人如遭雷擊,呆呆的站在遠處,顫聲道:「老爺,我……郁氏不過妾侍,怎能扶正?」

  黎東山冷笑:「不扶正,把你休了,叫她主事也是好的!」

  韋夫人錯愕的看著他,神情絕望,黎東山眼底毫無憐惜之情,唯有面對仇敵一般的冷酷與森寒。

  一股涼意自腳下逐漸蔓延上來,韋夫人渾身發冷,想要發聲說句什麼,嗓子裡卻像是被堵了棉花。

  視線開始發花,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她身形猛地一晃,暈倒在了地上。

  黎東山看都沒有多看一眼,轉身便走,到書房去含恨匆匆書就信函一封,令人送去宴家來使處去。

  第二日郁夫人與宴家來使一道啟程時,便聽人說韋夫人病了,此時人事不知,怕是不太好。

  此時她業已得知昨晚正房裡那夫妻二人大吵的事情,眼底泄出幾分譏誚,輕輕搖頭。

  嬤嬤見左右無人,低聲道:「是董姨娘?真看不出來,她素日裡溫溫柔柔的,一向逆來順受,竟也能做出這種事。」

  「這有什麼奇怪的?兔子急了都要咬人呢。」

  郁夫人冷笑出聲:「咱們大小姐跟江月同天出嫁,喜不自勝,怕是不記得二妹妹被她害的有多慘吧?黎家嫡女自願做妾,也毀了一家子未嫁姑娘的名聲,二姑娘的婆家沒多久就來退了親,二姑娘成天在房裡以淚洗面,你說董姨娘恨不恨?這才只是開始,等後邊小的幾個姑娘開始說親了,家裡邊還有的鬧騰呢。」

  嬤嬤嘆道:「咱們這位夫人聰明一世,可惜跌在這個女兒身上了。」

  郁夫人附和道:「誰說不是呢。」

  ……

  從建康到壽州,因為郁夫人等人乘坐馬車的緣故,走了六天方才順利抵達。

  黎江月早早派遣身邊人往城門處等待,聽人說母親進門之後,便忙不迭迎了出去。

  郁夫人與女兒一別將近兩年,如何不牽腸掛肚,母女相見之後,難免唏噓落淚,彼此寒暄問候,自不贅言。

  劉徹的親信帶了黎東山書信回來,展開一看,不禁失笑:「黎家出什麼事了,黎東山這麼惱火,竟連這女兒都不要了?說是進了宴家門,便是宴家人,生死隨我處置。」

  親信便將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說了。

  劉徹不禁嘖嘖出聲,同幾個老夥計道:「我就說她肯定是假自殺,果然,翻車了吧?」

  旋即便將書信往前一推,吩咐說:「拿去給黎氏瞧瞧,再傳家法過去,記得我的吩咐,三十杖,少一下都不成!」

  親信聽命而去。

  九月流火,天氣漸漸沒那麼熱了。

  劉徹每天下午都帶著兩個弟弟往郊外去研習騎射,今日也不例外,吩咐人往黎江月處說一聲晚間為郁夫人設宴,便帶著兩個弟弟出門去了。

  郁夫人細細端詳女兒,見她氣色紅潤,因著身孕的關係,臉上也多了些肉,瞧著倒很有正房娘子的端莊富態。

  她笑的溫柔,虛虛的撫了撫女兒肚腹,感慨道:「現下就等著我的乖孫孫出來了。」

  黎江月扶著腰,失笑道:「娘,你摸一下,沒事的。」

  郁夫人嘆道:「我也是當過娘的,難道還不明白這些?我摸一下,惹得孩子也動,你又該好半天不得安生了。」

  黎江月聽得微怔,眼淚霎時間就下來了。

  也就是親娘,才會種種顧慮,遠道而來見到臨產在即的女兒,都不敢動手去碰,唯恐叫她添上幾分不適。

  郁夫人見狀急了:「怎麼還哭了呢。」又取了帕子幫她擦淚。

  黎江月笑著搖頭,將母親手掌按在自己臉上,捨不得鬆開。

  僕婢便在這時候打門外進來,小聲道:「那邊剛剛行了家法,說是直接暈過去了,夫人……」

  黎江月神色微頓,旋即又溫和道:「找個大夫過去瞧瞧,別不捨得用藥,著人好好伺候著吧。」

  僕婢應聲而去,郁夫人眉宇間卻有些詫色,低聲問女兒:「真打了?」

  黎江月亦低聲道:「自然是真打,三十杖,夫君早就說定了的,豈會更改。」

  郁夫人眉頭微微一跳,抬眼去看女兒,神情中微有擔憂。

  黎江月反倒笑了,依偎到母親懷裡,輕輕說:「娘,你放心吧,我好著呢。」

  晚間劉徹在府上為郁夫人設宴接風洗塵,席間幾次舉杯致意,十分客氣禮敬,郁夫人又是個八面玲瓏的主,並不擺岳母的架子,以禮待之,賓主盡歡,氣氛和暢。

  晚上劉徹沒往妾侍房裡過夜,而是往正房去陪伴黎江月,大夫說她產期將至,半月之內便會生產,故而他這段時間若得了空,便經常去陪她。

  黎江月伸手去幫他解衣,劉徹見她大著肚子,行動不便,如何肯用,叫她往塌上去坐著,自己三兩下脫了外袍,順手掛到一邊。

  內間還沒熄燈,夫妻倆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些話,黎江月便試探著說起黎江雪之事來:「那邊來回我,說是傷的嚴重,躺是不敢躺了,起碼得趴上半個月才行……」

  劉徹聽得眉梢微挑,伸手抬起她下頜,輕聲問:「覺得她可憐?」

  黎江月將手放在肚腹上,輕輕搖頭。

  劉徹便笑了,又問:「那就是覺得我狠心了?」

  黎江月目光有些慌亂,幾瞬之後,顫聲道:「夫君,我……」

  劉徹不喜不怒,也未曾言語,將身上中衣脫去,轉過身去,後背朝向她面龐。

  身形矯健,體量高大,肩背肌肉線條流暢,這是一副極其具有男子氣概的軀體,美中不足的是他後背上有猙獰縱橫的鞭痕,望之可怖。

  黎江月抿緊嘴唇,眸光顫動,試探著伸手去撫摸他背上早已癒合的可怖傷口,又喚了一聲:「夫君。」

  劉徹轉過身來,隨手將中衣丟在床頭:「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黎江月似是想要說句什麼,劉徹卻伸手過去,食指點在了她唇上,輕笑道:「我雖不算什麼好人,但也不是大惡之輩,以你這兩年行事而言,一聲賢妻還是當得起的,我心裡有數。」

  黎江月壓在心頭的那塊石頭終於落了下去。

  剎那間,她甚至有種流淚的衝動。

  劉徹熄了燈,上塌歇息,因為黎江月有孕,夜裡經常起身,便叫她在外側,自己在裡邊躺下。

  裡間的燈熄了,外間卻還亮著幾盞,床帳落下,光線隱約溫柔。

  劉徹睡覺前下意識想摸摸身邊妻子隆起的肚腹,將將要碰到的時候,又將手縮回去了,打著哈欠道:「我摸一下孩子也跟著動,你又得好久才能睡著,從前我不知道,你怎麼也不吭聲?」

  恰似夏夜裡的一道驚雷,黎江月心臟猛跳,身體不易察覺的顫抖了一下。

  劉徹湊過臉去,在她面頰上輕啄一口,語氣溫和,似是嘆息:「我不吃人,你也不必如此謹小慎微,你是我妻,腹中懷的也是宴家骨肉,我焉有不愛之理?」

  他握了握她的手,說:「睡吧,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