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駙馬,公主已被杖斃26

  高燕燕被兩個強健府兵提著拖了出去,不多時,便聽板子打在身體上的悶沉聲響傳來。

  呂夫人此前所想過的最壞結果也不過是處置掉高燕燕,自己與兒子罰酒三杯,只是現下看清河公主手腕如此犀利冷銳,大有此事決計不能輕易了結之意,肚子裡邊兒那顆心臟登時七上八下、不安起來。

  她不敢再有什麼矜傲之情,放低身段,軟聲道:「此事原是呂家失禮,修貞行為有失妥當,我在這兒給公主賠禮了,現下高氏既然已經被處置了,您就別生氣了,等修貞回來,我讓他給您行禮道歉……」

  說著,呂夫人斂衣鄭重行禮。

  清河公主冷眼旁觀,嗤之以鼻道:「讓他給我行禮道歉?夫人,如果行禮道歉有用的話,那《大安律》上還會有大不敬之罪嗎?」

  呂夫人臉色頓時慘白一片,訥訥半日,方才道:「此事的確是呂家不對,您大人有大量……」

  「寬闊的胸襟應當對著值得原諒的人敞開,你不配,呂修貞也不配。」

  清河公主說罷,便不再在院中停留,舉步進了內廳,府兵與僕婢們自覺把守在外,呂夫人面有難色,躊躇幾瞬,終究還是老老實實的跟了上去。

  清河公主前幾次來呂家,都敬重呂家夫妻是長輩,只肯在下首落座,今日卻沒了這一層避諱,與妹妹一道在尊位坐了,淡淡道:「呂夫人,你知道駙馬與我成婚四月,我們都做了些什麼嗎?他敢把自己的所作所為全數告知於你嗎?」

  呂夫人聽清河公主此言大有深意,不禁為之一怔,嘴唇動了一下,卻牽動了被掌嘴之後腫痛非常的面頰。

  她倒抽一口涼氣,小聲說:「請公主示下?」

  清河公主冷笑道:「那日你到我公主府上,只說我與他成婚之後便不曾圓房,你可知起初並非我不願同他圓房,而是他抗拒躲避於我,不願同我在一處?」

  呂夫人著實吃了一驚,結結巴巴道:「這,這怎麼可能?」

  「這怎麼不可能?」清河公主嗤笑道:「多年之前,我與高燕燕途徑崤山,在崤山山腳下,我救下了一個目不能視的少年。那時候高燕燕說此人來歷不明,不可輕信,極力勸阻我救助於他,只是我見那人是個單薄少年,言談時文質彬彬,不似大惡之輩,到底還是將他救下。」

  呂夫人早聽呂修貞提及,說高燕燕便是當年救他於危難之間的女子,現下再聽清河公主言說當年舊事,兩下印照,當真是且驚且嘆,又分外懊悔:「竟是如此?!」

  清河公主並不理她,只繼續道:「那少年極是感激於我,分別前特意將隨身玉佩贈與我,幾月之前阿爹為我和妹妹選婿,我二人同去相看駙馬人選,我一眼便認出他來,以為是前生宿緣,卻不想竟成仇寇。到了新婚之夜,他推說疲乏不願圓房,我信以為真,自不強求,第二日往呂家去,他又喝的酩酊大醉,也不能成事,待第三日他便染了風寒,圓房之事一推再推,我心有所覺,卻以為他是介懷於公主府中諸多不便,甚至說願意與他離京外放,做對逍遙夫妻,又提及從前舊事……」

  說到此處,她神情中浮現出一抹譏誚:「不想駙馬對這救命之恩毫不在意,反倒詰問我為何不在高家傾覆之時伸以援手,被我問住之後,又解釋說全因有一友人與高氏女有舊,方才錯聽傳言——也是直到今日,我見了高燕燕,才知道那時候他心裡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這跟呂夫人先前所聽到的,可徹徹底底是兩個版本了。

  若真如清河公主所說,成婚一個月拖延著不肯圓房的是自己兒子,那……

  呂夫人心頭一片驚駭,酸澀與惶恐同時湧上心頭:「那,那之後呢?」

  「之後?之後的事情夫人不是都知道了嗎?」

  清河公主飲一口茶,雲淡風輕道:「駙馬見事不好,想跟我圓房,我卻不想了,我推拒之後,他竟敢強來,我賞了他兩個嘴巴,這才算安分了。就這麼過了幾個月,我等到了夫人登門,也不知你是吃壞了什麼東西,膽子比腦子都大,張口就敢說叫駙馬納妾,我都沒找幾個面首呢,怎麼就輪到駙馬納妾了?杜女官說只怕事有不妥,我吩咐人查了查,豈止是不妥,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放下茶盞,眼底半是好笑、半是冷銳:「成婚不過四月,尚主駙馬便敢納罪臣之女為妾,那妾侍還有了小三個月的身孕,發生了這種事情,呂夫人不秉公處置也就罷了,居然還昏了頭幫著遮掩,叫那妾侍住在自己院子裡?這就是千年世家、太公之後?我可真是開了眼界!」

  呂夫人聽她將事情經過說完,如何不知兒子都對自己隱瞞了些什麼,滿口酸澀,心中驚懼,嘴唇囁嚅半晌,終於低聲道:「修貞、修貞他肯定不是有意的……」

  「沒錯!」說到這兒,她似乎是找回了一些勇氣,以一種受害者的委屈與被蒙蔽的氣憤、理直氣壯的遷怒道:「公主,我們都被那個高燕燕給騙了啊!她說自己是修貞的救命恩人,修貞能不管她嗎?呂家能恩將仇報嗎?我們都是被那個賤人給騙了,否則,怎麼敢如此慢待公主?!」

  清河公主以手支頤,靜靜看她半晌,忽的笑了起來。

  她說:「呂夫人。」

  呂夫人謙和中帶了點希冀,殷勤道:「公主有何吩咐?」

  清河公主輕輕道:「我看起來很像是個傻子嗎?」

  呂夫人呆滯住,不明所以道:「啊?」

  清河公主笑的諷刺:「高燕燕說她是駙馬的救命恩人,我也說我是駙馬的救命恩人,可是救命恩人只有一個,既然如此,駙馬首先要做的不應該是仔細詢問甄別、確定誰真誰假嗎?他怎麼就直接確定我是假的、高燕燕是真的了呢?」

  呂夫人被她問住,結巴半晌,勉強辯解道:「必然是高燕燕巧舌如簧,胡言亂語將修貞瞞騙住了!那賤人太過奸猾!」

  清河公主點點頭,又道:「既然如此,你們又做了些什麼呢?高燕燕是駙馬的救命恩人,對呂家有恩,所以就叫她當駙馬的侍妾,沒名沒分的呆在呂家,擔驚受怕度日,哪天被我知道,拖出去亂棍打死,就算是報了恩?」

  呂夫人額頭沁出了細密的汗珠,臉色也是尷尬至極:「這,這都是她自願的,公主方才也聽她說了,那賤人有多厚顏無恥!」

  清河公主還未說話,昭陽公主便忍不住道:「你還好意思說高燕燕厚顏無恥?我看你們母子倆不比她差多少,一丘之貉罷了,都不是什麼好玩意兒!」

  呂夫人訕笑不語,只央求的看著清河公主,顯然希望她能高抬貴手,就此終結此事。

  清河公主卻不理會,靜思幾瞬之後,方才道:「呂大人可知曉此事?」

  呂夫人想起此前丈夫所說所勸,再想起那夜他的傷心之語,心中一時五味俱全,悔不當初:「他不知道,都是我瞞著他做的。他一直都叫我和修貞善待公主,不要一錯再錯,我那時候竟一點也不往心裡去……」

  清河公主微微頷首:「呂大人的確是端方君子,可惜娶妻不賢,為禍三代。」

  呂夫人只覺臉上猛地挨了一記耳光,熱辣辣的作痛,強笑幾聲,不敢答話。

  這時候外邊府兵前來回話,隔著門帘,恭敬道:「公主,高氏咽氣了。」

  清河公主不過淡淡頷首,又道:「駙馬呢?嬌嬌不是使人去傳他了嗎,怎麼還沒回來?」

  呂夫人猛地打了一個冷戰。

  外邊僕從回話說:「不敢違背公主吩咐,早就往官署去尋了,只是近來陛下籌備西政諸事,時常徵兆朝臣入宮,今日駙馬也在其中,若再去尋,怕就要驚動帝後了,故而來問公主之意,可還要再去找嗎?」

  清河公主想起前幾日回宮時父親瘦削下去的面龐,心下關切,不欲驚擾:「不必了,在宮門外守著,等他出宮之後叫回來一趟也是一樣的。」

  呂夫人見她不欲驚動宮中帝後,便以為事情可有轉圜,很是鬆一口氣。

  清河公主瞧見了,忍俊不禁道:「呂夫人?」

  呂夫人急急忙忙扯出來一個笑:「是。」

  清河公主道:「我不想驚動父皇母后,是因為我知曉他們諸事繁忙,不願叫他們憂心,再則,更不願殺雞牛刀,這可不意味著我願意再跟你們呂家、跟你和呂修貞扯上關係,明白嗎?」

  呂夫人聽得不安:「公主……」

  「你不會以為我還能繼續容忍下去吧?」

  清河公主詫異的看著她,說:「我天家帝女,金枝玉葉,從小到大遇上的最大波折就是出降呂家,我是腦子壞掉了,才會願意繼續受這些窩囊氣嗎?」

  這是什麼意思,想要跟兒子和離,還是說最後這事還是難免要鬧到宮裡去?

  可別,按照當今的脾氣,到時候自家還能有好果子吃?

  呂夫人心中焦急,意欲開口,昭陽公主卻忍不住了:「閉嘴吧你,哪來這麼多話?!你說著不嫌煩,我都要聽煩了!」

  僕從早就把她的鞭子帶來了,昭陽公主一擼袖子,「啪」的一聲脆響朝呂夫人甩過去了:「口口聲聲說高燕燕厚顏無恥,我看你這老女人比她還不要臉!」

  正是初春時節,衣衫單薄,這一鞭子甩過去,呂夫人直接觸及到的每一寸皮膚都在驚呼劇痛,慘叫一聲,摔倒在地。

  「委屈是吧?生氣是吧?覺得你兒子娶我姐姐是低就了是吧?!我可去你媽的!」

  昭陽公主尤嫌不夠,上前去繼續抽了幾鞭子,這才恨恨道:「心氣兒這麼高,就不要遞名字上去選駙馬啊!眼巴巴盯著天家富貴的是你們,看不慣天家公主的也是你們!好傢夥,合著在你們心裡邊,就該娶個對你們唯命是從的公主,一邊從娘家給你們討好處,一邊幫駙馬納妾娶小老婆?!你們怎麼不飛啊,淦!!!」

  呂夫人哪裡吃過這種苦,慘叫著才地上扭成一條毛毛蟲,清河公主以手扶額,旋即起身拉住妹妹,無奈笑道:「別的也就罷了,那些個粗話,又豈是淑女應該說的?才說了要改性子,這時候竟全都忘了。」

  昭陽公主氣哼哼道:「她太噁心人了,我忍不住!」

  清河公主忍俊不禁,知道她是護持自己心切,倒沒再說什麼,看一眼戰戰兢兢扶著桌子慢慢站起身的呂夫人,輕輕道:「我不想再在呂家久留,馬上就會回公主府去,但是你也別高興的太早,因為這事還沒完。呂修貞既進了宮,便叫他暫時躲過去一時。只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你叫人去宮門口盯著,等他出來了,便將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告知於他,明日叫他往公主府去請罪,我自有處置。」

  呂夫人滿心苦澀,唯有應聲。

  清河公主便牽著妹妹的手往外邊去,走到一半,又回頭道:「呂夫人,我事先奉勸你一句,別打什麼歪主意,譬如說叫呂修貞私逃,又或者是散播什麼亂七八糟的風聲出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只要我想,他跑到天邊我也能把人抓回來,再則,呂家這麼多人,你娘家又是那麼大一個攤子,做什麼事情之前也多想想家人,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呂夫人笑的比哭還難看。

  清河公主微微一笑,轉身離開。

  登上馬車之後,昭陽公主余怒未消:「呂修貞這個王八蛋,真是一點都沒辜負他娘的王八血統,照我說就該直接進宮在父皇面前告他一狀,剁了他腦袋才好!」

  清河公主見她氣的臉頰漲紅,反倒笑了,從旁邊匣子裡取了點清涼膏,捻在指間往她額頭上塗抹:「我不進宮,你也別去說,倒不是心軟要饒他,而是咱們自己又不是處置不好,何必勞煩阿爹阿娘他們?你也瞧見了,為著西征的事情,阿爹連飯都是匆匆吃幾口就去議事……」

  說完,她輕輕拍一下妹妹手背:「等我處置了呂修貞和他母親,咱們再進宮去講,又不是小孩子了,總不能事事都叫父母操心。」

  昭陽公主摟住姐姐的腰,依戀之中不乏心疼:「姐姐這麼好的人,怎麼偏就碰上了呂修貞那種王八蛋呢!天下好男人千千萬,等他過去了,你可別心軟!」

  「怎麼會?」清河公主失笑道:「他如此辱我,我又不傻,即便是為著皇家尊嚴和底下妹妹們,也決計不會放過的。」

  清河公主既定了主意,又知道呂修貞決計逃不掉,自然心中不慌,與昭陽公主一道回了公主府,姐妹倆相聚著飲酒敘話,直到夜色漸起方休。

  呂修貞有沒有出宮她懶得管,這會兒是不是得知真相了她也不在乎,一個無關緊要、自尋死路的男人,還想他做什麼?

  送走了昭陽公主,清河公主洗漱更衣,上床歇息,睡夢中昏昏沉沉,意識卻來到了另一個似真似假的世界之中。

  夢中也有一位公主名叫欒靜柔,卻並無清河公主封號,她跟她的生母便如同御花園中四處可見的小草,很不引人注目,成年之後被許婚給名門子弟呂修貞,連公主府都沒有,而是入呂家同呂家人同居。

  那時候皇后已經被廢,皇帝寵愛貴妃,對她這個長女也不甚在意,呂夫人捧高踩低,對她百般欺凌,呂修貞不僅沒有加以阻止,反倒推波助瀾,成婚三日便納了高燕燕為妾,縱容高燕燕欺辱於她,但凡有了爭執,也總是站在高燕燕那邊。

  夢裡欒靜柔與駙馬也一直未曾圓房,呂修貞對高燕燕千寵百愛,卻對她棄如敝履,欒靜柔同他解釋自己才是當年救他之人,呂修貞嗤之以鼻,反倒覺得她滿口謊言,十分可惡,甚至還幾次對她大打出手。

  欒靜柔的心涼了,對駙馬不再抱有期望,也不再辯解,呂修貞逼迫她遷出正院,讓高燕燕住了進去,她則往偏院居住,每日只在房中燒香念佛,從此再不出門,然而即便如此,禍事還是找上門來了。

  高燕燕流產了。

  她伏在呂修貞懷裡哭的很傷心,說是欒靜柔害她。

  天可憐見,一個備受寵愛、居住正院,一個孤燈冷飲、幽居偏室,欒靜柔怎麼可能害得到她?

  她辯解了,但呂修貞不信,擁著淚眼漣漣的高燕燕,吩咐人將欒靜柔押下杖斃……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好似是上天也在同情無辜慘死的欒靜柔,鮮血飛濺,流水泛紅,場面慘不忍睹。

  清河公主自睡夢中驚醒,猛地坐起身來,大口的喘著氣,額頭冷汗涔涔。

  夢中所見,當真叫人膽戰心驚,也令人怒火中燒。

  外邊僕婢聽見聲音,忙問道:「公主有何吩咐?」

  清河公主怔楞了幾瞬,方才回神,擦了擦額頭冷汗,澀聲道:「無事。」

  她重新躺了下去。

  好氣哦。

  睡不著。

  還是睡不著。

  怒火越來越盛。

  都是些什麼破事!

  該死的高燕燕!

  該死的呂修貞!

  真該把這對狗男女千刀萬剮!

  清河公主翻了個身,強迫自己儘快睡下。

  越想越氣。

  再翻個身。

  你不氣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

  兩刻鐘過去了。

  清河公主猛地坐起身來。

  「淦!」她晃晃床邊搖鈴,怒氣沖沖的吩咐說:「去呂家走一趟,把呂修貞那個賤貨給我抓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