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怔在原地,如墜冰窟,良久之後方才回過神來,卻是唇舌發麻,身體如同大病一場似的,使不上一絲氣力:「朱兄弟,你,我……」
朱元璋重又低下頭去,翻開一本奏疏:「平西王於大明有功,是當世功臣,病中頭腦昏沉,胡言亂語,朕不欲見罪。閱讀」
他淡淡擺手:「好了,你退下吧。」
吳三桂仿佛是被定住了一般,第一次見到他似的,臉色青紅不定,額頭青筋翻滾,幾瞬之後,他面容劇烈抽動幾下,猛地吐出一口血來,倒地不省人事。
周遭侍從噤若寒蟬,不知該如何是好,反而是朱元璋趕忙擱下御筆,語氣關切而急迫:「哎呀呀,平西王這是怎麼了?」
他訓斥左右:「都瞎了眼不成?還不將人給扶起來,再去請個太醫?!」
左右這才像是從木偶變成活人一樣,有的一路小跑著往太醫院去找人,還有的七手八腳的將吳三桂攙扶起來送去偏殿。
朱元璋駐足殿中,目送吳三桂被人半拖半抱著離開,唇邊冷笑一閃即逝。
……
吳三桂在偏殿躺了大半個時辰方才轉醒,目光呆滯的對著面前的雕樑畫棟看了半晌,心緒不僅沒有平息下去,喉嚨里的腥甜氣也逐漸涌了出來。
悔恨、不甘、憤怒,甚至還摻雜了幾分遇人不淑的惱火,種種情緒在腦海中肆意翻騰,將他折磨的痛不欲生。
一念之差,滿盤皆輸。
怎麼就沒看出來這朱重八是個披著羊皮的狼?!
怎麼就傻子似的將一顆真心都給了他,全心全意的信重於他?!
老子給他擋過箭,救過他的命啊!
他怎麼能在得勢之後翻臉不認人,怎麼能夠反咬自己一口?!
朱重八啊朱重八,你的良心真的不會痛嗎?!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三桂耽兮,不可說也!
恨恨恨!!!
吳三桂臉色蒼白,渾無血色,病懨懨的躺在床上,深陷在悔恨與憤怒之中,內侍就在這時候送了太醫煎好的湯藥來,道是皇上關懷平西王,特意吩咐人送來的。
吳三桂不聽則已,一聽盛怒非常,二話不說就想把藥碗摔掉,趕他出去,心念急轉,又生生給忍住了。
他還沒有輸,事情還沒到最壞的時候!
朱重八自以為他踩在自己身上騙過了天下人,可他不知道世間還有另一句話——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他吳三桂出身名門、當世名將,尚且無福登臨帝位,他朱重八一個造反出身的農夫憑什麼有這福氣?
南京小皇帝一直推辭北上,顯而易見也是不相信這所謂的崇禎皇帝的,左右此處大權已經被朱重八那混蛋掌控,他也討不到什麼好處,為何不倒戈相向,投向南京小皇帝,做對方的急先鋒?
一來可以將朱重八作為投名狀,換得南京一場富貴,二來也可保全被南京小皇帝扣住的家小,豈不是兩全其美!
當務之急,是不能與朱重八激化矛盾——觀其言行,仿佛也沒想過要對自己痛下殺手,明知道自己已經知道他的陰謀了,卻沒有順勢讓自己病逝,反而還傳了太醫好生醫治。
怎麼,你朱重八原來也還良心未泯,知道我對你有大恩嗎?
吳三桂心下冷笑。
這廝固然有些小聰明,但到底出身微賤,上不了台面,既然已經決定弄假成真,必然要將知情人一一滅口才是,走到了最後一步,怎麼還能婦人之仁?
你欺瞞哄騙於我,踩在我身上爬往高處,最後又假惺惺的來之一套,你以為我會感激你嗎?
做夢!
吳三桂眼底厲色閃爍,臉色倒還和緩,慢慢坐起身來,接過藥碗端在手裡,向那內侍道:「此處畢竟是宮中,我身為外臣,不便久留,還請向皇上復旨,准許臣歸家養病。」
內侍順從的應了一聲,退將出去。
吳三桂小心觀量,見左右無人,趕緊將碗中湯藥倒進了床下夜壺裡,完事之後躺回床上,病歪歪的等待消息。
沒過多久,那內侍就回來了:「皇上准允平西王回府養病。」
吳三桂雖然早有猜測,但真正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心頭卻也難免百感交集。
朱重八這人,說是忠厚,又生了一副狡詐心腸,可若說是狡詐,又不夠心狠手辣,到了這一步,竟還不肯斬草除根。
吳三桂很清楚,倘若易地而處,他是絕對不會留下對方的,也正是因此,現下知曉朱重八願意放他出宮安養,他內心深處便愈發唏噓感慨。
只是話雖如此,該出手的時候,他是一定不會手下留情的。
因為平西王還在病中,朱元璋賜轎抬著他還家,等宮裡的人一走,吳三桂立馬去了書房,寫信給南京小皇帝懺悔己過。
信中講自己鎮守山海關時,見李自成麾下有一名叫朱重八的猛將與大行皇帝生的相像,驚詫之餘難免提了幾句,不想對方卻因此起了假扮皇帝的異心,而他勢單力薄,受制於人,被迫脅從,竟也參與了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又說自從這假皇帝、真朱重八登基之後,他日日夜夜都飽受煎熬,痛苦不堪,近來身體欠佳,又屢屢夢見吳家歷代先祖冷面相斥,深覺有愧於大明,故而終於下定決心將真相告知皇上,揭穿假皇帝的陰謀,還天下一個真相,希望皇上開恩,饒他一命,勿要因此見罪於他的家人。
信上說的千好萬好,但真正落實到哪兒去,就得看南京小皇帝怎麼回應了,這一點吳三桂很清楚,料想南京小皇帝應該更清楚。
我留在北京,朱重八不會殺我,仍舊許我做個明面上的平西王,想讓我倒戈相向,保全吳家是最基本的,此外不說是繼續做平西王,給個侯爵可不過分吧?
用區區一個侯爵之位解決鎮壓在頭頂無法反抗的大義名分,吳三桂相信對方會做這筆買賣的。
朱棣很快便接到了吳三桂的來信,展開瞧了一遍,先是驚詫,旋即冷笑,最後又盛怒道:「這該死的混帳!」
他一掌將那展開的書信拍在案上:「我原以為那賊匪朱重八業已授首,不曾想這廝膽大包天,居然敢假冒皇帝!待我攻入北京,非得將他扒皮揎草,方能泄我心頭之恨!」
「什麼,他居然還沒死?!」
「這人膽子真大,居然敢假冒皇帝,而且還成功了!」
「是啊,要不是吳三桂中途反水,天下人都被他給糊弄過去了!」
空間裡皇帝們吃驚不已,熱鬧的議論了起來,劉徹還假模假樣道:「老朱,看來朱重八這名字的確有帝王之氣,叫這個名兒的都能當皇帝啊!」
李世民一手捂嘴,一手按著喉嚨,發出一陣怒意正濃、卻因為喉疾發不出聲來的動靜。
高祖在旁邊配合演出:「彘兒你差不多就行了,老朱是嗓子倒了,可不是胳膊腿兒瘸了,讓你一隻手也能錘扁你!」
李世民假裝拉架:「還不趕緊閉嘴,嘰嘰歪歪找打呢——始皇,趕緊把老朱拉到那邊兒去!」
嬴政:「……」
你們都是戲精學院出來的是嗎?
他咳嗽一聲,含蓄的提醒朱棣:「吳三桂這封信來的蹊蹺,是否其中有詐,又或者是有你所不知道的變故?」
「我猜八九不離十。」
朱棣先入為主,搖頭道:「這是明朝末年的背景,不出意外的話,崇禎皇帝早吊死了,現在身在北京的崇禎本就身份存疑,再聯想他曾經在山海關與吳三桂共事,此前又聽令於李自成,吳三桂所言,有九成可靠。」
「再則,吳三桂的家人還在我手上,他不敢肆意妄為。」
他濃眉一挑,胸有成竹:「我已經打算好了,先讓吳三桂煽動民心,質疑此人真假,再讓他請崇禎舊臣當眾指認——托他們的福,這時候京津百姓不認李自成,只認朱家朝廷,鷸蚌相爭,倒讓我這漁翁得了利。到時候我只需率領一支尖兵,直入北京,萬民相迎,南北一統,勢在必行!」
啪啪啪啪啪!
空間裡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完美。
……
吳三桂很快便接到了南京小皇帝的來信,信中對於他的附逆行為表示了斥責,但與此同時,也對他棄暗投明表示了讚許。
功過相抵,來日撥亂反正之後,新帝雖會廢掉這平西王封爵,卻也會有一侯爵勛位予以彌補,但在此之前,新帝具體的提出了要求,讓吳三桂予以配合。
吳三桂仔細看了幾遍,見都是些煽風點火的輿論工作,並沒什麼危險性,不禁暗鬆口氣,至於最後的同崇禎舊臣一道與朱重八對峙——到那時候,真假皇帝之事必然已經鬧得滿城風雨,朱重八決計不敢輕舉妄動,又有南京小皇帝配合,同樣沒什麼好怕的。
吳三桂謹慎的將那封書信收起,旋即便傳了心腹前來,如此這般吩咐之後,他吐出一口濁氣,慢慢靠在了椅背上。
已經到了最後關頭,成敗在此一舉了。
……
朱元璋身在宮中,各方消息卻源源不斷的傳將過來。
吳三桂府上有人悄悄南下了,南下的人又回來了,吳三桂派人出去散播謠言了……
朱元璋手裡邊盤著兩枚核桃,嘿然冷笑。
老子就等著你們上套呢!
名聲這東西,朱元璋不在乎,可現在的崇禎皇帝得在乎,前腳跟平西王兄弟相稱、極盡親厚,後腳就把他皮扒了,這要是傳出去,老朱哪兒還有臉出去見人?
以後還怎麼招撫天下文臣武將,決戰李自成和滿洲?
可要是吳三桂自尋死路,聯合他人誣陷皇帝是賊人假冒,那可真是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他!
還有南京那邊的便宜兒子……
「這是跟吳三桂聯起手來了啊。」
朱元璋目光危險,手裡邊兒核桃轉的飛快:「這小兔崽子,人不大,膽子倒不小,等進了北京,老子教教他怎麼打仗!」
「是的呢,」空間裡劉徹道:「畢竟是朱棣的後代嘛,他祖宗當年敢起兵造反,他怎麼就不敢冒險弒父了?」
「是啊,」高祖也唏噓道:「那可是皇位,誰不眼饞呢!升官發財死爹,皇太子一生三大幸事啊!」
李世民嘖嘖兩聲,假模假樣道:「Judy,Judy?我們是說你的後人,又不是說你,你別嚇得不敢吭聲啊!噯,跑那麼遠幹什麼——」
嬴政:「……」
那邊兒扇陰風,這邊兒點鬼火,你們可以的。
朱元璋老謀深算,隱約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兒,又不明白問題出現在了哪裡。
他不問那群黑心皇帝,只問嬴政:「始皇,他們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他們這群人良心大大的壞了,我信不過,我就信你!」
皇帝們齊齊看了過去,飽含希冀的看著他。
嬴政:「……」
嬴政頓了頓,緩緩道:「南京小皇帝在打你的主意是真的,朱棣跑遠了也是真的。沒騙你。」
朱元璋半信半疑:「真沒騙我?!」
嬴政:「沒有,我不說謊。」
朱元璋:「你發誓!」
嬴政:「我發誓。」
朱元璋:「……」
朱元璋:「行吧。」
放心的開始籌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