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曹操上線7

  皇帝濡慕生母,對於生母的母家、自己的舅父舅母們都心存一份敬意,而魯家人雖說沒念過書,但多數人到底還是樸實的,見皇帝外甥如此殷切款待,皆是感恩戴德。閱讀

  楊氏雖然奸猾,卻也生了一張巧嘴,說的比唱的還好聽,知道自家榮辱全都系在已逝的小姑身上,便刻意將話題轉到她身上,說些小姑出嫁前在家同家人相處的事情,乃至於皇帝出生之後兩家之間的往來。

  皇帝聽得興致勃勃,不時嘆息幾句、感慨幾聲,楊氏見狀心內愈發歡喜,順從著他的心意,做出親近尊敬的樣子來,說些好話討他的歡心。

  皇后木然坐在一側,臉上蒙著一層慘白的陰翳,看起來像個活死人,沒有半分生氣。

  小江氏的目光在魯家的兒子們臉上依次掃過,便見是清一色的赭紅面龐,手掌關節也粗大,那是常年勞作的結果。

  再觀其氣度,只覺個個蠢笨呆板,同風光霽月的鄧家公子全然不可同日而語。

  一股絕望猛地湧上她心頭。

  一邊作陪的皇長子和皇長女同樣臉色不豫,前者倒還好些,畢竟年長,能夠控制情緒,但大公主卻是難掩牴觸與厭惡,連眼光都不屑於落到魯家人身上去。

  但現在,他們的情緒統統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皇帝有意聽,楊氏曲意奉承,席間氣氛頗為融洽,宮宴從傍晚一直持續到了深夜,皇帝方才吩咐侍從帶領舅家親眷往早就收拾出來的宮殿裡歇息,自己則很給皇后臉面的去了鳳儀宮。

  宮婢們送了熱水過來,皇后親自侍奉丈夫淨面,見他此時心情頗好的樣子,到底不願讓妹妹跳進火坑,便鼓足勇氣道:「陛下……」

  將將說了這麼兩個字,便被皇帝抬手打斷,他臉上帶著和煦笑意,拉住皇后的手,語氣輕鬆道:「怎麼樣,現在你該放心了吧?」

  皇后微怔,不明所以:「什麼?」

  皇帝則感慨的嘆口氣,神情中閃爍著幾分欣賞:「到底是巧玉機敏,否則朕哪裡想得出這麼好的辦法來?你此前不願與魯家結親,無非是覺得他們家並非良配,今日見過舅父舅母,可該安心了吧?舅父舅母都是本分慈和的老實人,孩子們也都忠厚,門第低一些也無妨,朕日後自然會給魯家授官,讓他們督促下一代讀書識字,過些年也就好了……」

  皇后的心臟逐漸沉入谷底。

  她難以置信,皇帝在見過魯家人之後,居然仍舊沒有打消將妹妹嫁過去的想法!

  「陛下!」她心頭微急,不禁加重了語氣:「臣妾小妹自幼嬌生慣養,怕是無法與魯家相宜,您若是有意抬舉魯家,朝中大臣們家中還有很多未嫁的貴女——」

  皇帝同樣為之一驚,臉上笑容慢慢消失,旋即轉為震怒:「皇后!」

  他自覺已經足夠給皇后顏面了:「朕說讓皇子公主與聖母娘家結親,六宮為表對聖母的敬慕之心,沒有不願之人,唯有你忤逆不肯!朕又說讓你妹妹嫁入魯家,你又百般推脫,嫌惡朕的母家!好,為了安你的心,朕將母家的人召進宮來,叫你見了,俱都是忠厚本分之人,你居然還不滿足?!」

  皇帝猛地站起身來,一腳將宮婢端來的洗腳水踢翻。

  他目光森冷的注視著面前的結髮妻子,語氣厭惡:「你簡直是慾壑難填!」

  帶著濃濃的失望和憤怒,皇帝又一次離開了鳳儀宮。

  他去了漪瀾殿。

  小傅氏毫無疑問的用一通溫柔而體貼的勸慰,繼續火上澆油。

  皇后姐姐畢竟是皇后呀,更別說他還是皇長子的生母呢,皇長子是嫡出,又是長子,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皇太子了,皇后娘娘為天下考慮,想為兒子娶個門當戶對的高門淑女,這也是理所應當的嘛。

  小傅氏絕口不提將大公主嫁去魯家的事情,也不提小江氏的婚配問題,話題始終圍繞著皇長子打轉。

  因為她知道,小江氏根本無關緊要,而大公主說尊貴也尊貴,但歸根結底,皇長子才是皇后的立身之本,既然已經惡了皇后,那出手一定要狠,打蛇一定要打七寸!

  而與此同時,聯合起來擰成一股繩的六宮也沒有閒著,悄悄對棲身宮中的魯家人伸出了觸角。

  皇后誠然是後宮之主,但是當除她之外後宮中所有人聯合起來時,那股力量同樣強大到近乎可怕。

  魯家人既然進了京,肯定就沒想過就這麼灰溜溜的回去,有機會跟皇家結親,這麼好的機會,他們怎麼捨得捨棄?

  魯家兩兄弟性格溫吞,主事的便是楊氏,以她的貪婪秉性,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面前擺著一塊肥肉,卻不狠狠地咬一口!

  皇帝為了皇后近來的不遜與忤逆大動肝火,可即便如此,也須得以朝政為重,第二日天將將亮,便起身洗漱,準備上朝。

  而皇后心裡絕對不會比皇帝好受多少。

  皇后尊貴,但畢竟也只是皇后。

  她有兒子,有娘家,她要考慮以後。

  皇后決定跟楊氏好好談一下,她看得出來,那位大舅母才是魯家真正拿主意的人。

  這是一場註定失敗的會談。

  皇后給出了自以為優厚的條件——讓魯家子娶庶出公主為妻,厚贈金銀,同時,會勸說皇帝為魯家授官贈爵。

  楊氏怎麼可能接受?

  有機會娶嫡公主,憑什麼要娶小老婆生的!

  而且她都聽宮女太監們說了,這婚事就是皇帝為了應付大臣們搞得,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

  小老婆生的公主最大的也才五六歲,等她們到了能出嫁的年紀,怕是黃花菜都涼了,到時候這婚約到底能不能作數還不一定呢!

  至於金銀和官爵——皇帝外甥本來就打算給我們了,還用得著你皇后假惺惺裝好人?

  楊氏毫無疑問的拒絕了皇后的提議,皇后再問,她便用鄉下婆子插科打諢的方式,裝傻充愣,死不接話。

  皇后本就極其厭惡魯家人,之所以能紆尊降貴的跟楊氏說話,無非是為著自己的妹妹,現下再見楊氏如此,心頭難免惱火,小江氏這時候在側,也同樣不是能忍氣吞聲的主兒。

  皇帝還沒下朝,便見小傅氏身邊的侍從滿臉急色的守在簾幕外邊,旁邊是自己的心腹內侍,不知道說了句什麼,自己心腹的臉色也跟著變了。

  皇帝心頭暗急,匆忙宣布下朝,走出正殿之後,就聽小傅氏身邊的內侍哭喪著臉道:「皇后娘娘前不久傳召了魯大夫人去說話,仿佛是生了爭執,江姑娘把魯大夫人給推到了柱子上,魯大夫人頭破血流,這時候還沒醒呢,太醫說,怕是不太好了……」

  皇帝聽罷只覺一股火氣直衝天靈蓋,額頭青筋猛地抽搐一下,一甩衣袖,大步往鳳儀宮去。

  小江氏的確推了楊氏,但柱子也的確是楊氏自己狠心加力撞上去的,疼一下也就算了,頂破天也就是個死,但是她能給子孫後代掙個前程,值了!

  事情發生的時候,正值六宮覲見,宮妃們守在外邊,聽見內里楊氏大兒媳悽厲的哭叫聲後,心照不宣的交換一個神色,一窩蜂湧了進去。

  皇帝駕臨鳳儀宮,所有宮妃、包括小傅氏都被請了出去,眾人默不作聲的在殿外等候,可即便如此,也能從緊逼的門扉窗扇中傳來皇帝難以抑制的怒吼聲。

  接連數日的打擊,幾乎已經摧毀了皇后的精神,聽到最後,她不可控制的大吵大叫起來,聲音刻薄而尖銳,伴隨著碎瓷聲不經遮掩的傳入宮嬪們耳朵里。

  這對曾經恩愛過的、天下最尊貴的夫妻像是世間的一對尋常男女一樣,用鋒利如刀的言辭發泄著自己心頭的怒意。

  最後,一記響亮的耳光聲終結了這場爭吵。

  皇長子與大公主被皇后的心腹匆忙請來,但是這雙兒女這時候已經不足以安撫皇帝的暴怒,尤其是皇長子的存在,第一次激發出了皇帝內心之中名為忌憚的情緒。

  看著這個兒子,他情不自禁的想起小傅氏說過的話——既是嫡出,又是長子,以後一定會是皇太子呢!

  皇帝默默注視了鳳儀宮中的人良久,從眼眶通紅、捂著臉飲泣不止的皇后,到神情怨囿的小江氏,還有滿眼失望和埋怨看著自己的一雙兒女……

  在宮外,江光濟必然也對自己不滿吧?

  還有那些親附江家的人……

  江家是他的妻族,他也願意提拔他們,可是現下回頭再看,才發現在他的縱容下、在皇長子這個天然的政治風向標之下,江家究竟匯聚起多麼強大的一股力量!

  而自己從封地帶入朝中的基本盤,江家又滲透了多少?

  要知道,除了名分大義之外,那是他僅有的力量!

  皇帝臉色晦暗難言,良久之後,吩咐傳了德妃和小傅氏入內,又令人去請魯家人來。

  楊氏這時候已經醒了,臉色蠟黃,病歪歪的躺在塌上。

  皇帝寬慰了她幾句,又喚了她的二兒子近前:「四郎,你來。」

  魯四郎紅著眼睛,猶猶豫豫的近前,跪在皇帝面前。

  皇帝慈和的看著他,吩咐道:「小江氏,過來,跟四郎一起給你的婆母磕頭。」

  小江氏如遭雷擊!

  楊氏今年年過六旬,魯四郎雖是她的次子,但也是快四十歲的人了,又因為常年勞作,十分蒼老不堪,說五十歲都有人信!

  更別說他先前娶過妻,有兒有女,是個鰥夫!

  小江氏嘴唇顫抖幾下,一句話都說不出。

  「陛下!」皇后聲音悽厲:「妹妹她正當妙齡,怎麼能……」

  皇帝一聲暴喝:「你能撮合任公正當妙齡的妹妹給你弟弟做填房,朕怎麼就不能撮合你妹妹給朕的表弟做填房?!朕嫡親的表弟、聖母的侄子,不配娶你妹妹嗎?!」

  他環視一周,厲聲道:「都是死人嗎,聽不見朕的吩咐?!」

  滿殿寂寂,無人做聲,侍從小步而快速的近前,半強迫的逼迫小江氏跪下,按著她的脖子同魯四郎一道給病榻上的楊氏磕頭。

  禮畢之後,侍從鬆開手,小江氏便跟沒有骨頭支撐一樣,軟軟的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宛若死人。

  皇后僵坐一側,眼淚順著面頰不住的往下流。

  從前見到這一幕,皇帝會覺得憐惜心軟,但現在,他只覺得厭惡,發自內心的厭惡!

  他目光如電,直直的看向皇長子:「皇后忤逆,不敬舅姑,你呢?你還認朕這個父親,尊崇聖母這位祖母嗎?!」

  對於一位皇子而言,不孝是非常嚴厲的政治指責,不僅可以宣布皇位角逐的徹底失敗,甚至可以宣布生物學意義上的死亡。

  皇長子心頭猛顫,驚懼不已,跪下身去,連聲道:「兒臣惶恐!國朝向來以孝治天下,兒臣自幼讀聖賢書,豈敢有負父皇與祖母!」

  「那就好。」皇帝話裡邊似乎是有些滿意的,然而目光卻冷冰冰,沒有半分溫度:「朕想讓你娶聖母娘家的女孩兒為正妃,你怎麼想?!」

  皇長子猝然抬起頭來,驚愕至極的對上了皇帝的目光。

  後者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皇長子嘴唇囁嚅幾下,慢慢垂下眼睛:「兒臣,兒臣領命……」

  皇帝點點頭:「很好。」

  一陣風從殿外吹來,讓窗扇撞到牆上,「咚」的一聲震響,所有人心神為之一顫。

  皇帝攜了小傅氏,起身離開。

  身後先是一片寂靜,旋即又如同油鍋里撒下去一瓢水一樣,猛地爆發出一陣驚人的嘈雜聲響,尖叫聲,哭喊聲,抽泣聲交織成一片。

  「……皇后吐血了!快傳太醫!!!」

  ……

  宮內人心本就不齊,再有皇太后推波助瀾,鳳儀宮內發生的事情很快便傳到了勛貴們的耳朵里。

  對此,曹操表示:「……」

  不行,我得造反。

  他說:「我必須得造反!」

  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兒啊!

  不造個反,阿瞞自己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皇后本就為小江氏的婚事而傷神,再遭受到皇帝令皇長子娶魯家女為正妃的打擊之後,一日之內吐血數升,臥床不起。

  這並沒能激發起皇帝的憐愛或寬宥,不過三日而已,小江氏打著沖喜的旗號,匆匆忙忙嫁進了魯家,成了魯四郎的填房夫人。

  一方是皇后的妹妹,一方是皇帝的表弟,這又是魯家第一次在長安嶄露頭角,皇帝甚至令他的心腹近臣親自書寫請柬,希望長安高官豪貴們能夠不吝前往,周全魯家顏面。

  鄧大人捏著鼻子去了,隋大人臉色也不太好,席間跟曹操坐在一起,壓低聲音道:「那位是不是沒念過書?滿腦子都只想著賜婚聯姻,就不能搞點別的?」

  鄧大人忍受著魯家專門找來的喇叭手在不遠處轟鳴:「吵死了,真晦氣!」

  隋大人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示意他說話小點聲——國舅江光濟就坐在對面呢!

  鄧大人看見江家人就覺得膈應,當初皇后可是想將小江氏塞給他兒子呢!

  他慢騰騰的挪了挪腿,然後大聲說:「老隋,你踢我幹什麼?!」

  隋大人:「……」

  我擦!

  江光濟宮裡邊姐姐吐血臥病,宮外邊妹妹家人當填房,這時候再聽人明里暗裡——不,這踏馬只有明里,哪有暗裡?

  再聽人明里明里的挑釁,眉宇間冷色跳躍,正待近前去尋鄧大人晦氣,卻發現任永年那老東西不知什麼時候坐到了自己身邊。

  「國舅,消消氣、消消氣,」曹操道:「不管怎麼著,身子是自己的,真氣出個好歹來,誰能替你?」

  江光濟臉色稍霽。

  曹操便嘆口氣,語重心長道:「我到底痴長你幾歲,吃過的鹽略多些,有些事還是能說幾句的。人活著就是那麼短短几十年,哭也是活,笑也是活,為什麼不笑呢?你也好,江小姐也好,就是搞不明白這個道理啊!」

  江光濟:「……」

  笑笑笑,笑個幾把笑,我姐想讓你把妹妹嫁給我做填房的時候你咋不笑?!

  曹操只當是沒看見他此時面色,神情感慨,繼續往外噴吐雞湯:「人本身就只是一個個體,又何必在乎外界的眼光?只要活得精彩,在哪裡生活、嫁什麼人又有什麼區別!」

  江光濟:「……」

  說一千道一萬,你咋不把妹妹嫁給我?!

  這時候再說這些,你不覺得你太虛偽了嗎?!

  站著說話不腰疼,何不食肉糜!

  江光濟嘴角牽動一下,笑的譏誚:「魏公,你是故意來看我笑話的嗎?」

  曹操:「嘿嘿嘿,被你發現了!」

  江光濟:「……」

  曹操:「看你們家淪落到今天這地步,我真是幸災樂禍!」

  江光濟:「……」

  曹操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不過你也別太難過,就你們家這家風修養,我看以後還有很大的下降空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