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我是李世民,我愛觀音婢6

  這場驟雨持續了大半個時辰,方才逐漸轉小,淅淅瀝瀝,到最後細如牛毛。

  李世民與長孫無憂留在寺廟裡用了齋飯,午後見雲銷雨霽,這才一道下山,折返回府,出城的時候快馬加鞭,回城時候反倒慢了下來,信馬由韁,含笑敘話。

  雨後空氣清新,樹木枝葉上不時「吧嗒」落下幾滴積雨,幾隻飛鳥停駐在枝頭,發覺那行人騎馬走近,似乎受了驚嚇,齊齊展翅,撲稜稜飛向遠方。

  長孫無憂有一搭沒一搭的同未婚夫嘟囔:「成婚的婚服已經制好了,阿娘近來都盯著我不許多吃,就怕我吃胖了,到時候穿不進去,被人笑話——我才不胖呢!」

  李世民笑微微的在心上人豐腴飽滿的面頰上掃過,認真的頷首附和:「沒錯,觀音婢一點都不胖。」

  「對嘛。」

  長孫無憂深以為然的點點頭,又想起什麼好玩的事情似的,眼睛裡盈滿了笑意:「那天你帶我去摘蜂蜜,不小心卻給馬蜂蟄了,倒惹得我想吃蜂蜜了,特意吩咐人去尋了來,單單只吃這個,未免乏味,正好後院裡那幾棵桂花樹開的繁盛,到時候我們一起制桂花蜜……」

  李世民語氣輕快的應了:「好啊,什麼時候?」

  長孫無憂思忖幾瞬,道:「今天剛下了雨,桂花染了潮氣,且再等幾日,尋個風和日麗、晴空萬里的時候,我再著人請你過去。」

  李世民自無不應:「好。」

  長孫無憂還說:「再過段時日,山上的栗子熟了,咱們一起去摘吧,架起火來燒著吃,也是別有一番風味!」

  李世民仍舊是滿口附和:「好,過段時間一起去摘栗子。」

  長孫無憂亂七八糟的又說了好多,倒也沒什麼大事,全都是日常瑣碎,李世民也不覺得煩心,極認真的從頭聽到尾,沒有半分不耐神情。

  到最後長孫無憂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吐了吐舌頭,悄悄問他:「我是不是有點煩?」

  李世民詫異的看著她:「你怎麼會這麼想?」

  長孫無憂:「我說了好多好多呢,平時阿娘都很少有耐心聽我講這些的。」

  李世民笑了。

  空山新雨之後,他面容仿佛也染了三分清氣,分外俊朗。

  他輕輕說:「跟心愛的人在一起的時候,什麼風雅之事都不需要做,只是聽你嘟囔些尋常瑣事,就很美好。」

  長孫無憂不曾想他會這樣講,著實一怔,回神之後,臉頰便微微燙了起來,小心的捏著手中韁繩,好像那是一條滑不留手的泥鰍,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

  李世民既不催她,也不揶揄,只放慢速度,在這微涼的舒適山風中與她並驥而行。

  長孫無憂定了神,咳嗽一聲,有心想同未婚夫表白一句的,然而轉過頭去對上他的視線時,卻將即將出口的話給忘了。

  李世民靜靜看著她,忍俊不禁。

  長孫無憂好像有很多話想同他說,又好像什麼都沒必要講了。

  路邊開著不知名的野花,天上星辰般散落一地,少年和少女的心頭刮著夏末的微風,神情含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

  婚期定在了這年十月。

  成婚之前,無論是李世民還是長孫無憂都想了很多,但真的到了成婚那天,舉行完婚儀之後,反倒覺得這儀式好像也不似想像中那般鄭重,因此對生活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婚禮在黃昏時刻舉行,唐國公府赫赫高門,規制禮節甚多,等到走完所有程序、吃過合卺酒之後,新郎倒是還好,年輕的新娘子卻累的快要直不起腰來了。

  長孫無憂今年才十三歲,雖說業已成了新婦,夫妻同處一室,但並不會急於圓房,更別說誕育子嗣了,所謂的婚後生活,於她而言也只是換了一個地方繼續生活而已,這種風尚在當下也不算奇怪。

  前世長孫氏為李世民誕下長子時十八歲,唐國公夫人竇氏誕下長子李建成時也二十歲了。

  畢竟是大婚之日,昨晚長孫無憂幾乎一夜未眠,今日又是各種舟車勞頓,體力虛耗過度,早就疲乏到了極點,強撐著吃了合卺酒,飯都沒吃幾口,便歪在塌上睡下了。

  李世民忍俊不禁,心道:「前世好歹還堅持著吃了飯,再去沐浴更衣,這一回卻是什麼都免了。」

  心內這般調侃,但心裡終究是歡喜的,他知道——前世觀音婢也累,十三歲的女郎幾乎兩天一夜沒合眼,各種儀禮拘束著,好容易進了洞房,還得強撐著走完全過程,不在夫婿和夫家面前失禮,談何容易?

  今生她疲態盡顯,累極睡下,正說明她身心放鬆,身在夫家,絲毫不覺拘束,也無需憂心丈夫的看法。

  李世民很欣慰。

  吩咐僕婢們撤了膳食下去,再送了一乾洗漱用物過來,他親自用巾櫛浸了溫水幫妻子擦面,最後又替她脫去鞋襪,著人送了熱水來幫她泡腳解乏。

  熱氣和溫暖最能夠紓解疲乏,泡了沒多久,長孫無憂便迷迷糊糊的醒了。

  她胡亂揉了揉眼睛,四下里一打量,便見自己上半身倚在堆起來的被褥上,一雙腳掌正泡在熱水當中,新鮮出爐的少年丈夫褲腿捲起,同樣坐在一邊泡腳,肩背挺峻如一條直線,手裡捏著份文書,正垂眼翻看。

  長孫無憂打個哈欠,輕輕拉一拉丈夫衣袖,聲音帶著睏倦的含糊:「看什麼呢?內室光暗,仔細傷眼。」

  李世民道:「我們成婚時賓客們送來的禮單。」

  長孫無憂腰上就跟安了彈簧似的,立馬就彈起來了,一雙明眸瞪得又圓又亮:「說好了的,成婚之後讓我管錢!」

  李世民被她這財迷模樣給惹笑了,很親愛的揉了揉她面頰,將禮單遞了過去:「喏,給你給你,全都給你。」

  東西在他手裡的時候,長孫無憂開口索要,他主動交給她的時候,她反倒沒那麼熱切的渴求了。

  很多時候,女人想要的無非就是一個態度罷了。

  長孫無憂尤且有些疲乏,順勢倚在他肩頭,哈欠連天道:「你收著吧,我這會兒哪兒有精力看呀。」

  李世民笑著將那禮單一折,擱到她枕頭下邊了,又低頭親親她:「那就等明天睡醒了再看!」

  黃昏時刻行婚禮,等到第二日清晨時候,新婚夫妻二人一道往前堂去拜見舅姑。

  李世民夫妻二人歇息的早,且這日也是個正經日子,遲到不得,故而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便有僕婢前往喚起,侍奉李二夫人梳妝打扮。

  新婚夫婦如此,李淵與竇氏同樣難以安枕,李世民是唐國公府的嫡子,深得父母寵愛,新婚第二日小夫妻一道前來拜見,做公婆的怎麼好遲到?

  同樣也是早早起身。

  竇氏起身沒多久,便有僕婢前來傳話,道是二郎夫婦早已經起身,院裡正房已經掌起燈來了。

  竇氏頷首應了,梳妝更衣、妝扮整齊之後卻不見那小夫妻倆攜手前來,便有些奇了,正要打發人去瞧瞧,親信嬤嬤便笑容滿面的前來報信兒了。

  「二郎在給新婦畫眉呢,只是動作太慢,倒惹得新婦著急,二郎便遣人來通稟一聲,道是稍後便至……」

  竇氏聽得微怔,旋即失笑:「新婚燕爾,如膠似漆,真是琴瑟和睦啊。」

  李世民前世也時常為妻子描眉,只是間隔的時間久了,難免手生,抖了幾抖,那弧線便略略有些彎了。

  長孫無憂偷偷往鏡子裡瞥一眼,再瞥一眼,最後忍不住面露嫌棄:「你真的畫的好醜啊!」

  李世民:「多試幾次就畫得好看了!」

  長孫無憂繼續嫌棄他:「我才不要,敢情不是畫在你臉上!」

  李世民也不氣,只笑道:「可別人都知道是我畫的,笑話也是笑我啊。」

  長孫無憂原本也只是隨口一說罷了,並不是真心埋怨,閨房中畫眉之樂,夫妻琴瑟和鳴,這是天下萬千女子的夙願,她歡喜都來不及,又怎麼會當真嫌棄?

  反倒是李世民,畫眉結束後端詳良久,深覺不美,悻悻將黛筆擱下:「還是擦掉重畫吧……」

  長孫無憂莞爾,順勢摟住他脖頸,湊過臉去在他腮上「吧唧」親了一口,又拉著他起身:「走啦走啦,別讓阿耶阿娘久等!」

  李世民尤且遲疑:「眉毛……我畫得不甚好看。」

  長孫無憂答得毫不猶豫:「我家郎君為我畫得眉毛,是世間最好看的!」

  張敞畫眉,韓壽偷香,時人引為風流韻事,可真正讓人嚮往的不是風流放蕩,而是夫妻情長。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時間一年年過得飛快,而他們仿佛仍舊是最初的自己。

  遊春賞花,深山尋泉,楓林拜廟,冬日觀雪。

  長孫無憂十八歲那年有了身孕,若是十月懷胎、順利生產,便該是她十九歲那一年了。

  就時間來推算,這不是他們曾經的長子承乾。

  李世民說不出是失落,還是釋然。

  他沒有刻意的避孕,也沒有刻意的強求,只是順勢為之,自然而然。

  命運已經給出了最終的安排。

  這是全新的開始。

  近日陰雨連綿,書房裡經年的古籍都染了潮氣,生了霉斑。

  長孫無憂閒來無事,見這日是個艷陽天,便在院中鋪設桌案,協同僕婢一道將書卷字畫挪了出去,讓見見天日,曬曬陽光。

  李世民剛剛大敗宋金剛,得了些閒暇在家陪伴初有身孕的妻子,見她扶著腰在院子裡忙碌,又是好笑,又是無奈:「你熱不熱?且先過來歇歇吧。」

  長孫無憂道:「近來在屋裡呆的太多了,不只是書長了霉斑,我覺得自己也要發霉了,想曬一會兒。」

  李世民道:「曬黑了哭的話我可不哄你!」

  長孫無憂哼了一聲:「我才不會哭呢!」

  夫妻倆你來我往的說了會兒話,李世民便專心抄寫佛經去了,重生一世,再去看前世有些晦澀的佛經,他平添了很多感悟。

  窗外便在這時候響起一聲炸雷,沒有一點緩衝,雨點噼里啪啦的落了下來。

  長孫無憂大叫一聲:「我的書!」就沖了出去。

  李世民簡直要氣死了:「別動!地上滑,你當心摔倒!」

  顧不得走門,他直接翻窗出去,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將妻子抱起,迅速躲到了廊下。

  又黑著臉道:「胡鬧,什麼書比你的安全還要緊?!」

  長孫無憂抽了抽鼻子:「王羲之的字帖啊!」

  李世民不假思索道:「就算是王羲之的字帖……就算是,就算……」

  神情逐漸空白。

  李世民:「……」

  我遠遠的看見一座房子塌了,就想近前去看看熱鬧。

  走近之後發現是我的房子塌了。

  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長孫無憂小心翼翼道:「夫君……」

  李世民神情憂愁,頭頂都要長蘑菇了,然而看一眼滿眼擔憂的妻子,卻還是半蹲下身,環住她腰身,將臉貼在了她已經隆起的肚腹上,認真道:「就算是王羲之的字帖,也不如我妻兒的安全要緊。」

  「算啦,」他舒口氣,道:「濕了就濕了吧,天命而已,何須強求。」

  長孫無憂覷著他神情,卻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李世民不解道:「嗯?」

  「王羲之的字帖好好的呢,我同你開玩笑的,」長孫無憂笑道:「我知道你喜歡,沒敢在外邊暴曬,盯著到了時候,便親自收起來了。」

  李世民抬手在她臉上掐了一下。

  「喂,」長孫無憂:「疼啊!」

  李世民哼道:「疼就對了,不疼不長記性!」

  又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

  院子裡僕婢們忙碌成一團,好在長孫無憂以防萬一,攤子鋪的很小,寧願麻煩些,時間久些,也求個穩妥,故而這雨雖然來得迅猛,但損失並不算大。

  李世民抱著懷孕的妻子到了塌上,同她一道躺了下去。

  窗外風聲漸起,雨聲瀟瀟,然而他們夫妻二人只靜靜躺在一起,心裡邊很不約而同的分外安寧。

  李世民忽然叫了一聲:「觀音婢。」

  長孫無憂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怎麼啦?」

  李世民湊到她耳邊去,悄悄道:「我有沒有同你說過,我很鍾意你呢?」

  長孫無憂笑著合上眼去:「說過很多遍啦!」

  李世民摸著鼻子,也跟著笑了。

  想同你說千千萬萬遍才好。

  這麼短的時間,長孫無憂已經睡著了。

  李世民注視她一會兒,自己也有些倦意,不多時,同樣合眼睡下。

  微風喚起沉眠的夢,夢裡有魂牽夢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