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搞宅斗不如造反17

  寶座之上,皇太子妃仍舊是舊時模樣,端方持重,落落大方,仿佛什麼一變都不足以令她變色,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如常寒暄之後,吳側妃尋個時機,跪到皇太子妃面前去,將昨晚皇太子傳召自己前去的事情講了:「妾身想著太子妃娘娘是東宮儲妃,這些事情,原本也是該交付到您手上的,大抵是太子殿下近來病的厲害,頭暈腦脹,這才亂了章法,病急亂投醫,撞到妾身身上去了……」

  說完,又將皇太子昨晚交給她的那份名單交了上去。

  皇太子妃聽罷,目光平添幾分和煦:「吳側妃有心了。」

  她目光一掃,茂珠兒便近前去接過那份名單,福了福身,轉身去了內殿,皇太子妃則留了吳側妃說話,問些日常瑣事,渾然不再提皇太子三字。

  約莫過了半刻鐘時間,茂珠兒從內殿出來,重新將那名單遞還給吳側妃。

  皇太子妃端茶送客,語氣柔緩:「咱們在東宮共處多年,你的品性,我也是了解的,今日之事我心領了,來日必有後報。」

  她笑了笑:「回去歇著吧。」

  吳側妃心頭大定,恭敬應聲,行禮之後,退將出去。

  ……

  茂珠兒從宮人手裡接過木槌,跪坐在皇太子妃身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替她捶腿:「吳側妃平日裡看著傻乎乎的,眼光倒是精準,知道誰能選,誰不能選。」

  皇太子妃聽得失笑,良久之後,又搖頭道:「那不是傻,只是心正,沒什麼壞心眼。她也是名門大族出來的姑娘,父母恩愛,內宅安寧,沒吃過內宅苦頭,要不是嫁入東宮,就在江南尋個富貴人家嫁了,做個正房娘子,有父兄庇護,豈不勝過這勞什子側妃萬千。」

  茂珠兒聽得默然,不由自主的停了手上動作:「天下男兒的出路,向來是比女兒多的,習武,讀書,仕宦,經商,哪怕是做個教書先生,當個打魚匠呢,總比女兒家好,生來要讀女四書,脖子上先天就套著繩子,只讓做針線女工,最多就是學學管家之事,嫁了人之後相夫教子……」

  皇太子妃笑了:「究根結底,無非是因為她們沒有辦法自己養活自己。在江淮之地,織錦桑蠶極度發達,往往都是男子在家中田謀生,婦人外出紡織做工,賺的並不比男子少,在家說話時聲音便要比丈夫大……」

  茂珠兒也笑了,繼續為皇太子妃捶腿,輕咬嘴唇,神情中帶了幾分惋惜之意:「也只有在富庶的江淮——」

  皇太子妃眸色里添了幾分認真:「這不也正是你我走到一起去的緣由之一嗎?」

  茂珠兒為之啞然,旋即莞爾。

  ……

  因為皇帝的大發雷霆與皇太子妃發力救場,宮宴之上的變故未曾傳到朝野之上,便消弭無蹤,但經此一役,東宮的把柄也算是攥在皇帝手裡邊兒了,雖說皇帝無意立時廢黜,但拿這把柄當大棒,時不時的敲打一下皇太子也是好的。

  皇太子貴體欠安,皇帝體貼兒子,便下令叫他在東宮靜養,無需上朝,名為養病,實則幽禁,又深諳拉一邊兒打一邊的道理,待到皇太子妃往太極殿去請安時,特意屏退左右,只留心腹在場,長吁短嘆,傷懷不已。

  「皇太子雖非嫡出,但也是朕的長子,年幼時候還是很懂事的,只是不知怎麼,長大之後,竟屢失朕意!」

  皇帝說的動情,懊惱不已:「朕同太尉相交多年,感情甚深,又知阿琬自幼聰敏,有大將之風,這才選你為皇太子妃,不想那孽障豬油蒙了心,朝堂上屢屢讓朕失望,後宮中不修內帷,不知從哪兒尋了個青樓女子,竟還如珠似寶……」

  說到此處,他自覺失言,神情微變,匆忙改口。

  皇太子妃大驚失色,坐直身體,略略前傾:「什麼青樓女子?!」

  她愣在當場,臉上且青且白,半晌過後,錯愕道:「閔側妃——」

  皇帝神情中半是無奈,半是恨鐵不成鋼:「朕打過,罵過,他都不聽,陳皇貴妃在時,幾乎要跪下來求他了,也是不依,真真是前世孽障!」

  皇太子妃少見的動了怒:「青樓女子怎麼能進東宮?!殿下真是昏了頭了!忠勤伯府也跟著亂來,簡直荒唐透頂!」

  「他一心寵愛閔氏,甚至有廢嫡立妾的意思,朕真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了!」

  皇帝一副被兒子傷透了心的模樣,揩了揩眼淚,嘆息道:「阿琬啊,朕拿你當親生女兒看待,太孫更是朕的嫡孫,你且放心,無論什麼時候,朕都是站在這邊的,即便是到了、到了無計可施的時候,朕也一定會保全你們母子的……」

  前邊一切都是虛的,最後一句才是他真心想要表達的。

  想要將隸屬於皇太子的勢力逐一剪除,不動一刀一槍,和平演變,那就要讓他們知道,他們所擁有的東西不會隨著皇太子的倒下而煙消雲散,可能會遭受到某些損傷,但決計不會血本無歸。

  皇太子妃雖知皇太子專寵側妃閔氏,卻不知閔氏的出身竟這般不堪,再聽說皇太子有廢嫡立妾之意,更是面露陰霾,左思右想,到底掉了幾滴眼淚:「只求父皇為我們母子二人主持公道。」

  皇帝知道她可能是在演戲,皇太子妃也知道他可能知道自己在演戲,但是為了各自心中算計,二人心照不宣的將這場戲唱到了最後。

  皇帝信誓旦旦:「阿琬,你放心,有朕在,他翻不過天去!」

  皇太子妃信心滿滿:「兒臣相信父皇一定可以的!」

  出了太極殿,皇太子妃臉上神情迅速轉為平淡,皇帝臉上的慈愛與寬和同樣消失無蹤,但東宮內的妻妾之爭,卻就此拉開了帷幕。

  回到東宮之後,皇太子妃同皇太子大吵一架。

  皇太子妃說皇太子從外邊找了個青樓女子改頭換面送進宮來當側妃,真是什麼體統都沒了,他不嫌丟臉,她卻覺得顏面掃地;皇太子說皇太子妃悍妒不遜,眼見著他近來不得皇帝看重,故意找茬爭執,想要帶著兒子大難臨頭各自飛。

  上邊神仙打架,吳側妃連看熱鬧的心思都不敢有,老老實實的龜縮在偏殿裡,等到那邊兒吵完了,才偷偷摸摸的跑到皇太子書房裡,將吳家的調查結果告知於他。

  茂珠兒的身份沒有問題。

  皇太子疑心大釋。

  陳皇貴妃死了,他失愛於皇帝,儲位不穩,夫妻離心,若這時候發現心愛之人竟也背地裡暗害於他,怕真就得覺得活著沒什麼意思了。

  就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懷抱了最後一絲希望,皇太子愈發寵愛茂珠兒,又因為近來同皇太子妃失和,後者屢屢因茂珠兒的身份而同他爭執,索性將茂珠兒接到了正殿之中,如夫妻一般日夜相對。

  皇太子妃治下甚嚴,起初這消息還能瞞住,奈何皇太子有意給正妃臉色看,也以此向皇帝宣洩自己的不滿,事情做得越發出格,最後此事鬧的越來越大,終於傳到了朝野之中、御史言官的耳朵里。

  皇太子收用個青樓女子,這算不上什麼大事,可是將其改頭換面納為側妃、甚至於有凌駕於皇太子妃之上的架勢,這便大大不妥了,一時議論紛紛,上疏彈劾者不計其數。

  皇太子吃了秤砣鐵了心,絲毫不為所動。

  ……

  東宮的變亂並不曾牽連到宮外,威寧侯夫人周靖仍舊從容,每日料理府中諸事,得了空也會返回娘家去寬撫幼妹幾句——父親出征在外,情郎也隨軍出征,周三小姐一個人留在府里,頗有些孤苦伶仃的意味。

  此外,她還有一樁要事要辦——已故周夫人的忌辰就要到了。

  往常這個時候,周太尉都會親自為亡妻籌辦忌辰,但現下他出征在外,下落不明,皇太子妃身在宮中,這事兒便得著落到周靖和周萱頭上了。

  西涼戰場上一直沒有消息傳回,太尉周定方生死未卜,再加上近來皇太子同皇太子妃夫妻不協,對於此次周夫人的忌辰儀典,京城的勛貴和望族都持觀望態度。

  但皇帝率先對周家表露了善意,降旨褒讚已故周夫人的德行,盛譽周太尉的功績,甚至大開皇恩,賜封周三小姐為安樂縣主。

  親王之女才能得封縣主,周三小姐以臣女之身得此殊榮,周家恩遇之隆,可見一斑,消息傳開,饒是周太尉仍舊下落不明,周家門前也是眼見著車水馬龍、熱鬧起來。

  或許苦難的確會磨礪一個人,再度見到周三小姐之後,滿京城的貴婦或多或少都有些驚詫,少女的嬌柔與稚氣被家族變故打磨掉,留下的是堅毅與從容,迎來送外時,言行舉止分外得當。

  從前周家女百家求,是因周家門第煊赫,且前邊兩位小姐嫁得好、當家主母做得好,這會兒眼見著周三小姐經事之後,倒有了幾分前邊兩個姐姐的凜然風範,且姿容絕世,尤勝前邊兩個姐姐,便覺得只衝著這個人,也很值得娶進家門了。

  周夫人已經辭世,長姐如母,便有人悄悄問周靖,對這妹妹將來有什麼打算。

  周靖唉聲嘆氣:「她是鐵了心要跟薛家公子了,我力勸不得,原本想著怎麼都要叫他們分開的,沒想到爹爹身陷戰場的消息傳來,薛家公子二話不說便奔赴西涼,這樣情深義重,我哪裡還能再說什麼?」

  說話的夫人也只能往好處勸:「那位薛公子這樣有心,若真是能尋到太尉,一道還軍,倒也是樁美談。」

  這一席話傳出去,眾人便知道周三小姐是一心要等心上人回來的,遂不再提姻緣之事,盡禮之後,辭別歸府。

  這一日周家賓客如雲,等周靖處置完諸多事項,同小妹辭別,折返回府,已經是月上中天,子夜時分。

  她有些倦了,以手支頤,細細思量近來姐妹三人所走得每一步是否出過紕漏,聽見馬車外侍從同巡夜的衛戍表明身份,也未曾動一下眉頭。

  威寧侯府到了,周靖定了定神,扶著侍婢的手下了馬車,自有僕婢手提羊角燈前邊照路,陪嫁嬤嬤便在這時候迎了上來,低聲道:「侯爺還沒回來呢。」

  今日是先周夫人的忌辰,威寧侯作為周家女婿,必然也是要去的,午間用膳敘話之後,同僚有事來尋,威寧侯打發人同妻子說了一聲,便一道離去。

  男人官場上有事要做,周靖從不干涉,只是這麼晚都沒回來,倒叫她眉頭微動。

  周靖抬手揉了揉額頭,道:「八成是同僚宴飲,吃酒去了,留個人在門口守著,再叫廚房溫著醒酒湯……」

  侍從領命應聲,周靖也沒有多想,回房梳洗之後歇下,第二日清晨才知道丈夫昨晚一夜未歸,到這會兒都沒個消息。

  周靖眼眸閉合,淡淡道:「差個人去打聽一下,看他昨晚跟誰一起吃酒。」

  僕婢應了一聲,剛走出去沒多久,便有人來報信兒:「夫人,侯爺回來了!」

  來人目光在周靖身後柳氏身上不經意的一掃,聲音更低:「還帶了個女人回來。」

  要是尋常時候也就罷了,畢竟前邊有過一個柳氏,夫人也沒什麼生氣,再帶回來一個也沒什麼,可昨天是夫人生母的忌辰啊!

  因著這個日子,近來周靖衣衫髮飾都不用艷色,柳氏取了一對兒水晶打磨成的海棠花釵,小心翼翼的幫她簪上,聽那婢女這樣回話,她心頭一顫,手掌隨之一抖,花釵勾住周靖髮絲,不輕不重的扯了一下。

  柳氏嚇了一跳,唯恐侯夫人遷怒到自己身上,倒抽口涼氣,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周靖連眉毛都沒動一下,聽見她抽氣的聲音,還扭過頭來看了她一眼:「你怎麼了?」

  柳氏不敢吭聲,福了福身,卻見侯夫人仍舊看著自己,仿佛是在等待自己回話。

  她抿一下嘴唇,低聲道:「您別生氣。」

  周靖聽得笑了,好像是覺得她的話很有意思:「我為什麼要生氣?」

  柳氏在她身邊侍奉的多了,便漸漸發現這位侯夫人雖說高貴冷艷,不喜言談,但也是講道理的,只要別做什麼錯事犯到她手裡,就不會出事。

  這時候見她心情仿佛並不很糟糕,柳氏便壯著膽子,小心翼翼道:「這樣的日子,侯爺帶了人回來,您不生氣嗎?」

  周靖淡淡轉過頭去:「生氣是無能的表現,無謂用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

  她輕輕往椅背上一靠,面前菱花鏡映出了柳氏嬌美的面龐,周靖輕輕抬手,雪白指尖拂過鏡中人面龐,忽然叫了一聲:「囡囡。」

  這是江南之地對於女孩子的稱呼,也是柳氏從親生父母那裡所得來的為數不多的東西。

  她聽得一怔,旋即回神,又因為侯夫人這樣叫她時聲音放的很輕,下意識的彎了彎腰,遲疑著道:「是?」

  周靖後靠,柳氏前傾,這一瞬,二人面頰貼的很近。

  柳氏嗅到侯夫人身上淡淡的香氣傳來,不知為何,忽然有些頭暈目眩,這時候卻聽她在自己耳邊,悄悄道:「我們一起把他弄死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