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原本還吩咐人盯著蔣應辰,看他接下來還能往外掏什麼好東西,哪知道沒等這傻叉掏完,就直接來了個掉馬,被蘇仲頂著一頭冷汗告到了宮裡。
「出頭狀告此人的蔣氏乃是蔣應辰的胞妹,兄妹二人相依為命多年,感情深厚,她既說此人為假,料想不會有錯……」
蘇仲先一步接受了這個結果,再去想今日見到的蔣應辰,便覺處處都是破綻:「應辰那孩子臣也是見過的,了解他秉性如何,才華並不十分出挑,但人是很穩重妥帖的,然而今日所見,卻是張揚激進,臣原還以為他是遭逢變故改了性子,現下再想,若說是內里的人變了,就完全能解釋的通了!」
嬴政心情有些複雜,沉默幾瞬之後,道:「面容不變,身體內的靈魂卻換了人嗎?果真是荒誕離奇。」
蘇仲以為他不相信,忙道:「陛下,此事並非臣捏造杜撰——」
「朕知道。」嬴政淡淡一笑,道:「天道有變,什麼妖魔鬼怪都跳出來了,從前楚王妃接連暴死一案是這樣,現在這真假蔣應辰一事,也是如此。」
楚王妃接連暴死一案在帝都引起了巨大轟動,雖然事後皇帝大義滅親,海內稱譽,然而朝臣百姓們私底下卻是議論紛紛。
即便是蘇仲自己,也偷摸犯著嘀咕——楚王是瘋了嗎,這種事情都幹得出來?
完全沒有內在邏輯啊!
現下聽皇帝將這件案子跟蔣應辰之事劃了等號,蘇仲方才陡然間驚醒過來。
天道有變,妖魔臨世。
他細細將這八個字品了良久,悚然道:「陛下,若真是如此,便更該小心了啊!那妖孽執意想要見您,心裡邊打的又是什麼主意?!」
蘇仲腦洞大開,越想越怕:「他竟可以悄無聲息的殺死蔣應辰,代替他生活在蔣家,若非薇兒機警,怕是無人能夠發現異常,若他如法炮製,將陛下換掉,屆時豈非將萬里河山交付到妖孽之手?!」
……倒也沒那麼厲害。
嬴政聽得忍俊不禁,卻也不欲過多泄露,只道:「朕身為天子,得天道庇護,妖魔鬼怪豈能近身?至於那蔣應辰,不過是跳樑小丑罷了!」
說完,他即刻手書聖旨一封,加蓋印璽,以人間天子的名義,令禁軍前去蔣家擒拿妖孽。
嬴政知道蔣應辰那廝是打不死的蟑螂,不定死後還能不能再回來,便多問了一句:「將此事告知於你的,便是蔣應辰之妹蔣薇兒?」
蘇仲道:「是。薇兒聰慧謹慎,察覺事態有異,便趁那妖孽醉酒成眠之際往臣府中送信,臣方才能夠及時反映,入宮報信。」
「當真機敏。」嬴政贊了一句,溫和囑咐道:「以防萬一,擒拿住那妖孽之後,不要在他面前提及是蔣氏出面狀告,以免他使出什麼陰毒法門將其暗害。」
蘇仲心悅誠服,躬身謝道:「陛下謹慎入微,深有仁心,臣不及也。」
嬴政神情上顯露出幾分唏噓,搖頭道:「朕雖不曾見過真正的蔣應辰,但只聽蘇卿話中所形容,再觀蔣氏言行,倒真真是個質樸之人,尚主卻也使得。娶朕的公主,不怕他沒有才華,只怕他德行不夠,可惜了。」
蘇仲想到此處,也是黯然:「應辰他雖不是世人所欣賞的風流才子,但真的是個好孩子,天不垂憐……」
嬴政便道:「待到擒拿了那妖人,確定此事無誤之後,再額外加恩蔣氏,封為郡君吧。」
蘇仲替蔣薇兒謝了恩,又道:「兩家也是幾代的交情,臣想收薇兒為養女,免得她孤身一人無依無靠。」
嬴政向來知曉他品性,自無疑慮,頷首應了,又吩咐禁軍即刻出宮拿人。
蔣應辰自覺辦成了一件大事,在蘇家喝的實在不少,回家之後倒頭便睡,渾然不知蔣薇兒歸而復去,更不知道死亡的陰影已經將他籠罩大半。
蔣家附近的街道早就被京兆府嚴密封鎖,等禁軍一到,立時衝到蔣家府內,將閒雜人等一一控制住,另有幾名八字陽氣重的禁軍衝到主屋去拿要犯蔣應辰。
蔣應辰這時候還睡得迷迷糊糊,幾個禁軍卻半分不曾鬆懈,鐵鏈子將他綁了個結結實實,提著一萬個小心,頭臉蒙住,直接把人給帶走了。
蔣應辰是喝醉了,又不是喝死了,被人拽起來搖搖晃晃的往外走時便醒了一半兒,只是頭臉都被黑布蒙住,醉酒之後的腦子又是一團漿糊,腳下就跟踩著雲似的,渾然不知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禁軍們卻不管這些,直接將人押到大理寺中關押重刑犯的牢房之中,牆壁有成年男人腿那麼厚,外邊還安了一層柵欄,防範之嚴密,連一隻蚊子都別想輕易飛出去。
一事不勞二主,嬴政不欲將此事宣揚出去,便叫蘇仲負責主審此案,畢竟他跟真正的蔣應辰足夠熟悉,得到了什麼信息,也能迅速跟蔣薇兒進行溝通對照。
牢房中光線不甚明亮,但即便相隔一段距離,也仍舊能夠看清牢房中人年輕的面龐。
蘇仲回想起從前見過的蔣應辰,溫諾中帶著幾分執拗,不禁悲從中來,畢竟是恩人之後,蔣薇兒事後也要為兄長收斂屍身,若真是動用酷刑,最後損毀的不成樣子,也是叫人傷心。
他曾經主政地方,知道牢獄手段,傳了人來,溫和吩咐:「這妖孽該死,但皮囊卻是我世侄的,不要傷損,想個法子,叫他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
行刑之人吃的就是這碗飯,手上有真功夫在,既能把人打成血葫蘆但是養幾天就能好,也能叫人看著好好的,但是內里腐爛敗壞,沒多久就一命嗚呼。
想不損毀肢體而叫一個人痛苦,辦法實在是太多了。
「小的明白您的意思,相爺,您去那邊歇著,小的跟您保證,只要他這會兒還是肉體凡胎,不出兩個時辰,就讓他吐得乾乾淨淨!」
蘇仲欣慰頷首,轉身到隔壁相鄰房間等候。
行刑之人往腰上貼了幾張符避避晦氣,洗把手,帶著吃飯的傢伙什慢慢走了上去。
蔣應辰睡了一個多時辰,意識之中已經有了幾分清明,正迷糊的時候,就聽狗比系統叫他:「嘿,老弟,快醒醒,有好事登門了!」
「什麼好事登門,只要你說話,那就肯定沒好事!」
蔣應辰嘟囔著回復一句,迷迷瞪瞪的睜開眼,便見一室昏暗,牆壁發灰,四下里透著一股怖然之氣。
牆上鑿空了的地方點了一排手臂粗細的蠟燭,昏黃閃爍之間,愈發扭曲猙獰。
蔣應辰的酒霎時間醒了大半:「這是什麼鬼地方?!」
他被綁在椅子上,渾身發抖,看著面前居高臨下的行刑之人:「你是誰?!」
驚嚇過後,蔣應辰短暫的找回了幾分勇氣:「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實話告訴你,我與蘇相公有舊——你總該知道蘇相公是誰吧?!還不快些將我放了,否則來日蘇相公追究起來,沒你的好果子吃!」
行刑之人冷笑出聲,自手邊箱子裡尋了一根中指長短的銀針,狠狠貫到他穴位上:「便先叫你這妖人清醒一下,知道自己這會兒是到了什麼地方!」
一陣直擊靈魂的疼痛猛然傳來,蔣應辰瞬間慘叫出聲,不受控制的向上挺直身體,奈何四肢與肚腹卻被鐵鏈緊緊束縛住,竟也掙脫不得。
待那股子疼痛緩和下來之後,他額頭已經細密的生出一層汗珠,手掌更是不受控制的劇烈顫抖起來,那點子些微醉意早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行刑之人便在此時厲聲問道:「你這妖人究竟是誰?害了蔣公子,又意圖面聖,是否是想藉機行刺,顛覆我大秦江山?!」
「……」蔣應辰:「!!!!」
接連兩個天雷,分毫不差的劈在了蔣應辰頭上。
——他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蔣應辰了?怎麼知道的?!
——誰說老子想藉機行刺,顛覆大秦江山的?!
關於第一個問題,蔣應辰首先想到的就是蘇仲。
原因無他,今天他前腳剛見完蘇仲,後腳就被抓到這兒審訊,怎麼可能跟蘇仲沒關係?
至於第二個問題,可能真就是陰差陽錯,誰叫他執意想去見一見本朝皇帝,在他面前一展大才呢!
不能認,堅決不能認!
蔣應辰心想這可是古代,最是迷信不過,他們可不知道什麼是穿越,就只知道鬼神之說,要是發現原本的蔣應辰沒了,自己是個冒牌貨,還不馬上拖出去燒了?
他打定主意,咬牙不認:「你到底在說什麼?我一句都聽不明白!」
行刑人哈哈一笑,抬手兩針刺了下去,立時就叫蔣應辰聽明白了。
前世蔣應辰也只是個普通人,既沒接受過疼痛忍耐的訓練,更沒有烈士一般的意志力和忍耐力,怎麼可能受得了專人研究過的酷刑?
行刑人先給了他幾針醒醒神,然後就是貼加官,看人不行了就趕緊停下,叫他緩一緩,然後繼續。
行刑人說是兩個時辰,但實際上蔣應辰連兩分鐘都沒能挺過去,一個沒有經受過訓練的普通人卻能夠忍受貼加官這樣的酷刑,那才真是天方夜譚。
貼到三張紙的時候,蔣應辰就感覺自己要死了,行刑人卻不想叫他死,一把掀開,叫他喘幾口氣,然後倒帶重來,蔣應辰想求饒都沒那個機會。
這麼過了三遍,蔣應辰癱在刑具上像條死狗,好容易行刑人給了他一段稍微長那麼一點的休息時間,他緩過那口氣兒來,眼淚鼻涕一起往外流:「我招,我全都招!」
在隔壁等待的蘇仲神色為之一凜,揮揮手,示意審訊的刑部郎官入內。
「你叫什麼名字?」
「蔣,咳,蔣應辰。」
「——蔣應辰,還敢胡說?!」
「真的,我真叫蔣應辰!」
刑部郎官問一句,蔣應辰答一句,中間他還想擺個譜見見刑部郎官的上司,腦袋被按在水裡待了幾分鐘之後,立馬老實起來了。
「這妖人竟是來自後世的?」蘇仲來到牢房之外,看過審訊記錄之後,有些難以置信。
刑部郎官也是半信半疑:「下官看那妖人很不老實,說的話未必是真,他說準備了幾首詩獻與陛下,想著一鳴驚人——正常人會這麼想嗎?咱們陛下向來聖明,豈會因幾首詩而重用一人?這樣荒唐的供詞,怎麼能呈交到御前去?」
他眸光幽冷:「還是要用重刑,才能叫他吐露實情!」
事情進行到這一步,蔣應辰肯定是死定了。
蘇仲旁觀良久,便發覺這妖人仿佛也沒那麼可怕,並沒有什麼妖鬼本領,或許是被陛下那一封加蓋璽印的旨意給鎮住了?
很有可能!
也是因此,他心中並沒有什麼忌諱,與那郎官言談之時,甚至不曾避開此時癱軟在牢房中咳嗽的蔣應辰。
他們說話的時候,蔣應辰便豎著耳朵偷聽,這會兒聽那鐵面郎官說自己講的都是假的,還要用刑,兩條腿就不受控制的開始抖,哀嚎道:「我沒撒謊!我說的都是真的!真的啊!!!」
刑部郎官雙目如電,寒聲道:「事到如今還不肯招供,簡直冥頑不靈!」
蔣應辰又怕又恨,身體抖得像是篩糠,眼淚嘩啦啦往下流。
蘇仲見狀,倒也信了幾分,略一思忖,道:「你說你準備了幾首詩,打算御前呈上,一鳴驚人?」
蔣應辰眼淚汪汪的看著他,就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是啊!」
「姑且信你一次,」蘇仲道:「念來聽聽。」
那鐵面郎官卻已經轉身去拿貼加官的紙張,目光不善的看了過來。
蔣應辰心肝脾肺腎都在尖叫,腦子也空了一半,神情空白,聲音顫抖的開始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不,不是這個,鵝鵝鵝,這,這個也不是……海客談瀛洲,海客……對,就是這個——」
他發揮起高考前夜的記憶力,滔滔不絕的開始往下背誦:「海客談瀛洲,煙波微渺信難尋……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
蔣應辰背的抑揚頓挫,蘇仲聽得聚精會神,連那刑部郎官的臉色都略微和緩了些。
蔣應辰心知自己已經摸到了壓在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如何肯放棄這良機,語氣愈發激昂,口齒愈加清晰:「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刑部郎官:「……」
蘇仲:「……」
刑部郎官:「???安能摧眉折腰怎麼著?」
蘇仲:「???當眾把這首詩獻給陛下,認真的是嗎?」
蔣應辰:「……」
蔣應辰神情僵怔幾瞬,原地裂開了:「搞錯了,不是這首——」
「滿口胡言,嘴裡沒一句實話!」
那刑部郎官臉色鐵青,厲聲道:「上大刑!我不信撬不開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