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駙馬,公主已被杖斃

  這一夜高祖歇息的晚,後宮裡也沒幾個睡得著的。

  妃嬪們各懷心思的離開鳳儀宮,胡亂吃了幾口晚膳應付,便一心等待晚間的侍寢傳旨,看皇后回宮之後的第一日,是誰奪得頭籌。

  大部分妃嬪都覺得皇帝會去皇后那兒,雖說皇后病著不好侍駕,但畢竟是頭一天還宮,即便是蓋著被子純睡覺,情面總是要過得去的。

  還有人覺得皇帝會去常氏姐妹那兒去,不外乎是安撫被訓斥過的常淑妃,又或者是借寵幸常德妃保全前朝勛貴們的體面。

  還有極少一兩個不靠譜的覺得皇帝興許會去冷宮瞧瞧秦氏,畢竟是寵了那麼久的愛妃,說不定當時就是一時氣怒,過後氣消了,就把人給接出來了。

  不只是宮妃們,內侍和宮人們對這結果也是翹首以待,在這偌大的皇城之中,皇帝的態度就是指向標,哪位妃嬪倒了,哪位妃嬪又起來了,這干係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等到了時辰,妃嬪們都到殿前等候,內侍進門去向皇帝請旨,恰逢高祖正埋頭在近幾年軍情報表之中,隨意聽了一耳朵,便不耐煩的擺擺手,打發他退下:「朕沒那個心情,讓她們散了。」

  內侍畢恭畢敬的應了,退出殿後便將這消息說了,請各宮妃嬪返回。

  常淑妃妝扮的華貴奪目,結果卻做了無用功,眉宇間不覺帶出來幾分惱意,常德妃便柔聲勸她:「姐姐,日子還長呢,陛下今日大概是累了。」

  常淑妃冷笑,到底是記住了皇帝教訓她的話,壓低聲音,只叫常德妃聽見:「還不是為著鳳儀宮那個老婦!」

  常德妃皺眉,語氣中略帶了些埋怨:「姐姐!」

  常淑妃一甩衣袖,舉步返回自己寢宮,常德妃暗嘆口氣,忙不迭跟了上去。

  六宮妃嬪都以為皇帝今晚是要到鳳儀宮去了,卻沒想到高祖這晚送了兩位尚書出去,順帶著透透氣之後哪兒都沒去,就近在太極殿歇了,第二天到鳳儀宮去向皇后請安時,臉上不免都帶著些許疑惑。

  妃嬪們驚疑不安,苗皇后反倒不覺得有什麼,關於之前的事情,皇帝已經鄭重致歉,前朝後宮都給足了她臉面,也給予她皇后應有的所有權柄,她沒有什麼不滿足的了。

  從丈夫納第一個妾開始,她就明白他不是屬於自己一個人的,說不難受是假的,但要死要活就是扯淡了。

  她有兒女,有正妻名分,丈夫敬重,朝臣信服,她有這麼多別人奢求的東西,何必去追求鏡花水月一樣的專心情愛?

  夫妻和睦,相敬如賓,這就很好。

  苗皇后端坐在鳳椅上,莞爾一笑:「傳她們進來吧。」

  ……

  苗皇后這兒有六宮請安,高祖也須得往前殿去上朝。

  晨起後他簡單用了些早膳,便由內侍侍奉穿著天子衣冠,腰負佩劍往前殿去聽政。

  皇帝昨日的動作太大,驚動的人實在不少,迎苗皇后還宮是一,廢貴妃秦氏入冷宮是二,暫停修建陵寢及洛陽沿線行宮是三,有志之士為之歡欣鼓舞,舊勛貴勢力卻為之震顫不安。

  秦貴妃未被廢黜之前,氣焰頗盛,皖南秦氏一族頗有成為舊勛貴勢力領頭羊的趨勢,卻不想一日之間風雲變幻,秦嬈竟從貴妃秦氏變成了庶人秦氏。

  秦家得到消息之時如何驚懼自不必說,連帶著故舊勛貴勢力也隨之惴惴,故而朝會剛剛開始,侍御史馮岩便首先出列。

  他不敢牽涉後宮,為秦嬈說情,便只將話題停留在苗皇后身上,直指皇帝先前負荊請罪,實屬不該:「王者父天母地,為天之子也,貴不可言,苗後竟使陛下傾萬金之軀、負荊請罪以乞,實為顛倒綱紀、乾坤亂序,豈能擔母儀天下之任?!」

  馮岩話音落地,便另有四五名御史出列,附和道:「侍御史所言甚是,望請陛下納之!」

  苗襄平見他們刀鋒直指苗皇后,眼底不禁閃過一抹厲色,邁出一步正待出列,便見左前方廖元晏略微側過身子,向他輕輕搖頭,不禁心下一凜,收斂了神色,退將回去。

  廖元晏微微一笑,捻著一縷鬍鬚,老神在在的開始閉目養神。

  天子的家事便是國事,而一旦牽扯到了皇權,很多事情便不能爭辯了。

  尋常人家夫妻吵架,丈夫被小妾攛掇把妻子趕回娘家,事後舅兄打上門來亦是尋常,但是天家又豈同於普通人家?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別說是趕回娘家,即便是賜死,皇后母家也只能謝恩。

  此番苗皇后出宮事出有因,究其根底,秦貴妃等一眾宮嬪挑唆是一,皇帝自己鬼迷心竅是二,都明白錯在皇帝,但是苗襄平不能這麼說。

  皇帝自己認錯是一回事,鄭國公府作為皇后的母家出面指責皇帝行事不檢,以臣非君,這就是另一回事了。

  要想反駁馮岩等御史的話,還得叫皇帝自己說才是。

  高祖也明白其中內情,隔著十二旒珠瞥見廖元晏同苗襄平之間的眉眼官司,不禁暗罵一聲老狐狸,面上卻不動聲色,發問道:「既如此,朕便問馮卿,天下間焉有皇帝身處宮中,皇后身在宮外的道理?」

  馮岩聽得身形一頓,硬著頭皮道:「向來夫妻一體,自然沒有這個道理。」

  高祖頷首道:「既然如此,皇后因何出宮,往鄭國公府暫居?」

  馮岩不敢作答,只再拜道:「臣萬死。」

  高祖見狀,既不作色,也不欣然,語氣平平,難辨喜怒:「子路聞過則喜,大禹聞善言則拜,往昔聖賢如此,朕如何不可追尋效仿?皇后是朕的糟糠之妻,與朕風雨同舟二十載,朕偏寵妾侍,驅其離宮,實屬不該,既然已經知錯,又為何會不敢認?這番道理朕在鄭國公府門前說過,馮卿怕是不曾往心裡記,現下朕在朝堂上再說一遍,馮卿可能記住?」

  馮岩聽他不吝顏面,竟能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舊話重提,便知道苗皇后的地位決計不是幾次彈劾所能動搖,當即叩首道:「是,臣記住了。」

  高祖欣然點頭,卻不叫起,只溫聲道:「朕記得馮卿學文之時,仿佛是治法家的。」

  馮岩不知他意欲何為,心下惴惴,只得應聲:「正如陛下所說。」

  高祖便一挑眉,道:「《韓非子》亡征篇講:好宮室台榭陂池,事車服器玩,好罷露百姓,煎靡貨財者,可亡也。這作何解釋?」

  話說到這裡,馮岩已然聽出皇帝來者不善,心下大駭,其餘幾名附和他的御史也跟著變了臉色。

  他當即拜倒,凜然道:「這是講假使君主嗜好宮殿樓台,大興土木,愛好車馬和華服美器,勞民傷財的話,可能會亡國。」

  高祖頷首,又道:「後妻賤而婢妾貴,太子卑而庶子尊,相室輕而典謁重,如此則內外乖;內外乖者,可亡也。又作何解釋?」

  馮岩聽得冷汗涔涔,強撐著沒在君前失態,但聲音已經開始顫抖:「這是說假使皇后微賤但妾侍卻尊貴,太子位卑而庶子尊貴,執政大臣輕於通稟之人,就會內外背離,而一旦到了內外背離的地步,國家就有可能滅亡。」

  高祖「唔」了一聲,不置可否:「馮卿沒什麼想說的嗎?」

  皇帝輕描淡寫間幾句話將自己的退路堵得嚴嚴實實,馮岩不敢詭辯,再三叩首,請罪道:「臣有負陛下,有負國家,也有負於侍御史之職……」

  高祖頷首,又轉向其餘幾名為馮岩說話的言官,和顏悅色道:「你們呢,可有什麼想說的嗎?」

  朝堂之上,百官面前,他語氣仍舊不急不緩,但幾名言官卻都從中窺見了凜冽的殺機與銳氣,跪伏於地不敢起身,連聲道是有負君恩。

  「既知有負於朕,有負於國家,爾等還有何顏面身著御史袍服,在此侃侃而談,指點江山?!朕若是你們,羞也要羞死了!」

  高祖神情倏然轉冷,一掌擊在案上,叱道:「制詔!馮岩等五人尸位素餐,腹中空空,不可擔當大任,即日起去御史之職,逐出殿去,永不再錄!」

  他聲音沉而含鋒,天威所在,滿殿臣工為之所攝,不覺低下頭去,躲避開十二旒珠後的森冷目光。

  對於今日之事,馮岩事先有過數個設想,也猜測過皇帝是否會動怒,卻唯獨沒想到自己竟會被撤去職位,永世不許為官。

  皇帝一向不都是很敬重清流名臣的嗎?!

  他驚愕至極,但時間卻不會等待,皇帝下了命令,便有御前侍衛近前將那幾名御史押解下去,不出半刻鐘,就消失在眾人眼前。

  皇帝從前還是很愛玩禮賢下士那一套的,只是今天不知怎麼,忽然就不買帳了。

  滿殿朝臣噤若寒蟬,沒人想在這個時候觸皇帝的霉頭,高祖微微頷首,平和了聲音,道:「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