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章 生死劫!(二)

  這是一間早已廢棄的廟宇,朱漆剝落,門環鏽跡斑斑。

  廟宇外,夜雨瀝瀝,有一種蕭瑟、孤獨之感。

  廟宇內,五個披著蓑衣之人,升起了一堆篝火,取出一些乾糧,邊吃邊大聲交談。

  寧凡坐在廟宇的角落,沒有湊近與人交談的意思。

  他的衣裳沒有淋濕半點以他的雨意之強,若他不願,此地之雨淋不到他。

  「小子,看你的樣子像是個書生,怎麼出行也不帶行李,難道是被山賊大劫了嗎?」

  一名蓑衣大漢打量著寧凡,見寧凡身無長物,不禁哈哈大笑。

  「來來來,幫大爺幾個拾些柴火,添一添火,爺讓你幾口肉吃。」一名啃著半隻燒雞的大漢亦是大笑道。

  言語之中,卻是帶著幾許諷意。

  五人皆是綠林眾人,從來瞧不上寧凡這種文弱書生,卻是拿寧凡來取樂了。

  寧凡淡淡看了五人一眼,卻沒有多說什麼,自然也不會給這些人添柴求食。

  求,他不屑。他喜歡的,只有搶。

  不過對於幾個凡人,他不屑動手搶奪什麼。他有自己的原則。

  見寧凡不搭理他們,五個蓑衣大漢失了興致,也不搭理寧凡,開始聊些其他事情。

  寧凡看著廟外的雨,心境漸漸古井無波。

  他想不起自己是誰,但他記得對雨的一切感悟。

  他記得自己的一切神通,記得自己的一切殺戮,唯獨不記得自己是誰。

  忽然間,寧凡目光一閃,卻見夜雨之中,徐徐走入一個白衣青年。

  這青年容貌普通,但行走之間,卻自然而然有一股生死相隨的氣質。

  那青年,距離化神已然不遠。

  這修為倒是其次,但這生死道悟,隱隱卻高於寧凡幾分!

  「此人化神意境,竟是生死!」

  寧凡面色不變,心中卻是一震。

  自古以來,生死都是仙人所需領悟之道,但卻有一名元嬰修士以生死入道化神。

  此人修為雖然尚低,但這一身道悟,卻絕不弱於自己的。

  白衣青年看了看圍聚於篝火之旁的五名蓑衣大漢,皺了皺眉。

  他的生死意境在這雨夜之中隱隱有了始化的徵兆,但這五個蓑衣大漢的粗鄙,卻破壞了這種氛圍。

  他欲尋一個角落坐下,忽然目光一變。

  卻見角落之中,竟坐著寧凡,含笑看著他。

  寧凡原本就在此地,但氣息太過內斂,一時間,白衣青年卻險些將他忽視。

  這種事情在白衣青年一生之中很少遇到,除了面對少數幾名厲害人物。

  如司徒南,如雲雀子

  「此人是一個修士,且修為遠超如今的我,不過他似乎對我並無惡意。」

  白衣青年坐在寧凡身邊,向寧凡微微點頭,卻未多言,抬頭看著廟外的雨。

  寧凡亦不多言,同樣看雨,仿若任何多餘的言語都會把雨夜的美破壞掉。

  「總算找到避雨之處了。」

  一道聲音傳入廟中,旋即,又是一名避雨之人進入廟宇。

  這是一個長大漢,身穿薄衫。

  大漢一入廟宇,目光掃了掃廟宇中人,卻在寧凡與白衣青年身上一滯。

  「哦?沒想到這廟宇之中,還能看到同道中人。在下墨智,兩位朋友如何稱呼?」

  「山野之人,沒什麼稱呼,喚我大牛便是。」白衣青年略一抱拳道。

  「我不知我是誰,有人喚我盧生,但我總覺得,這不是我的真正姓名。」寧凡亦向大漢略略抱拳。

  他隱隱看出這名大漢的不凡,此人的意境與雲不舒很像,是忘之意境。

  但他與雲不舒的修為卻是天壤之別此人修為,非修道第一步,甚至不是命仙

  「哈哈!有趣,這書生莫非真的遇到了山賊,且被打傻了,竟不記得自己是誰?」幾名蓑衣大漢大笑道。

  墨智卻皺了皺眉,隱隱從寧凡身上發覺了什麼,又似乎不太確定。

  繼而一笑道,「原來盧兄也不知自己是誰麼,倒與我很像。難得能在此地遇到兩名同道中人,不妨一併坐下,在此雨夜論道一番,如何?」

  「論道」寧凡目光時而茫然,時而清明,他雖不知自己是誰,但他知道自己在追求生死之道。

  論道,也好。

  酒麼,他倒買了不少,論道之時,若有美酒,自是美事。

  寧凡沒有多言,一拂袖,取出三壇酒,自取一壇,給了墨智、大牛各一壇。

  名為大牛的白衣青年輕笑,接過一壇酒,咕咚咕咚痛飲,倒是個灑脫之人。

  墨智一怔,亦是接過酒,哈哈一笑,痛飲起來。

  隨後看著大牛道,「大牛兄修為驚人,若是在下沒有看錯,應是到了意境鎖魂,雲霄有望的境界了。」

  大牛目光微變,露出些許謹慎之色,對自己修為避而不談。

  不遠處篝火旁的幾個大漢,其中一人大聲恥笑道,

  「你們幾個說的什麼亂七八糟,咱們一句也沒聽明白,什麼意境鎖魂,還雲霄有望的,莫不是瘋了不成!」

  墨智又看著寧凡,細看之後,目光越來越凝重。

  這種凝重,並非是因為寧凡修為,而是因為看出了另外一些東西。

  「盧兄修為亦是驚人,且最讓在下驚訝的是,盧兄似乎不是此界之人。盧兄似乎來自於逆塵界之外不,盧兄來自於四大界之外是域外修士。不知盧兄來自於那一片域外仙域?」

  寧凡目光一怔,似有些惘然道,「我不知。」

  篝火旁的幾個大漢又是大笑,「哈哈,什麼界內界外,什麼域外域內,這幾個人真是瘋了!」

  墨智微微一笑,也不生氣,

  「閣下此言甚是,瘋之一字,用的甚好,若非瘋狂,自然很難體悟這天道之法,若非瘋狂,又有誰會去求那長生之術,所謂天欲所得,必有所欲,就是這個道理。」

  篝火旁的大漢,眉頭一皺,罵道,「還真是個瘋子,老子一句也沒聽明白。」

  墨智啞然失笑,輕輕搖頭,看向大牛道,「大牛兄可是聽懂?」

  大牛道,「兄台字中玄機。在下不懂。但我卻認為。瘋之一字。用地不好。不如用痴!」

  「說的好!痴之一字。甚好!我輩中人,若無痴念。定然無法修成正果,圓那天道有損之命!」

  墨智笑罷,又看了看寧凡,問道,「盧兄覺得痴字如何?」

  「痴」寧凡眼中愈加茫然,「瘋也好,痴也罷,都可求道吧,但我的道卻是『執』,執念於心,故而成魔,輪迴千世,百死不悔」

  「執」墨智與大牛齊齊露出思索之色。

  痴,是為情所困,為道所迷,為情可逆蒼天。

  執,卻是主動將情鎖在心中,寧存心魔於心,亦不退避,更不捨棄。

  「執執,呃,剛才我們說到哪了?在下一不小心全部遺忘。」

  墨智忽然露出茫然之色。

  「原來真是個瘋子!」篝火旁的大漢俱是大笑。

  「罷了,忘了便忘了,在下墨智,兩位道友如何稱呼?」

  「大牛。」大牛目光微閃,似發現了什麼。

  「也許,我姓盧,也許不是。」寧凡又是一陣茫然。

  墨智點了點頭,看了看外面雨夜,讚嘆道,

  「雨夜之美,在於意境,在於生生不息,花草吸納水汽,原本的死意,也悄然流去,這才是雨夜的美處,也是人生的味道。」

  廟外雨落之聲陣陣傳來,時而有雷霆划過,將雨夜瞬間照亮。

  廟宇內的篝火,在明暗之間閃爍,把四周映照地明滅不定。就如同在生與死之間變幻,這一明一暗間,似也蘊含了生死之道。

  明為生,暗為死,明暗閃爍中,生與死便交錯替換。

  「何為生?」大牛剛欲問出這個問題,寧凡卻已經問出。

  寧凡心有茫然,這茫然,是無法參生悟死的迷茫。

  墨智指著篝火道:「這火,便是生!」

  「為何?」

  「我不知何為生,但我常聽凡人說,生火、生火。想必這火,便是生。」

  「瘋子!」這次,篝火旁的幾個大漢,全部都以古怪地眼神,看向墨智。

  「何為死?」寧凡又問道。

  墨智剛要說話,忽然眼中再次迷茫起來,許久之後,才茫然了看了看四周。

  「我們之前說到哪了?」

  沒等寧凡、大牛說話,篝火旁一個大漢立刻說道,「那書生剛才問你,什麼是死!」

  墨智歉意地看了寧凡一眼,略有猶豫,問道,「想必兄台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篝火旁另一個大漢笑道道:「他跟你一樣記性不好,記不起自己是誰,只知道自己姓盧!」

  墨智眼中歉意更濃,「自從在下感悟天道之後,記憶每況愈下,盧兄見諒。」

  「此人所感悟的,果然是忘之意境。」大牛思索道。

  「喂,你還沒說什麼是死呢,接著說啊,挺有意思的。」篝火旁一個大漢催促道。

  「什麼是死死便是亡,若是人亡,則死,若是心亡,則忘。這,便是死了。」

  「今日有無根水降,這窪地之水,便是生,他日無根水失,這窪地之水,便是死,沒有了生機,沒有了流通,所謂死水,便是如此!」

  墨智一指篝火旁的那些大漢,言道:「今日,他們可喜、可怒、可哀、可樂,便是生,他日,他們不會喜怒哀樂,難逃輪迴,便是死。」

  墨智一指廟宇內地花瓣基墊,又道,「此廟宇神像在時,廟宇為生,如今神像消失,便是死!」

  說到這裡,他站起身子,又指著天空,說道,「這雨,出生於天,死於大地,中間的過程,便是雨的一生,我之所以看這雨水,不看天,不看地,看的也不是雨,而是這雨的一生這便是生與死!」

  大牛聞聽墨智的高論,心中一點困惑頓消,好似頓悟到什麼,站起身,向墨智一抱拳。

  這一刻的大牛,尚未化神,卻已幾乎可以做到一步踏下、生死相隨!

  寧凡目光茫然稍稍消逝了些,卻又仍未徹悟。

  他總覺得,這墨智所言仍有片面之處。

  他說了廟宇之死,雨之死,凡人之死,花草樹木之人,但惟獨,沒有說出仙之死

  「若是處在道之巔峰者,他們表面長生不死,實際上卻也會死,是麼?既如此,長生又是什麼?」寧凡忽然一問。

  這一問,卻驟然化作兩道驚雷,在大牛、墨智腦海炸響。

  大牛剛剛領悟到的生死,再次茫然起來。這個問題,他沒有想過。

  墨智面色一變,他的師尊便是一位絕世強者,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師尊是否也有隕落之日。

  會死麼,會死麼他在此感悟天道,自以為道悟高深,但實則,看到的天道仍是片面的。

  他追求的長生不死,是否一開始就不存在?

  凡人的死,修士的死,與第四步修士的死應是不同的。第四步修士的死,應當觸及了道之本源

  忽然間,墨智似意識到什麼,看著寧凡一驚,「我知道了,你之所以能出現在逆塵界,是因為」

  他聽師尊說過,域外強者之中,有一第四步至尊以身化天地,以夢化輪迴,夢醒界滅。

  此人所處的輪迴,有一生死劫,可助修士窺無上大道!

  眼前的寧凡,或許就是那處仙域某個渡生死劫的修士!

  他們所看到的寧凡並非真實,寧凡看到的他們,也並非真實。

  一方是真,另一方必然是虛,二者永遠不可能共存於此雨夜之中。

  「我還是不懂生死之道就算我腳踏生死,也許仍是不懂的。腳踏生死,一步生死相隨,這只是徹悟生死的第一步,許多命仙,連這領悟生死的第一步都未做到不過,我似乎記起我是誰了。心亡則忘,墨兄所言極是,若心不亡,一切便可回想起來」

  「這就是我煉化七塊生死水晶所獲得的機緣麼生死劫!」

  「我,是寧凡!我心中之執念,便是輪迴也抹不掉,這生死劫,同樣蒙蔽不了我的心!」

  寧凡一指點出,整個世界好似玻璃一般破碎。

  墨智之言雖未觸及道之本源,但卻給了寧凡不少啟示。

  元神之上的生死道紋多出500道,合計1720道。

  眼前的風景飛速變幻,第一重生死劫,已被其破去。

  「很好的一次論道聽那墨智所言,我與他們並非處在一個輪迴,一個時空,或許,再無相見之日了這生死劫真是玄妙,竟能讓我見識到其他輪迴的人物。這是紫斗仙皇的手段麼」

  寧凡的身體漸漸消散,世界重新開始一片片凝聚。

  西牛賀洲,一處名為寧家莊的地方,有一個土財主,人稱寧老財。

  據鄉里傳言,此人有兩名嬌妻,各個如花似玉。

  寧家莊之內,某處深宅大院之中,一間臥房之內,一男二女正在榻上覆雨翻雲。

  男子是一個白淨青年,容貌俊秀,目光卻滿是慾念,正在兩名嬌滴滴的女子身上征伐。

  兩名女子皆是絕色,一個長著黑寶石般的黑眸,名為蕭兒。

  另一個血眸清冷,正承受著青年的攻伐,名為紅兒。

  那青年,就是寧老財了。

  兩名女子麼,自然是他的侍寢嬌妻。

  正攻伐間,白淨青年忽然停下了動作,不可置信地看著身下兩具美人,臉色十分難堪,好似吞了蒼蠅一般。

  「我怎麼會在這裡我是誰」

  「呃,你們是是名字雖想不起來,但我隱約記得,我似乎不該對你們做這種事情我們的關係,是不是沒到這一步呃,頭好疼。」

  「夫夫君,你怎麼停了快呀」蕭兒眸光迷離,香喘如蘭,胸口微微起伏,卻又狡黠的笑著。

  「哼,就這麼點功夫就不行了麼,不是要跟我大戰三百回合麼!」紅兒露出戲謔的冷笑,嬌軀一迎,卻是再次將某物放入其中。

  啊

  寧老財額頭青筋一露。

  他不行?他竟然被紅兒說不行?

  雖然還沒想起自己是誰,不過他記得,自己是寧家莊的莊主,是紅兒與蕭兒的夫君。

  夫君魚水,貌似天經地義

  「就讓你看看,為夫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寧老財俯下了身子,壓下

  手掌則在二女嬌軀之上遊走

  一番瘋狂,已是傍晚時分,二女已心滿意足地沉沉睡去。

  寧老財起身,換上衣物,神清氣爽,心頭又有一種古怪的感覺。

  他總覺得,自己真的不該對二女做這種事。

  但二女明明是自己妻妾,為何不能做這種事呢?

  記憶中,他已經跟兒女恩愛無數次了

  為何,為何

  好似遺忘了什麼重要事情

  「老爺,妖妖怪來了!一個自稱來自東土大唐的和尚,帶著三個妖怪進莊了!」

  「和尚?妖怪?」

  寧老財目光一凝,推門而出,一股凌厲的氣勢正在他眼中凝聚著。

  前來報訊的婢女,本以為自家老爺會像以往一樣膽小怕事,沒想到今日的老爺眼神好生凌厲,聽到妖怪入莊,竟並不害怕。

  「有我在,寧家莊不會有事!帶我去見見這和尚、妖怪!」

  婢女愣住了。

  自家老爺何曾如此豪氣過,今日怎麼和往常不同了真的不怕妖怪,還要去見妖怪,還說要保護寧家莊

  她帶著寧凡一路走出宅院,在莊內尋找和尚妖怪,忽然間,聽到一聲猶如雷霆的吼聲。

  「呔!偌大的莊子,怎麼看不到一個人,都給豬爺爺滾出來,速速擺上好酒好菜,孝敬你們豬爺爺!」

  一個扛著釘耙的黑鬃豬妖,大大咧咧走了過來。

  一看到寧凡身前的婢女姿容不俗,小眼立刻綠了,充滿猥瑣的笑意。

  「嘿嘿這位小姐如何稱呼。」

  他上前便要與婢女搭訕,直把婢女嚇地軟倒在地,渾身發抖,抱著寧老財的大腿,眼含求助之意。

  「我的婢女如何稱呼,與你何干!」

  寧老財的左目之中,忽然閃現紫黑之芒!

  一股妖祖之威,驟然壓下黑鬃豬妖。

  在觸及這股妖威的瞬間,豬妖面色大驚,妖血不自禁的顫抖起來。

  「你你你是妖祖!你是萬古仙尊!」

  在豬妖的印象中,妖祖就等同於萬古仙尊。

  萬古仙尊,那可是處在修道第二步頂峰的人物。

  若在後世,或許該叫做仙帝吧

  他自然懼怕不已的!

  「悟能,休得無禮!」

  一名白淨的僧人走了過來,向寧凡雙手合十一拜。

  「貧僧來自東土大唐,今日天色已晚,故而想來貴莊借宿一晚。貧僧有三個徒兒,各個容貌驚人,若驚擾到了莊主,還請莊主見諒。」

  寧老財對僧人抱拳一禮,目光朝僧人身後的另外兩名徒兒看去。

  最終,目光落在僧人身上。

  對上僧人澄澈的目光,一瞬間,寧老財似想起了什麼。

  「我是寧凡!」

  「此僧人是誰!明明只是一個凡人,但眼光卻好似夢玄子一般凌厲!」

  夢玄子是掌碑仙帝,此人,也是一名仙帝麼!

  「不知長老如何稱呼?」寧凡抱拳問道。

  「世人喚我玄奘,你與此界之人都不相同,你可例外,喚我金蟬。如你所料,前世的我,大概就是你口中所言的仙帝吧,今生麼,只是一個一心禮佛的凡人。」金蟬微笑道。

  他的目光空澄一片,似能看穿寧凡心中所想。

  此人,好詭異的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