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 血戰無量山（五）
「在我所見過的生靈中，不得不說，牛魔王，你是最為堅韌的。」
鵬魔王負手於背，出現在天河水牢的底部。
他的鳥爪踩在鬆軟的黃褐色沙土上，左腳下意識一爪，抓起一捧泥沙，「說起來明明是天河，可這裡的環境，與黃泉水底竟大差不差，你看這淤泥，簡直一模一樣。」
鵬魔王隨意評價道。
緊接著，這頭老魔頭一歪，瞪大眼珠子，盯著半死不活的牛魔王。
「你的生命力為什麼如此頑強，大力牛魔王？」
說來也是有幾分出乎意料。
鵬魔王本以為老牛被鎖在水底，任由天河水沖刷身軀，興許只有一縷元靈不滅。
不過，沒想到的是，牛魔王一身血肉竟然還剩下大半。
牛魔王不時埋首於巨鯨的屍骸中，大口大口吞咽血肉。
老牛左邊的牛角折斷，一支金色的符箭貫穿了顱骨，另外，左邊臉上皮肉全無，露出慘白的眼眶，森白的牙根，以及眼眶中慘綠色的鬼火。
而右邊的臉頰，倒是如尋常模樣。
從鼻樑處似有一道無形的分界線。
右邊的血肉企圖發芽生長，覆蓋住左邊。
可一旦新發芽的血肉越過鼻樑，就被插入頭顱的奇異箭矢所迸發的金光給割裂掉，然後染血的肉塊，順著白骨落下。
牛魔王不斷吞吃鯨屍，通過屍體的養分，反覆的刺激血肉生長，來消弭箭矢上的那一縷金氣。
而巨鯨的屍骸形成一個截面，把天河水紛紛圍攔在外面。
同樣意味著，一旦牛魔王把巨鯨的屍骸吃盡，若是依舊沒有消弭箭矢上的金氣。
那麼，等待他的結局必定是化作一具骸骨。
「沒有為什麼，只是不想死罷了，如果可以，我還想再看一眼明天的太陽，鵬，你是來幫我的嗎？」
西賀牛州群妖之首，大力牛魔王沙啞問道。
說話的聲音，好似嗓子裡卡了數百柄小刀。
「救你？大差不差吧，不過，老牛，本座一直有個問題，那就是你的靠山到底是誰？」
「世人都說你是靈山的根底。可要真是靈山，你怎麼會搞成現在這樣？」
「而要說眼下的局面，是製作出慣於爭端的阿修羅一族的血河老祖的手筆，本座看也不太像。有人說伱是西賀牛州群妖之首，可也有人說——你死了，妖怪與神仙之間，就太平了。」
鵬魔王似笑非笑戲謔地道。
牛魔王很聰明，知道眼下這個問題的回答，關乎自己的生死，所以，他思慮了好一陣才道：「世間的爭鬥，不會因為任何天神，任何妖魔的死亡而告終。」
「仙也罷，妖也罷，實則都是人的投影。人有九竅，妖亦有九竅。人有心肝臟腑三屍元神，成了仙也脫離不了這個。在我看來，無論是妖，是仙都不過是另一種維度的人，玩弄人心的人。」
「世人都言南極仙翁是壽星，可吃遍一城小兒心肝的也是他。」
「人參果樹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再得三千年方才成熟。吃上一枚延壽萬載，可這果子的養分從何而來。當初老牛有幸見過一卷《述異經》其上捲雲：「大食王國，在西海中，有一方石，石上多樹，干赤葉青，枝上總生小兒，長六七寸，見人皆笑，動其手足，頭著樹枝。使摘一枝，小兒便死。其根莖下骸骨無數，吸人元方可長成。」
牛魔王忽地起身：「老牛我算什麼西賀牛州群妖之首？只是有時候想要去爭一爭，搏一搏罷了。」
「有時候不得不站出來，天上的仙家爛透了。大家同樣是人，憑什麼他們坐金鑾，而咱們只能給人當坐騎？老牛我心裡有氣，你呢，你有沒有？鵬魔王。」
鵬魔王亦是從上古時期就存活到現在的大魔，可依舊被牛魔王的氣魄所驚駭。
「難怪你是七大聖之首，就連蛟魔王，還有我那個表親都被你壓了一頭。如果要鬥爭的話，且算我一個。」
鵬魔王眯了眯眼，伸出爪子朝前一探，就要去抓出那一支金箭。
「小心。」
正值此時，牛魔王突然厲喝一聲道。
鵬魔王眼皮一沉，同樣感受到了危機。
他驀地一扭頭，似凶禽貓頭鷹一般二百七十度旋轉，雙眼迸射凶光。
一柄長槍，槍刃直指過來。
赤眼，三目，披甲持銳，赫然是去而又返的馬元帥，馬華光。
澎！
爪擊與槍刃相撞擊，炸出一圈圈水浪漣漪。
突襲的槍身赫然被鵬魔王抓在了手裡。
沒有半點廢話，一縷神光從三目中迸發，分避開水浪凶戾擊來。
鵬魔王鬆開槍刃，翅膀一揮，斬出一道黑光迎向那一道金光。
與此同時，一爪子抓向牛魔王的肩頭。
馬元帥抽出槍刃，右手托槍，左手拇指下壓，大槍在他手中好似化作漫天的白金漩光，一朵又一朵槍花從水流中暴射而出，妄圖把鵬魔王，老牛一起埋葬。
利用巨鯨屍骸給自己作為掩體的牛魔王目露駭然。
金屬爆流一般的槍刃威壓過來，槍花所過之處，巨鯨的屍骸一瞬間被轟得百孔千瘡，露出一個又一個人頭大小的空洞。
天河水流好似從中截斷，水底爆出遮天蔽日的泥塵與屍體碎塊。
爆炸的餘威，形成旋渦，久久不散。
馬華光滿身血泥地環顧四周。
巨鯨的屍骸被敲碎，入目竟然沒有了牛魔王與鵬魔王的影子。
只有河底恐怖的漩渦，從中依稀能夠看出，這裡出現過一道空間裂縫。
「好快的速度。」
馬華光咬了咬牙，從口中吐出幾個不甘心的字眼來。
……
弦！
交錯的箭雨中，虬首仙與象魔王在九頭鳥的掩護下，左衝右突。
一道又一道血牆被火鴉部的弓箭攢射，直接蒸發。
箭矢上的火焰與血水構建的牆頭甫一相撞，就蒸騰出漫天血霧來。
浩浩蕩蕩的血色蒸汽，一時間淹沒了整個瑤池的竹林。
玉皇大帝鐵青著臉，看著好好一副瑤池聖境被搞出這般的模樣。
「嘖嘖，真是有失體統。被一隻虬首仙逼迫成這副模樣，老兄，不如我替你拿下他們。」
一道略有三分輕佻的聲音響起。
不需要回頭，玉皇大帝都知道來者必定是紫微帝君無疑。
玉帝皺眉沉思片刻，才道：「好，就請賢兄弟出馬，為天庭蕩滌妖邪。」
「本該如此。」
紫微大帝甩下一句話，下一刻，裹挾周天星鬥氣息的拳頭，悍然轟擊向了虬首仙。
此時九頭蟲與火神羅宣斗的正是激烈時刻。
來不及替虬首仙援護，況且是紫微帝君親自出手，其一身天仙巔峰的戰力，隱隱有準聖之下第一人的意思。
九頭蟲，虬首仙，象魔王，這幾個加在一起也不敵其一擊之力。
不過，縱然如此，虬首仙也是半點不懼。
手臂上青筋暴起，出拳猶帶龍吟虎嘯，轟向來襲的仙人。
紫微身形故意往右邊一歪斜，好似完全擺脫了洪荒的重力法則，兇猛沖勢不可思議地一頓，虬首仙的拳頭幾乎是擦著他的胸前而過。
虬首仙全力出拳，衝刺的勢頭，止不住了，被慣性拉扯讓紫微大帝尋到機會。
虬首仙手腕不受控制被紫微大帝化拳為掌，給一把捏住。
紫微大帝輕鬆發勁，一甩虬首仙的手臂。
骨節斷裂的聲音聽得讓人牙酸。
象魔王見此一幕，鼻子如滾滾長龍襲向紫微帝君。
紫微帝君衣帶飄飄，以不可思議之巨大力量，舉重若輕地提起虬首仙。
一腳蹬在象鼻上，然後把虬首仙宛如破布般甩出。
轟隆隆。
虬首仙與象魔王都是數丈高的身軀，此刻結結實實的撞在了一起。
九頭蟲嘎吱地叫了一聲，雙翅撐開，一瞬間覆蓋住瑤池的上空。
嘩啦啦。
一片片黑色的羽毛豎起宛若一大片的鋼鐵森林，天空枝枝丫丫竟看不見一縷陽光。
就在九頭蟲要賣弄新到手的神通時。
紫微大帝眼神與九頭蟲一觸。
下一刻，九頭蟲一身法力不受控制地倒流。
這一瞬間，他好似看見紫微大帝的雙目飛到了空中，如同日月一般旋轉起來。
而周身的法力，不受控制地被那個漩渦收束了過去。
「可惡。」
九頭蟲心頭暴怒，隨後，電蛇狂舞，血光四濺。
紫微大帝一個響指，身後不住盤旋的九星虛影，迸發出一道極致的雷霆，狠狠轟擊在九頭蟲身上。
雷霆長矛，一瞬間擊穿了其三顆頭顱。
九頭蟲盤旋著往高空飛，口中喘著粗氣，就在剛才的一刻，他竟然有了瀕死的體驗。
哪裡還敢有片刻的逗留。
九頭蟲內心一陣戰慄，斷頸處，不斷飛出大團血箭。
「不錯。本座尚缺一頭拉車的坐騎。」
紫微大帝隨意點評道，五指猛地發力向外伸張，再攥緊，一股縹緲浩瀚的星辰之力，宛若紫色水流一般包裹住他的半臂。
那聲勢說不出地駭人。
星辰之力！
九頭蟲內心的戰慄越來越盛，氣氛凝澀到極點。
就在九頭蟲自己都以為要不受控制地跪下時，一道突兀起來的意志接管了身軀。
一瞬間，九頭蟲的雙眸變得猩紅，揮舞著翅膀，周身燃起一團又一團的血色火焰，悍然襲擊了下去。
「死！」
古老蒼涼的聲音從九頭蟲口中迸發出來。
戰火依舊未曾停息。
……
林動的牛魔法身垂死之下，奮力一擊，拳頭裹挾無匹的威勢轟向崇恩聖帝的後背。
可崇恩聖帝身後好似長了眼睛似地。
黃泉水流激盪。
形成嚴密的鎧甲。
一拳下去，轟隆隆炸起一朵爆炸開來的狀逸四散的黃褐色水花。
足以崩山的無盡拳勁，被阻攔下來。
自始至終崇恩聖帝都沒回頭一下，只是怒目圓睜看著林動一刀斬殺雷部大將，卻又無能為力。
不過，此刻的林動亦是半點也不好過，心頭升起無力絕望之感。
與瘟部天帝呂岳交手的後勁，此時此刻才顯露開來，體內的瘟蟲毒素積累得越來越多。
林動的天仙軀體亦不能抗。
他苦苦支撐著，眼珠子浮現出大量蛛網般的血絲，抵抗力幾乎快到極限。
林動身形不受控制地拔高到五丈，黃沙之中，幾乎與天齊高。
他的皮膚寸寸皸裂，口鼻中紫火與雷霆亂躥，身軀衣甲撕裂，一半鎦金，一半純黑。
有的地方血肉慘遭啃食露出大洞。
洞中一滴血液也無，全是森森暗金色的骨頭。
一股腦衝上天的黑氣越來越多。
轟！
不待崇恩聖帝出手，林動的龐大身軀轟然崩塌成一大團的天魔氣。
無窮無盡的魔氣從他的四肢百骸，萬千穴竅中噴發。
吼。
魔氣形成一張人面五官，發出一聲意味難明的長嘶。
尖銳的五官此刻不再是狂笑，而是流露出明顯痛苦的神情。
「兵敗如山倒，可，可這就結束了？」
就在崇恩聖帝震怒，破軍星君打算拼死一搏，準備再耗一條命也要轟殺林動的時刻。
沒想到林動卻是自個頂不住崩裂成無盡魔氣。
「不見得，這可能只是他元神崩裂前的保護機制。」
到底是崇恩聖帝見多識廣，老頭凝視片刻，沉聲說道。
「當年北嶽大帝領元始符詔，討伐六天故鬼，其中的桀紂陰天魔王，瀕死前，亦能化作萬千魔氣逃生。只要人心中存有魔念，天魔王就不會死盡。與此獠如今的模樣，倒也有幾分異曲同工。」
崇恩聖帝緩緩解釋道。
那張魔臉長嘯一聲，額頭緩緩鼓起一個肉包。
肉包越鼓越大，破皮而出，赫然是一大堆六隻翅膀的小蟲兒。
魔臉鼻孔噴出兩道紫火，火焰一經灼燒，噼里啪啦小蟲兒紛紛從空中掉落下來。
「我們贏了，準備鐐銬捆他手腳，噬魂白骨六尺釘釘他元神，子母陰陽梭穿他琵琶骨，押赴天庭，儘快行刑。」
崇恩聖帝一手輕捋鬍鬚道。
林動先前召出來的那尊凶威凜冽的牛魔法身也因為天魔氣，抽調幹了全身法力，而難以維持，轟然崩塌。
「那這裡的妖怪呢？」
破軍星君詫異問道。
「交給灌江口的楊二郎就是。他自有手段。」
崇恩聖帝心情稍舒，不過，一轉念，目光就又落向九重天上。
「玉帝呀，玉帝，你到底能不能度過這場劫難？」
崇恩心中默運梅花易算，可搜索出十方天地的前途一片渺茫。
整個大千世界，要麼是漆黑一片如混沌，要麼就是一片虛無，連混沌都沒有的虛無。
此番殺劫的恐怖，遠勝過往。
哪怕是崇恩聖帝這等人物，依舊看不清半點未來。
就在崇恩聖帝，破軍星君都以為大局已定的時候。
「不好。」
破軍忍不住說道。
就見那張恐怖魔臉竟然鼓動著無盡的魔雲，朝著無量山的方向飛去。
那張怪異的臉頰，好似生長在天穹上的惡瘤。
更誇張的是，隨著魔臉的遊走，不時噴吐出雷火，仙佛難擋。
楊戩帶出的三千草頭兵，觸之即被吞噬。
化作一團團的血氣，不斷補充著那張恐怖魔臉五官的能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