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戰無當!(下)
世間上大抵是沒有如果的。
如果沒有這次請命出行,崔鶯鶯在聖教應該還是會過得很好,威風凜凜,錦衣玉帶,除了時不時能夠享用珍饈美饌,一年一次,還可以跑到南邊,坐進大咖啡館去過一場黑白無聲的電影癮來。
那些不留辮子,金髮碧眼高鼻樑的羅剎人,精緻古怪的西洋建築,冒著蒸汽哐哐哐的大鐵疙瘩,根本就是另一個世界。
她討厭這個腐朽衰敗的時代,討厭兵荒馬亂的世道,像一條拼命在涸轍水裡掙扎的魚,自始至終都越不過頭頂那道天門。
砰!
崔鶯鶯眼皮顫了顫,瞳孔晃動,心道,果然逃不掉嗎?可惜白西裝沒換洗出來。
銳利鐵箭頭自印堂一貫而入。
頭顱原本是人身體最堅硬的骨頭。
可這一箭,是從太平天國,百戰英王陳玉成的天狼弓射出,斷沒有失手的可能!
不然,英王這個王爵,也就可以直接擼掉了。
如今的天平軍,聲勢正盛,不養閒人,不養無能之輩。
箭矢速度極快,顱骨上綻開一朵血紅小花,崔鶯鶯沒感受到驚人的痛苦,世界就徹底黯淡了下去。
她仰面倒下。
死時穿著一襲素色的黑衣。
……
驚人的弓弦聲,蘊藏了難以言喻的大恐怖。
音爆如悶雷。
無當聖母心中悚然一驚,還以為一箭是殺向自己,身體不由一頓,尋著箭矢破空聲,扭頭望去,這完全是下意識的本能。
按理來講,如同無當聖母這般的武道極強之輩,應該能夠控制住這種身體的本能。
只是英王這一箭裹挾的爆發力實在是太過強大,鋪天蓋地都是殺意,箭音如雷,到底還是影響到了她。
而此時的林動,如何肯放過這樣的機會。
戰場上瞬息萬變,兩人之間距離不過三尺,林動腰身如龍蛇扭轉,以肘作刀,貼身後一記反打,狠狠撞向無當聖母的腦袋。
無當迴轉頭顱,眼神微怒驚恐。
她那雙布滿了密密麻麻血絲的殷紅眸子,驀地流下兩行血淚,掛到了臉上。
手持一桿大槍,正欲來助力的馬新貽,被那雙血眸一掃,赫然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覺。
好似在一座深山大廟裡拜佛求經,頭一勾下,冥冥之中,多出一種視角,能夠輕易瞧見——高坐蓮台的觀自在正用一種邪異絕倫的神情盯住自己,頭皮一陣發麻。
只是林動這會兒心意如刀,精氣神完全匯聚在一起,連恐怖的弓弦之音,都沒在意半分,這種血臉根本嚇不到他。
林動腦袋裡面,只有打贏這尊邪菩薩的念頭。
他求勝!
「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真言從無當聖母口中一瞬間爆發出來,似有一柄無形的大錘重重敲擊在林動天靈蓋上。
噗呲。
喉腔湧出一口鮮血,噴到唇齒間,又硬生生吞入腹中。
林動鼻尖滲出圓滾滾血珠,詞綴【快速癒合】發燙,身形卻是只進不退。
轟!
舌尖頂住牙齦,一口精氣神全部蘊藏在這一式殺招裡面。
阮師刀術,以肘作刀,狠狠劈在掛著血淚的頭顱上。
馬新貽眼皮一顫,好似看見深山大廟裡的邪菩薩,被流星般的一擊摘了腦袋。
破碎的秀氣頭顱如被大錘砸了的西瓜,四分五裂!
無頭僧袍,左手持一桿獨腳銅人槊,立而不倒,林動此時已赫然轉身。
「彩!」
城牆上天王陳玉成高喝了一聲,拍了拍巴掌。
他本意是想看看練軍成效,馬新貽表現還算不賴,不過,林動出手實在是意外之喜。
無當聖母不是誰都能殺。
捉單放對。
陳玉成也不敢說能穩穩吃下這一局來。
白蓮教這種秘密宗教社團,整個體系雜亂,不是不強,而是比起四分五裂,山頭林立的太平軍更亂。
白蓮教自明朝時期,就已起勢。
宗教名目繁多,先後有什麼金蟬,無為、龍華、無當、悟空、還源、彌勒,淨空等等數十種教義,教規。
如今最為興盛的當屬聖女和彌勒兩支。
兩支都把注,押在了捻軍身上。
不過,一支押注的是捻軍起義大帥蘇天福。
另一支押的是勾連各方,擁兵數萬,坐鎮一方的苗霈霖。
聖女後面站著的是自封儒釋道三教總把子無生老母。
彌勒佛子身後站著的是異軍突起的未來世尊。
此外,還有一支白蓮教勢力和武行掛鉤,具體行當,不太清楚,反正也是秘密結社。
推行什麼南拳北上,北拳南下,亂七八糟一大堆東西。
這些個消息比起軍政大事不值一提。
陳玉成也就不怎麼重視。
可有一點毫無疑問,那就是把這些當世各種勢力加到一起,無當聖母,就憑藉她這身驚世武藝也能坐頭幾把椅子。
但竟被生生圍殺於此。
她若是全力突圍,只跑不打,陳玉成琢磨,就縣城裡這點人馬,即使開了血煞大陣,也未必能夠留得住她,說到底還是太過自傲。
另外,還有那個小子太厲害了——陳玉成目光在林動身上停留了片刻。
「當世惡來,不足以誇讚,若是能徹底回歸麾下……」
陳玉成眼神閃爍。
……
砰!
一拳紮下,木樁開了道裂紋,緊接著四分五裂。
林動眼皮挑了挑,威力是夠了,可還是嫌棄勁頭不對,他眸子裡四溢著幾分凶氣。
林動的腕骨粗大,應該有詞綴潛移默化改造身體的緣故,再加上這段時間的刻苦修行,打出的拳招里隱隱藏了兩分槍勢,大槍的槍。
「很不錯了。」
一旁的馬新貽,上前仔細看了看四散開來的木頭茬子,表揚了一句。
距離崔鶯鶯的死,已經過去了快十三天。
廬州那邊每天都有風向傳遞過來,說是鮑超,湘軍霆字營主帥,又走到哪兒了,離舒城多遠,離廬江府多遠,離廬州郡又能有多遠?
總之,聽起來,戰火已經燃起。
而英王陳玉成自然也趕回了廬州府主持大局。
大炮一響,黃金萬兩。
馬新貽為一地主官,他的事情,相應也多了起來,不過,就算是這種情況,老馬每天也專門抽出一個鐘頭來給林動講拳經。
主要是蚩尤大練。
兩兄弟之間的間隙,似乎也因為白蓮教一役,消散於無形,關係逐漸和好如初。
「只是你的勁,還不夠活兒,仗著的是一身獅虎般的氣力,還有雄絕的體魄,打破木樁,單純用槍的角度來講是不太對的。」
馬新貽淡淡解釋道。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木頭茬子上斷裂口子,閉上眼睛,感受了片刻拳頭余勢,才又接著說道:「你的拳頭裡還有刀子,不純粹!」
林動摸了摸下頜,冒出頭的青色胡茬,皺眉說道:「可是我忘不掉刀術,幾乎融於骨血了。」
馬新貽啞然失笑。
「臭小子,在我面前炫耀啥!不知道你從哪兒搞來了一身刀術。」
「不過,伱要記住!掌是刀,拳是槍!你現在握槍不練刀!」
「打法的強,強在武夫自己有自己的節奏,你可以一會兒刀,一會兒槍,但是不能刀槍相亂,干擾了自己的節奏,這是第一。」
「第二,練槍就是練拳勁,蚩尤大練是蚩尤槍和巫家拳結合,但當以蚩尤槍為主,巫家拳只是彌補拳法短打上的不足。」
「練槍是為了練出拳勁,得了拳勁,你就會發現,這種勁頭的美妙。」
「它會融化在腦子裡面,就和你現在的刀術一樣,出刀發自本能。」
「人有兩隻手,那就是兩桿短矛!人有兩條腿,那就是兩桿大槍!」
「我教你的炮拳,和形意的大杆子不一樣,你不要老想著把那丁點的龍形搜骨融練到拳頭裡,槍里!這是不對的!」
「普天之下,哪兒有人先會跑,再會走的,更何況,你小子想的是先飛再走,這不對!也練不出來。」
「炮拳只有一個字,作為基礎,那就是扎!」
「蚩尤槍也只有一個字,那就是刺!刺也是扎!和太極門,形意門十三槍都不一樣,你不能亂想,把自己根本沒吃透的東西,混亂往我教你的東西裡面摻和。」
「你現在強橫,仗著的是體魄強橫!」
「不是說不好!」
「而是說,你可以——更好!」
「你要按照我教你的去做,你現在等於是一塊和氏璧!而我就是那個工匠,我想做的是把你雕刻成——九龍玉璽,天下至寶!」
不得不說,馬新貽在當教頭這一塊,講得是真的很好。
拳術,槍術,深入淺出。
學武蚩尤大練,就是在練蚩尤槍術,練蚩尤槍術,就是在練炮拳。
武夫萬法勁同源,要練的就是把一股勁練成汁,融進腦袋裡面。
十來天下來,林動是收穫頗多。
「曉得了。」
林動腦袋如小雞啄米,連續點頭道。
馬新貽講出了一身汗水,又抓了一塊木頭樁子,擺正立好,言道:「來,再試一次,記住,我要看到的是一個拳頭大的圓孔,而不是四分五裂的爛木頭。」
林動理了理思路,輕輕呼出了口氣,五指捏得嘎吱響,併攏握拳,就在他剛要發力的時候。
「吃飯咯,元覺,大哥。」
蘇蘇溫婉聲音傳來。
林動屋子裡也沒別的女人,小丫頭漸漸有了幾分女主人架勢。
馬新貽拍了拍林動肩膀道:「今兒個還有事情,不能陪你們,你好好練著,蚩尤大練打法,練法,我已經悉數傳你了,這幾日就不來了。」
「那些鄉紳鬧騰不安分,我得讓他們長個教訓。你悟性奇高,早點把拳術練會,如今廬州風雲再起,正是需要你的時候。」
這幾天,言談間,林動也知曉馬新貽似乎藏了一些心思。
不過,還沒給他透底,預估著是有大事要辦。
林動心裡有數,當即又道:「大哥,你放心,我省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