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黑山的來歷
玉童兒喜好奢侈，又愛排場，不過內心深處，裝著的兩件心頭好。
一是華美的寶兵，各種奇珍。
第二則是陽間的美食。
他早年投效的是大荒山枯竹老人，那道人卻是個道德清修。
玉童兒屢屢趁著枯竹老人閉關修行偷跑出去，遊覽人間盛景，枯竹老人也不惱他。
只有一日，枯竹老人手執一柄風火扇指點道：「你這孩兒，今日不認真修行，他日可莫來後悔……」
誰知此事竟是一語成讖。
開宗立派未果之後，枯竹老人為了尋一味藥材，治療被血魔打傷的神魂，就攜著童兒入了九幽地府。
又一千年過去，枯竹老人失蹤，玉童兒就在地府流浪，仗著當年扇火學到的一點皮毛，成了閻君座上賓。
不過，玉童兒卻是無時無刻不在懷念陽間的一切。
他本是見識過各種享樂與陽間美好之人，閻君雖是待他甚重，可一想到曾經偶爾聲色犬馬的日子，再一望著無邊陰鬱的地府，幽幽沙石……地府里的香火雖有精氣，能夠渡人魂體，精粹法力，提高道行。
可哪裡比得了人世間活色生香的一切。
陰土之中果實，永遠都是冰冰涼涼，唯一能帶給鬼怪一絲滋味的就是血肉。
可縱然是在阿鼻地獄城中任職，每一年能夠享受到的血食那也不多。
足足有三百多年，玉童兒沒聞到過一縷燒雞的味道。
林動若是沒有實力也就罷了，他必定是跑回去與閻君通風報信。
可再見識到林動種種手段，虛空造化，雷火交加，還有那兇悍的鬼將，儘管只是三千兵馬，但拿下阿鼻地獄也是足夠。
如此一思忖。
玉童兒的念想自然改變，認認真真為林動辦起事來。
作為曾經平等王的心腹，玉童兒對於阿鼻地獄城方圓十萬里，種種鬼神，各種私密之事，不能說全都了解，可大多所謂秘聞，卻是如數家珍。
陰間之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逃不過地府鬼差的耳朵，因為陰間又有一種夜叉叫做虛空夜叉，專門打聽各種消息，與陽間的耳報神，皆是最令人討厭的鬼神。
而那些虛空夜叉會把消息分門別類歸檔處理，偏巧玉童兒又是一個頗為有心之人，暗地裡把這些消息一一記在了腦中。
他心底想著萬一某日被平等王掃地出門，亦能夠自力更生。
四下荒涼的環境漸變，玉童兒化作一股陰風，行了大概七八千里，心裡不由得犯起了嘀咕：「應該是這裡才對，我記得狐骨婆開鑿乾風洞，就是在這附近……」
乾風洞得了黃泉水的滋養，周遭皆是一片好山好水的景象。
嶙峋的怪石成林，石林之中，還生長一種陰沉木，鬱鬱蔥蔥，能遮擋血色大日。
「沒錯，是這兒。」
玉童兒心中一喜，藍色的衣袍從陰風中顯露出來，其正前方則是圍攏了大批鬼怪，各種喊叫，「鬼哭狼嚎」可謂是熱鬧非凡。
「怎麼今個兒這般熱鬧？」
玉童兒瞧著那聚攏的班子，乾脆利落地豎起了一隻耳朵。
在他印象之中，那狐骨婆卻並非一個喜好鬧騰的妖怪。
「混世三妖之中，狐骨婆成道最早，平等王以前說她是晉高祖石敬瑭滅唐之後得道……從墜入幽冥到如今，怕不是得有三四千來年了，唯人喜靜不喜鬧……」
玉童兒的心底亦是忍不住各種念頭翻滾。
正念即此處。
卻是瞧見不遠處一隻老龜，馱著一籮筐赤金，優哉游哉就往前面的石林而去，玉童兒雙眼一眯，連忙上前打了個招呼：「這位兄台，今日乾風洞怎滴這般熱鬧？」
那烏龜一抬眼，見是個文質彬彬的童兒，身上的妖邪之氣又是極重，便恭敬了兩分道：「今乃是狐骨娘娘三千年大壽，怎麼？你不是來拜壽的？」
「哈哈哈。」
玉童兒眼咕嚕一轉大笑起來，「那倒是巧了，老兄，多謝了。」
語罷，也不再與那老龜分說，架起一股陰風就往石林深處的洞穴而去。
「汝為何人？擅擾我乾風洞？」
兩頭蛤蟆精一手持長槍，一手持盾，長兵相互招架，橫攔在玉童兒前面。
「阿鼻地獄首席煉寶師，曾擔任平等王麾下先鋒靈官，玉童兒特來為娘娘賀壽。」
玉童兒一聲大喝道，自己把自己身份給提了個十足。
他之所以如此來說則是因為想到了一個極佳的主意。
「平等王？」
其中一頭蛤蟆精呆愣了一下，傻乎乎道：「倒是不曾發帖與他。」
狐骨婆與平等王倒也並非不熟。
早年，玉童兒甚至見過狐骨婆幾面，知曉那是一個膚若冰雪的絕世美人。
平等王一度亦是狐骨婆的追求者，只是後來，隨著蹈海大聖的下界，這層關係也就淡了。
「你這廝若是來拜壽的且先去禮官那兒登記入冊。」
另一頭蛤蟆精鋼叉一點道，
指向方位，正是石林中那處鬼怪簇擁之所在。
「且讓他進來。」
正值此時，一道清越女子聲音傳來。
一個黃衫丫頭，從洞窟中走出，搖手招呼。
兩頭蛤蟆精聞言連忙收了鋼叉，只因這丫鬟卻是娘娘身邊的紅人。
「咳咳，這位先生……」
「剛才若有怠慢，還請見怪。」
兩頭蛤蟆精頗為靈巧，一人半句道。
「無妨。」
玉童兒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並不在意，連忙跟上那黃杉丫頭。
眼珠子咕嚕嚕轉悠了一下，玉童兒的語氣，略帶兩分惆悵：「珊瑚妹兒，倒是有好些年不曾見過你了，為兄想念得緊呀。」
原來這黃杉丫頭竟是玉童兒的老熟人。
黃杉丫頭無奈翻了個白眼，毫不留情，揭露玉童：「自上次平等王與娘娘一鬧，你倒是七八百年多不曾來看過一眼，想念個甚？」
「為兄……咳咳……」
清了清嗓子。
玉童兒繼續道：「為兄那也是迫不得已啊。」
「是嗎？那今兒怎麼就有空了，況且……你既知是娘娘大壽，怎麼就空手而來？」
黃杉丫頭帶著玉童兒一路進了山窟，冷嘲暗諷。
玉童兒環目四顧，滿嘴油腔滑調，「那可不是！我今兒帶了一份大禮而來，這份禮呀，狐骨娘娘聽了，怕不是能高興地蹦躂起來。」話語裡極盡浮誇。
在場洞穴內的妖仙，一個個本事不俗，聽著玉童兒話里頗有兩分無禮，紛紛怒目而視。
一張張臉上煞氣騰騰。
洞窟中，火把拉長了一眾妖仙浮誇的影子。
玉童兒凝神望去，不露怯分毫，口中喚道：「你們吃酒，且吃酒去。」
想當年，他玉童也是直視過血魔的人物，又如何會畏懼這些一兩千年道行的妖怪。
兩千年多年的道行，正常來講，妖怪在陰間的壽命，大抵也就七八百載。
有的妖怪，拿道行來算，還沒人狐骨婆的年齡來得長。
而玉童兒論實力也可以把大多數的妖魔吊起來打。
只不過……
玉童兒受限於色界天人一族的身份，修持正法提升道行的進展極慢，到如今也不過是鬼仙修為。
但這是不算法器，法寶的前提。
若是加上林林總總一系列的法器。
玉童兒大差不離也能硬抗一兩次地仙手段。
他微微眯著眼，掃視四周，那些本來煞氣驚人的妖怪，又收斂了怒容。
「一個，兩個，三個……」
玉童兒在心底盤算妖魔數量。
長著翅膀的羽人，身形佝僂的巫婆，豬嘴的道士，四條手臂的泥塑佛陀。
身量足有兩丈高，幾乎頂著洞窟頂端的母夜叉。
此外，還有提著燈籠的小娘皮，屁股後面跟著七八個陰氣濃郁，凝為實質的鬼娃娃……
林林總總的妖魔，看花了玉童兒眼。
「好好好。」
他心裡連連暗道，來的妖魔越多，說明混世三妖的實力越強，於主公而言，也就越是有利。
「玉童兒說說吧？平等王都，都讓你帶了什麼禮？竟敢放話讓老身大吃一驚，老身可是期待得緊。」
一道森冷尖銳的嗓音轟然響起。
玉童兒的心中沒由來地一緊，只覺得陰風陣陣拂面，他定了定心，果斷地一把掀開前面的布簾。
原來這洞窟竟是別有洞天。
外面一圈，賓朋走馬燈似地列入席間，彼此落座談笑飲酒。
裡頭卻是另一番光景，到處張貼紅簾，陽間的木器家具，金銀字畫，成排成列，那是一個應有盡有，好似人間。
而堆砌的珠光寶玉最裡面，則是擺放了一張玉榻。
純淨晶瑩的玉榻之上，竟還躺著一個頭戴金箍，尖牙利嘴的白髮老太。
老太身穿華服，鬼氣森森的眸子正一眨不眨盯著玉童兒。
「怎麼變了這麼多？」
玉童兒一時失神，在他印象中，那狐骨婆可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
當年，縱是閻君也沉溺在其美色之中……
不過是數百年沒見，就，她就變成了一老怪？
咕。
花期忒短了些。
玉童兒吞咽了一口唾沫道：「好說，今兒童兒給娘娘帶來的是一天大的喜訊，足以充當千年的壽桃之資，若是娘娘聽了認為玉童兒說話浮誇，便是把童兒生吞活剝，童兒也是願意。」
「空口白牙的，伱這滑頭，就跑來我這裡騙吃騙喝？」
榻上，狐骨娘娘似笑非笑道。
玉童兒收斂臉色假笑，湊上前一步，神情肅穆道：「娘娘可想除掉黑山老妖！」
一語出，石破天驚。
玉童兒聲音故意說得很大，讓洞窟內外都能聽到。
他聲音一頓又一字一句道：「鄙人正有妙招。」
……
且不提乾風洞裡的那個大忽悠。
林動這邊與天照道人一路交談，卻是弄清楚了黑山的底細。
正所謂，最了解你的一定是你的敵人，天照道人對於黑山而言，便算是踐行了這一說法。
關於黑山老妖來歷，天照道人探究了一個清清楚楚。
黑山本是陽間一處尋常的山體，變故緣由則是因為——降龍羅漢第一世轉世之身，把黑羅剎打入山體之內，加以封印。
這頭黑羅剎道行高深，根腳深厚，本就是陰間出現的第一頭惡鬼。
後來雖被封住，可降龍羅漢歷次轉劫，最終這黑羅剎與山融為一體，化為山靈。
不僅污染了整座大山，還打通了陰陽兩界，在陽間，陰間兩界興風作浪，成就了黑山老妖的赫赫威名。
咳咳。
風神翼龍的背上，天照道人舒緩了一口氣，很快又接著給林動介紹了起來。
「再後來啊，那佛門的阿羅漢，大概是第七轉，還是八轉，具體不甚清楚，總之，那降龍尊者的轉世之身，一個叫濟公的癲僧又在山上修建了一座寺廟用以鎮壓黑山老妖。可黑山老妖屢屢破封，降龍尊者轉世身法力不夠，無法徹底降服。
為了驅魔。
降龍羅漢把本該成就般若菩薩果位，也就是自己最早的一世金身，給挖了出來，並且把佛陀金身磨成粉末，漆在寺廟表面，才徹底封住黑羅剎，不，應該說是黑山老妖。
本以為降龍羅漢以犧牲自我，徹底了解此事，但……大抵是天數如此，陰間千載，陽間百年，世道變更。
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何時？
寺廟中一棵幼苗紮根太深，竟觸碰到了地底的魔氣。
受魔氣侵染，廟中的樹木成妖，再度助力黑山破了封印。
整個寺廟被屠，僧人亡魂不得超生。
那廟宇之中世尊泣血，而黑山老妖更是一口吞了世尊神像，法力遠超天妖層次。
整個山頭，千年一長。
若是假以時日，那座黑山甚有可能吞噬整個陰間，陽間，端得霸道威風。」
最後一句還是暴露了本性。
天照道人想滅黑山，目標很明確嘛，頗有幾分取而代之的意氣。
林動席地而坐，屁股自然而然落在風神翼龍的背上，說起來……這畜生頗為有靈，羽毛摸起來竟是十分柔軟，好似沙發墊子。
「如你所言的話，那黑山既是老妖本體，而黑山又會千年一長，豈不是說明，陰間每一千年，那黑山就會提升一大截法力？」
林動揉了揉眉角，嗓音略有幾分低沉道。
「正是如此。」
天照道人連連點頭。
整個黑山山脈，綿延萬里，那問題來了！
「你知不知黑山長了幾次？」
林動忽地又問道。
「這……」
天照神情凝重地說：「自我來到此界，那山頭至少長了三次。」
「這樣啊？」
林動心情陰鬱，換個方式理解，若是加上原本的道行……黑山老妖最差，恐怕也是五千年道行的絕世大妖。
「了不得，了不得啊。對了，你是什麼時候來陰間的，我聽你道號，不像是這片兒的妖怪。」
明明是一個很沉重的話題，林動的思緒卻是遠飄起來，探究起了天照道人的來歷。
沒辦法，主要他確實是太好奇了一些。
一個日本的妖怪，怎麼會跑到中土的陰間界域？
在此見到天照，雖然沒有鐵臂阿童木大戰變形金剛讓人來得詫異，可依舊勾得林動好奇心蠢蠢欲動。
「我……」
天照道人猶豫了片刻，卻是沒向林動隱瞞半點，托出了實情。
「我本是……」
在天照的講述中，林動竟慢慢聽到了一個悽美的愛情故事。
很多年以前，有一個漂洋過海的道人化名為伊邪那岐。
他的妻子，道侶就是所謂的「扶桑之地」的原始神靈，一個叫伊邪那美的女神。
兩人具體怎麼相愛的，外人不得而知。
總之，伊邪那美難產而死，靈魂卻不願意離去。
伊邪那岐則用從陰間界盜來的黃泉水，為妻子創立了一個叫做黃泉的國度。
後來，伊邪那岐尤為思念難產而死的愛妻伊邪那美，則是親赴黃泉國。
但是當看到妻子腐爛而醜陋的靈魂後，伊邪那岐又因感到噁心與畏懼，遂逃離黃泉國度。
憤怒的伊邪那美派出數名大將追擊，都被伊邪那岐用計甩開。
而在歸途之中，伊邪那岐乾脆跑到日向國一口神泉濯垢泉處。
據傳聞，這是當年金烏隕落後形成的泉潭。
而伊邪那岐就以此來洗刷受到黃泉國污穢的雙眼。
其左眼。
生出一美麗女神，又因女神出生時光輝耀天照地，伊邪那岐將其命名為天照女神，送她八坂瓊曲玉，並命其司理一個叫高天原的地方……
而其右眼。
在受到泉水洗滌之後，誕生的就是林動面前這個道人。
伊邪那岐愛女兒，而不喜歡兒子，就抽乾了道人的神力，為其女子打造了數柄神兵，其中就包括名為八咫鏡的神器。
道人在那個時候還是嬰孩，則是被伊邪那岐投入了黃泉國中，作為給妻子的賠罪。
道人順著黃泉國的污穢泉水一直漂流，遇到了黃泉國度之主。
身為母親的伊邪那美實在是看不過去，就賜予了道人一口蒼炎。
並為其賜名：長生。
長生。
這兩字，曾是伊邪那岐最初與伊邪那美給第一個孩子的名。
伊邪那岐也說過：「這是我的使命！為王盡忠，為千秋萬載始皇帝盡忠。」
只是……
世道變更，人心易改。
伊邪那岐終究違背了自己的諾言。
而道人為了不忘掉刻入骨骼的仇恨，又把長生這樣的名字給換掉。
他自己就給自己取名，亦叫——天照！
天照道人順著黃泉水遊蕩，不知何年則是飄到了林動身處的這個陰間界域。
「總有一天，我會奪回屬於我的一切，我的國，我的土，我的無數子民——八百萬鬼神眾。」
天照道人回想起往事來，神情亦是尤為陰鬱，話語裡帶著抑制不住的憤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