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以短搏長!
黃昏,大街盡頭,薄霧綿綿。
一根三丈高的旗杆,挑起了三盞燈籠,為人指路。
朱紅的燈籠,塗抹漆字。
「湯圓李。」
散髮披肩,身材雄絕,一身肌肉如龍盤踞的虬髯壯漢,停下腳步。
他隨手將丈長的大槍放在外擺的攤位上。
「老闆,湯圓有咸口的嗎?」
虬髯壯漢的聲線沙啞,壓著嗓子問了一句。
待得到答覆是有,什麼都有的時候,他才施施然坐下。
「這年頭,湯圓要吃鹹的可不多見,客官是廣州府那邊的?」
灶台上操弄的老漢,揚起頭來樂呵呵問道。
一張皺巴巴的老臉,氈帽壓低了如雪髮絲。
蒼老的面容透過灶頭上繚繞的煙氣,撞進虬髯大漢的眼裡,此人不像是尋常之輩。
虬髯大漢當即明悟。
他豪爽一笑道:「我算是北地男兒吧,不過這些年東闖西盪,唯有當年洪天王賞賜的那口糯米糰子,仍舊記憶猶新。」
「原來如此。」
那賣湯圓的老漢道了一聲,便不說話了。
這時虬髯大漢挽起了袖子,露出鐵打般的精壯肌肉道:「老哥,我說了自家的來意,還沒向你探究過呢?多少得有個章程,你說對吧?這些年,路過蘇州府,廬州府也不止一次,還是頭回見到鹹湯圓。」
煮湯圓的老頭眉頭微皺,片刻才道:「真空家鄉,無生老母,聖女降臨,白蓮重生,聖女座下特奉密旨,前來接人。」
湯圓李如實回答,說話的工夫,大勺從沸騰,冒滾煙的鍋底一探,撈出幾隻大小一致,厚薄勻稱的湯圓,浮在雞湯上。
虬髯大漢一聽見接人這兩個字眼,眸子不由一亮,心底不由嘆道:「蘇天福倒是好本事,白蓮教的也能勾搭上,果然沒有負我。不過,不是說好了是彌勒一系的人馬?怎麼派遣的是聖女座下童子來搭救自己,這還真是……」
虬髯大漢一口將端來的,才出鍋的湯圓咬破,鮮香的氣息,頓時從碗裡傳出。
他幾口將湯圓唆完,連碗底都吃舔了個乾淨。
虬髯大漢抹了把泛油的亮色嘴唇,一手將大槍操起,道:「走吧!」
「走?去哪兒?」
湯圓李面露愕然。
聞言,虬髯大漢眉頭一皺:「你們不是來接我的?」
湯圓李這時候呵呵笑了一聲。
「是接人,不過,沒說接您啊?天王的事情,至少這件事,我們白蓮聖女一脈可不會參與,看著爺您同樣是做大事的人份上,這湯圓錢就給您免了。」
「當然,爺,您若是願意轉投苗大將麾下,我們也樂意接您走上一趟……」
「打住,誤會了,蘇大帥和苗大將,雖然同為捻軍首領,不過,我非是三心二意之人。」
虬髯大漢聲音有些溫吞道。
「大爺,伱往那兒看,接你的人來了。」
湯圓李伸手往街道上一指。
透著暮氣的薄薄霧中,踏踏踏,一人疾行,腳步踩踏在石板上,如密雨敲窗,倏地而來。
他穿過重重霧氣,最先顯露的是一張刀刻般的俊朗面容。
雙眉似刀,身材精瘦,手提一把鬼頭斬,繫著紅布。
像是一團明晃晃的火,穿過陰鬱的大霧。
「哎。」
虬髯大漢嘆了口氣。
「我指望人接我,沒想到來了頭惡鬼。」
虬髯大漢如此說道。
「區區惡鬼,如何能是您這虎嘯山林的大王對手。」
湯圓李看戲道。
虬髯大漢呵呵了一聲,「我哪兒算什麼老虎,頂天了,就能說是一隻豹子。」
「文螭從赤豹,萬里方一息,劉爺呀,你的路還長著,依著小老兒之見,這惡鬼還傷不得您分毫。」
湯圓李賣好誇了一句。
「我看也是。」
劉槍林甩下一錠銀子,一手抓槍,大步迎了上前。
……
「某家槍下不殺無名之輩,來者且通姓名!」
虎豹嘶吼一般,炸裂的聲音,從劉槍林口中傳來。
一尊鐵塔般的漢子,手持大槍,往那兒一杵,就是一團萬夫不當的威風。
「呵呵,總算是找到你了。」
林動快步前沖,沒有半句廢話。
他沒什麼和對方通名的興趣,林動眼睛裡只有劉槍林那顆價值萬金的腦袋,殺了他自己就此升官發財。
「活人辛苦,死人平安,劉槍林老兄,借你人頭一用。」
林動一步踏出,飛身而起,持鬼頭刀斬過。
那柄一米六長的瘦美人,支棱起來太不方便,林動沒帶身上。
「寸長寸強!用短刀子,哪兒來的生瓜蛋子。」
劉槍林低吼一聲,大槍一抖,發出陣陣龍吟,槍頭如龍首,迎面撞去。
「寸短寸險,刀乃百兵之膽,有我無敵!」
林動惡鬼般咆哮,手腕一甩,一刀狠狠盪開,點扎而來的一槍。
蹭蹭蹭,暮色中刮擦出星火!
以短搏長,當有九死無悔的膽魄。
以長殺短,當有十盪十決的意氣。
林動拼了命的搶步近身,阮師刀術如飛鳥一般,在腦海里一晃而過,又刻下深刻的痕跡。
刀光若暮色中的一抹驚鴻!
劉槍林的眸子深處卻有著一抹不以為然。
大槍抖動,似碧浪滔天,劉槍林的槍勢卻是壓得林動喘不過氣來。
兩人甫一搭手,一連拼了十幾記,無片刻的喘息。
林動的刀光始終斬不盡劉槍林額前一寸,而大槍卻是在林動身上點了三兩刺,也是他仗著體魄雄絕,皮膚堅硬,韌性十足,才勉強堅持下來,不過,即便如此,肩頭已經被扎出了點點血痕。
「常人受我一槍即死,剮蹭到了就丟下大半戰力,你挨了三槍,越戰越是血勇,本將軍,還是第一次見到。」
劉槍林厲聲說道,試圖軟化林動心神。
「將軍?你一和捻軍勾勾搭搭的喪家犬,也配?」
林動一臉邪氣壓迫道。
他猛斬一刀,逼迫近了劉槍林身前,交手的一句質問,差點把劉槍林給罵破防了。
「我又未曾負他,反倒是……」
話沒說出來,刀光已經劈砍至身前。
劉槍林虎目一撐,槍桿劃出一道弧度,連忙架住。
龐大的力道襲來……常理而言,以林動的力氣,足以將蠟木桿子一刀兩斷。
可劉槍林,不愧有過北地武行槍王稱呼。
大槍不住抖動,竟將龐然力道卸了出去,與此同時,槍桿一彎,鐵槍頭狠狠扎向林動的腳背,林動渾身寒毛都快豎起,一桿大槍快若流星,林動收腳,依舊是慢了一個拍子。
鐵矛穿透腳背,傾斜著扎入地表。
磚石一塊塊碎開。
劇烈的痛楚,令林動五官都扭曲了起來。
打個架,次次吃虧,就不能利落點嗎?
他心頭怒氣如狂潮,刀身一划,順勢斬過。
劉槍林身子往後一仰,鬆開大槍。
刀身切過,在劉的肩膀上割出一道寸許血痕。
貼身搏命,以一換一,林動腳底被扎穿,對方只是傷到了肩膀,不影響行動,林小子顯然吃了大虧。
「你傷了腳,拿什麼跟我斗!」
鐵塔般的漢子,面露獰笑,雙手一握,發出咯吱咯吱的骨節脆響。
林動將身上飆出的血液塗抹在鬼頭刀,刀柄雕刻的鬼頭上面,輕輕一抹,刀柄鬼頭雙目猩紅如注,似激發出凶性。
「嘉慶四年,刀剮了一身白肉,白蓮教主王聰兒!那粉面含春,肉卻是如同雪花般兒,片片落下。」
「嘉慶五年,斬了起義造反,波及鄂豫川廣陝十餘省份,持續長達九年的姚之富,阿貴兒!」
「道光年間,那個刺殺兩江總督,士林領袖陶澍的驚天逆賊彭春生,怎麼死?挖了五官,斬了四肢,活生生疼死的。」
「他個北地槍王劉槍林,算個屁嘞!」
鬼頭刀好似通靈,烏黑的刀身上渲染鮮血,紅如火炬。
那刀柄處的猙獰鬼頭,在這一刻開口,絮絮叨叨念著過往戰績。
「說得沒錯,他劉槍林算個屁嘞。」
林動在心底默道。
他一把將扎穿腳底的大槍拔出,隨手丟在一邊,滿是乖戾笑道:「你沒了槍,又拿什麼跟我斗!」
「老夫武藝入道,渾身筋骨,無一不可作槍。」
劉槍林拳頭一擰,當即箭步似飛,身如短矛,一拳扎來。
「哼,口舌之辨。」
林動咬牙忍痛,左腳踏地,拖刀,朝後飛奔。
刃口與地磚蹭出火星子。
「哈哈哈,小崽子,你腳受傷了,你還跑,是怕傷口崩裂得不快。」
劉槍林追擊,心頭狂喜。
一想到和陳玉成的賭注,他眉眼間就閃過一抹亮色,只要躲過了今日,從此就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三千兵馬入捻軍,少說也能換到一個快活王!
就是有些對不起四海兒了。
他做鬼都要替自己說出一番心底話,可我卻連他妻兒老小都未曾護住。
對不住啦!
不過,往後絕不再留遺憾。
念頭一起。
劉槍林雙目圓睜,身形一躍騰空,手臂如鐵桿槍頭,向著林動後腰心殺去。
而這時候。
林動依然跳上了屋檐,望著下方奔雷般衝來的雄壯身軀,他腳步一擰,躍至更高處。
兩人最後一擊,同時交手於空中。
「龍掛月!」
林動頸椎骨,胸椎骨同時扭曲,身體如同魔神般,以一個超乎人想像的程度旋轉,鬼斬上亮起一抹血紅刀光。
劉槍林悚然一驚。
半空中無處借力。
此時,他才明白林動的真正用意。
如果,劉槍林此刻手裡還有大槍的話,未必不能掙扎著抵擋,可一時心急,鬼迷心竅,他還以為是對手想跑……
這世間上沒有那麼多的如果。
皇圖霸業轉頭空!
林動張口長嘯,發出一聲驚天龍吟,陳生死前的龍形搜骨,在他身上依稀展現出三分模樣,斬!鬼頭刀猛然落下。
劉槍林赫然一驚。
他環顧四周,驀地發現自己竟被人給拖進了刑場的菜市口上。
劉槍林眼皮直跳,冷汗如瀑!驚覺頭顱頂上直冒寒氣。
似有寒泉噴灑。
他狠狠一咬舌尖,眼前視線恢復,就見一抹驚人紅光!
斬!
鬼頭斬劈落。
一顆上等人頭,被一刀斬得稀爛,血涌如噴泉,天靈蓋子裂開,濕漉漉的頭髮上似被血澆了個通透,林動眼前陣陣發暈,以膝蓋壓住劉槍林的肩膀,轟然墜地。
北地槍王那死前慘狀,簡直讓人不能直視。
咕咕!
大鍋里沸水滾了三滾。
一聲悠長的吆喝,穿透勃勃霧氣。
「賣湯圓咯,賣湯圓。」
湯圓李的吆喝聲,響在林動耳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