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奢比屍
血泊之中倒映出一張桀驁不馴的臉龐,雙眉倒吊似淬火刀鋒,手裡抓著一柄銅綠大槍,指頭縫隙中全是黏稠血液。
黑袍黑須的教徒十數人穿成一串,被龍吞刃的關刀釘殺在碎裂的牆頭,肚腹破開,死狀極為慘烈。
林動環顧一圈,孔雀明王教的邪教徒被殺了個七七八八,只有極個別的還在掙扎。
不過也都被左宗棠麾下的各級將官圍堵著消滅。
一個黑袍大鬍子在士卒中左右翻飛,奔襲的速度極快,彎刀血跡斑駁。
林動目光打去時,這個大鬍子一刀精準削到一名長矛兵的脖子上,刀鋒劃開血肉半寸,鮮血飛濺。
六七柄長矛同時刺去,大鬍子抽刀,勾腰,躲避的動作行雲流水。
他的雙腳旋擰翻身,手上的彎刀砍中矛頭,咔咔作響,一連斬斷數個清廷士兵的兵器,猩紅的血點亂飛。
林動剛打算過去斬了這個至少是孔雀明王教中層的人物,這時候,清兵大營中衝出一人,怪叫一聲,「賊逆受死!死!」
此人張開嘴,喉嚨腹腔頃刻間膨脹了起來。
「獅吼功?」
林動挑了挑眉頭,這可得左公親傳,莫不是其親信?
昂!
音波撕破耳膜,氣流劇烈涌動,黃沙翻飛,草皮支離破碎。
大鬍子被一吼正面擊中,身形倒飛出去。
周遭士兵露出痛苦的神情,朝著左右退散開來。
而那個大鬍子卻是口耳都溢出鮮血,這還不算完,趁著大鬍子身形陷入僵直的片刻,清廷的將官,手持的繩斧投擲飛出,破空聲犀利,一斧過去,大鬍子被攔腰斬成兩段,內臟落下一地,腥臭味蔓延開來,但這些氣味,在這鮮血淋漓的城池中卻又顯得微不足道。
林動凝神望去,這將官,虎鼻闊口,滿面赤紅,身上穿著皮鎧,雙臂虬結有力,顧盼之間,自是一股神威,端得一條好漢。
「哈哈,這位兄弟,好本領呀。」
林動上前說道,打算認識一番。
「見過林少保,孝威在少保面前,何足言勇?」
「少保,鋼筋鐵骨,神力無窮,一槍能瞬殺孔雀明王,拳頭能退避諸邪,就連號稱是天下無敵的石達開都戰死在少保手上。我一介武夫,又能算得了什麼?」
這個將官無比謙遜言道,拱手抱拳,對著林動就是一番施禮。
林動聽的眉開眼笑。
他就喜歡這種實話實話,不溜須拍馬的人。
「孝威?我聽過你,看來你是左公的長子咯?你很不錯,果真是將門之虎。」
林動同樣抬了對方一句,心裡覺得這小子有些親切。
左孝威尷尬地笑了笑,又把目光投向四周。
「待掃除了這些孽障,卑職再請林少保喝酒。」
左孝威說了一句,又忙碌起來,幫助其餘士兵斬殺邪教徒。
林動麾下殺生卒盡數派出。
他自個兒卻是沒有如何再去斬殺那些嘍囉,往城中四下倒塌的建築看去,戰亂之中,駱駝倒於血泊,胡商死了不少。
滿身鮮血,面容憔悴的胡商首領,理了理袍子,鄭重其事地朝著林動作揖下拜。
「多謝將軍,護衛我等。」
鬍子發白的商隊頭領感激言道。
林動微微頷首言道:「整個西域都要亂起來了,你們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別想著那些貨物,人活著才有一切。」
說罷,也沒理會這些商賈,百姓,朝著中軍大營走去。
黃底的藍龍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左宗棠叼著菸斗,菸斗上冒著淡淡青煙。
「各營先整頓軍備,槍火最重要,斥候隊把勘察的範圍擴大兩里,還有就是水源……」
左宗棠一邊抽菸,一邊吩咐眾將。
「格林快炮,馬匹,駱駝的草料優先級第一。另外,金順,等會你領一千兵馬,去聯絡左邊的部族,問問他們到底站哪邊?是他們自詡的聖教,還是朝廷?聽話的給金子,不聽話的,尤其是那些小部落的土司,掃蕩一二。」
「諾。」
金順抱拳應聲。
「左帥,如今孔雀教的邪徒遭逢敗北,正是士氣低迷之際,我看咱們應該痛打落水狗才是。最好能夠直抵他們老巢,直搗黃龍。」
林動不徐不疾地穿過滿身血跡的傷兵營,走過去高聲言道。
左宗棠冷冷抬眸,目光直射向林動,「現在還不是時候,何況這茫茫大漠,又如何去追索他們的蹤跡?」
「這些邪教徒並非一地一城之人,而是整個西域,萬千受到其鼓動,活不下去的奴隸,平民。」
「至於孔雀明王教的總壇極為神秘,更是難以尋覓得到……」
左宗棠的這番分析,自然是說得極對,但是在林動這裡從來沒有敵人打來一拳,不還手,只忍著的道理。
吃了虧,不找補回去還能是林動的性格?
「他們那個教主波切被我打得奄奄一息,現在放過了,後面豈不是又會捲土重來?」
林動反問。
「你有辦法找到他?」
左宗棠的眼神逼視過來。
這胖老頭子脾氣其實也是異常地火爆,平生最是聽不得廢話。
「我……」
林動思忖一番,話哽咽在喉頭,【邊荒六感】的界限是一里地,對於這種超大型的戰爭來講,這點距離還不如斥候。
「左帥手裡就沒有一個能人了嗎?」
林動臉色也不太好看問道。
獅子吼是厲害不假,但是光靠一個獅子吼就能蕩平當年席捲數州,百十來縣的元部妖禍?林動不信。
再說這孔雀明王大抵是左宗棠的老對手了。
當年都被驅逐了出去,如今反而對付不來,這不可能吧?
左宗棠雙眉緊皺,顯然是在思忖什麼。
林動眼眸轉了轉,故意拿話擠兌道:「左帥啊,標下想做的是棋盤上縱橫千里的車,而非是護持帥營的象。」
左宗棠默默放下菸斗,正欲說點什麼。
一道人影突然闖入。
「林少保說笑了,手段自然是有的,不然我父帥憑什麼來統領這三軍軍務?」
肩寬腰直,抱著虎頭獸吞護臂,身披銀亮鎧甲的年輕人,闖入林動與左宗棠中間。
左宗棠眉頭一壓,出言呵斥:「沒個規矩。」
年輕彪悍的小將,當即正了正神色。
「主帥大人,林少保,在下倒是有一手段,能偵察方圓千里地域。」
小將先是躬身一禮,改了改口,接著才慢騰騰抬頭。
林動眼珠子轉了轉,「你是……」
這人先是叫左宗棠為父帥,難道又是其子。
不過,年齡好小,只有十五六歲,左宗棠也是個心狠的,半大個小子就拖上戰場。
「在下左孝寬,見過少保。」
年輕的小將朗聲道。
「少保請看。」
左孝寬指頭塞入口中,猛地一吹哨子,音波擴散開來,尖銳的哨音刺破天穹。
林動仰頭望去,就見湛藍的天幕下,一粒黑點,以極快的速度投射下來。
黑點越來越大,竟是一頭壯碩的白隼。
白隼飛撲而下,宛如攢射的箭矢。
「這是你的手段?」
林動心中瞭然三分,若是能有一頭雄鷹追查,說不定還真就能尋覓到波切的蹤跡。
孔雀明王教的教主,拿來煉製成一頭護法神,倒也完全合適。
左宗棠捋了捋鬍鬚,口上言道:「你心中既有了主意,那就試一試好了。」
自己兒子的本事,左宗棠能不知道?
家裡這個老二,學得是雜而不精。
西域之戰,形勢錯綜複雜,邪道當中亦非沒有好手。
左孝寬那點手段去班門弄斧,無疑是自找麻煩……
可到底左宗棠還是同意了,正如林動所言,如今當真是一個好的機會,邪教教主波切受傷,現在不找機會將其辦了,難道等待對方捲土重來?
「多謝主帥。」
左孝寬當即歡喜道。
年輕的小將不知曉天高地厚,正愁沒機會像大哥一樣立下軍功。
他迫不及待向林動介紹道:「林少保,我有一項本事,能夠與飛天將軍共享視野,必定能夠偵查到孔雀教那個大魔頭的蹤跡。」
「好。」
林動低頭笑,完全能夠理解年輕人這種迫不及待的表現欲。
開壇,起法。
裊裊輕菸捲上蒼穹。
左孝寬先是解下鳳翅簪纓束頭盔,接著又脫掉了青虎獸吞護臂,他對林動笑談了一句,「只有這般才輕鬆點,沒那麼熱。」之後,不再多言,盤踞於肅州城池的最高處,閉目凝神,心中漸漸進入到無悲無喜的狀態。
日頭偏移三分。
天上盤旋的白隼總算有了感應。
左孝寬臉上多了一抹青氣,口中默默誦念咒語。
具體的咒語,林動聽得不真切。
……
「爹,弟他能行嗎,龍虎山的法術,他只學了點皮毛,練武也沒練出個名堂,神道流派更是定不下心來,出殼都辦不到,我聽聞一些邪道高手對於窺視都有反制的手段,若是……」
左孝威話說到一半就被左宗棠打斷。
「夠了,路是他自己選的,他想要立功,總要拿東西來換才是,不然,他憑什麼當將軍?」
「人人都可以流血,人人都可以戰死,我左家的兒郎難道就不能?不僅他可能會死於此,你也是,老夫也是!來了西域就別想著活著回去,要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心。」
「你是他哥哥,你能護持他一時,護持不了他一輩子。」
「這一次,他只要不死,後面就一定能走到高處,『子午造血丹』我都已經準備好了,能不能扛過這一回,全靠他自己。」
左宗棠冷厲言道,眼神如霜。
左孝威心頭卻是只覺得淒涼。
都言天家無情,可是將門又能好上幾分?
父親大人要立不世之功,要為萬民謀福祉,那就一定會捨棄一些東西,自己的性命,兒女的性命,興許都在其中。
啾啾!
一聲鷹唳,左孝寬驀地睜開雙眼,眼珠子上密密匝匝爬滿了血絲兒。
不過,這卻還算不得什麼,最奇特的是一雙眸子竟變成了豎瞳。
豎瞳,一般而言都是捕食者的眼睛。
一股凌厲的肅殺之氣,從左孝寬身上迸發出來。
……
灰濛濛的土黃色充斥在視野當中,左孝寬借著鳥類的視野,沿著之前白孔雀飛過的路徑,捕捉波切的蹤跡。
從肅州到西域極北部伊列河流域,前前後後,兩三千里許,就算是沒有沙暴的情況,白隼體力也足夠,那也得連續扇一天的翅膀,且不停歇,才有可能收攬全境。
飛過荒涼的沙山,掠過那些耐寒的荊棘,灌木。
左孝寬始終沒有什麼收穫。
沙漠也並非全是貧瘠,實際上這裡也有著各種的動物,甚至狼騎兵反倒是某些部落培養的主力。
狼都能生存,可以想像這個區域也不是其表面那般的荒蕪。
高鼻樑,褐色眸子,留著濃密的鬍鬚,絲綢古道之上,竟還有不少胡人商隊。
白隼一路掠過繁華路段,避開那些帶著面紗的武士,朝著更西方飛去。
而此刻,離左孝寬入定已經快兩個時辰了,太陽偏西落,卻依舊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消息。
「看來要無功而返了。」
左孝寬心中念叨著這一回出師不利,只有明天再來試一試。
倒不是空中的白隼不能堅持,而是他能夠施加法術的時長沒多久了。
「咿,那是什麼?」
就在左孝寬打算讓白隼飛回來的時候,注意到了西南方向沖天而起的黑煙。
那黑煙好似一道巨浪,在城池上空翻滾。
城頭上古牧二字有些顯眼。
左孝寬心性未定,都沒過多思考,就命白隼飛去看看。
甫一靠近,冤魂憤怒的吼聲就響徹在了耳畔。
入目到處是火焰,鮮血,堆積成山的屍體。
焚燒屍體的黑色濃煙,漫捲上天。
城池中場面慘烈,喊殺聲,震耳欲聾。
包著頭巾,戴著面紗的身穿黑袍的邪教徒,竟在有序地進行著屠殺。
從老到少,從大到小,不分性別,年齡一個個倒下,一部分的屍體,肚皮破開一個大洞,心臟被挖了出來,堆迭在一起,形成一座小小的,鮮紅的,跳動的祭壇。
整個城池,宛若處於無間地獄。
屍橫遍野的石磚上,或站或蹲著數頭,神情呆滯的大肚惡鬼。
通體赤紅的尖牙小鬼趴在屍堆上啃食,血順著斷肢滴落。
巷道的盡頭,搖搖晃晃,全身潰爛的骷髏兵操持起長戈。
拖拽著蛇尾的老人,在城池中游弋。
魑魅魍魎,充塞每一個角落。
「活人悲苦,死人平安。」
「活人悲苦,死人平安。」
「活人悲苦,死人平安。」
沸騰的亡靈咆哮中,左孝寬好似聽到一個獨特的聲音,蒼老,沙啞,絮絮叨叨地念經,整個視線中一片昏紅。
「不!」
「不!」
左孝寬心中發出這樣的吼聲。
那濃稠的血色之中,他好似看見一頭奇異的怪物。
獸身,人面,犬耳!
耳朵穿孔,裡面盤踞著兩條獠牙怒張的青蛇。
那怪物驀地扭頭。
冥冥之中,述說大恐怖的聲音,好似又變得如同玻璃般破碎了開來。
……
砰!
一團血花爆濺開來。
眸子裡射出兩股血箭,左孝寬仰面而倒。
「怎麼會怎樣?藥怎麼沒用啊?」
左孝威面目赤紅,掰開弟弟的嘴巴,把屬於自己的那一枚保命丹藥填塞入弟弟嘴中,左孝寬已經吃了一枚丹藥,沒見效果。
然而,第二枚丹藥入口,左孝寬臉色依舊蒼白,形如死灰,沒有絲毫恢復的跡象。
千里之外。
白隼撲扇了兩下翅膀,筆直墜落。
又片刻。
左孝寬緩緩撐眼,呼吸孱弱。
他抬起胳膊,抹了抹哥哥臉上的淚水,指頭沾著地上的血跡,艱難地寫下一行字跡。
「古牧,奢比屍。」
做完這一切,左孝寬頭一歪,徹底暈厥過去。
左宗棠面無表情望著小兒子,肩膀無聲抖了抖,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