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明月
袁三甲一把將馬新貽扶起，抓著馬新貽的手，貼心言道：「你是老夫麾下的大將，我又如何會看著你在朝廷上吃虧。」
聽著這般貼心窩子的話，馬新貽臉上才剛剛露出一抹討好似的笑容，接著，臉色忍不住變換起來，因為他又聽袁三甲說道：「這第二條路嘛，倘若有人想把你們留任朝堂的話，伱可以去尋左季高（左宗棠），他是縱論古今，少有之大才，你若是有事，不方便去尋翁同龢，也可以向他求助。怎麼說，也算是你的老恩師嘛。」
袁三甲聲音不起波瀾。
然而，聽在馬新貽的耳朵里，那簡直宛若一道驚雷，直接劈在了心尖上。
「這是在懷疑我啊？」
馬新貽的心情一瞬間陡轉直下，腦海里念頭翻轉，這個時候，急表忠心，無疑是最中庸的做法。
可若回應慢了，也落下乘。
當即，馬新貽心思如電轉，大笑言道：「若是左公再召我，我必當著左公的面，吟誦一首《節婦吟》來。
學生記得打頭一句是，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一詩吟罷了，袁三甲頗為滿意喚道：「綠蟻，綠蟻，酒怎麼還沒取來，我要親自替我的好門生，鐵舫斟上一杯酒。」
這一晚，馬新貽同袁三甲共飲下一壇美酒，才施施然離開。
一直到走出袁三甲府邸，馬新貽伸手往背後一攤，才驚覺出了一身冷汗。
袁三甲指第一條路，那些朝廷隱秘算是對馬新貽有些幫助的話。
那麼，所謂的第二條路，就完全是在敲打老馬了。
意義也很明顯，不要想背著臨淮軍，再改換門庭。
左宗棠早年三考三敗，走的是兩江總督陶澎的門路，陶澎有個女婿，叫做胡林翼，結交上胡林翼後。
因愛惜左宗棠的才華，胡林翼在中間牽線搭橋，認識到了楚地巡撫駱秉章。
之後，一舉成為曾國藩幕僚，年近四十方才入仕，同樣，短短几年做到半步軍機。
早期，因左宗棠出謀劃策有功，曾國藩請旨一頂藍帽子，結果左宗棠嫌棄官小不要。
到了捻軍也開始發力的時候，曾國藩徹底放權給左，而恰逢元部妖禍，左公得以迅速崛起，一步登天，站到了軍機大臣的大門前，再進一步就是軍機。
如今是湘軍系，僅次於曾，胡的第三座山頭。
對於自己，半個恩師的發家史，馬新貽自然是如數家珍。
只可惜，胡林翼有意謀害，雖然到現在，馬新貽都沒想明白，當初發往鶴川的軍令，怎麼就押後了三刻鐘，自己到底得罪了對方哪點？
可現在思考這一切，其實都晚了。
至於，袁三甲擔心的點，完全沒可能的。
因為，左公是眼裡容不得沙子的人，脾氣桀驁，性烈如火，平生最恨虛偽人物。
他已經投了臨淮軍，可以說是這輩子與左宗棠都再無半點師生情分。
馬新貽望著天上那一輪明月，醉醺醺問道：「明月，明月，這世間忠義多少錢一斤？」
……
林動趕回府邸的時候，差不多是戌時末，天徹底黑盡頭，「爺，你回來了。」才剛剛走進巷子，蘇蘇糯糯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我要是今個兒在外面忙，你該不會要守一宿吧？」
林動若無其事問道。
一想到黃昏發生的那些事情，心裡還是有一些不踏實，怎麼說呢，隱隱有一種犯了錯誤的感覺，主要是還是經歷太少了。
「爺，鍋里還燉著牛肉湯，我給你盛一碗。」
蘇蘇揚了揚手上的燈籠，明媚一笑說道。
在看到林動的一刻，眸子裡滿滿的喜悅，這讓某人負罪感更重了。
一邊吹著熱氣，一邊小心地啜上一口，一種滿足感，幾乎一瞬間從舌尖上綻開，蔓延入腹，又好似騰雲駕霧，心頭頓時活絡了起來。
餐桌上，林動借著燭光掃了一眼，清清的湯汁，墊底的牛血，冒尖的牛肉，上面還點綴幾顆辣椒，難怪能在舌頭上綻開。
來來回回奔波一個下午加晚上，這會慢慢喝上大半碗湯，整個人都覺得舒服，爽透了，林動想到和蘇蘇相處的點點滴滴。
好似自己每天回來，除了發泄旺盛的精力，以及品嘗蘇蘇的手藝外，兩人之間就沒有再多的交流。
她之前好像說過——是廬州府，還是蘇州府的人士來著？
忘了。
那她有嘗試回去找過家人嗎？
那些擁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又有沒有思念過她呢？
又或者說，她的家人，還有沒有活著，世道艱難是否遭逢厄運？
自己貌似從來沒有關心過她——「我真是個渣男呀。」林動在心底責備自己。
不過，這個時候彌補，應該不晚吧。
「蘇蘇，那個，要不我買幾個丫鬟到府上，你去選好了。這些僕人，主要是照顧你。」
林動想了想說道。
「爺，你為什麼這樣說呀，你不是一直不喜歡，府上有太多人嗎？」
蘇蘇坐到林動對面，用筷子不時夾一兩下小菜，替他夾到碗裡，伺候得無比殷切。
「唔，我要出去一段時間，上京。家裡買點丫鬟傭人，也好照顧你。你不是一直想當官太太嗎？如今成了將軍夫人多少也算達成這一個夢想了吧？這世上哪兒有隻伺候人，不被人伺候的官太太？」
林動笑道，卻見燭火下，蘇蘇神情有些黯淡。
他等著她開口，她又不說話，兩人間氣氛沉悶了起來。
小丫頭，想了許久，才鼓起勇氣道：「爺，能帶我也去嗎？」
說完，小心翼翼，帶著幾分討好的意味，看著林動。
「想什麼呢？這是公務，得了，明兒，我就讓趙二狗那小子送一批丫鬟進來，你可勁兒挑，要十個，百個丫鬟伺候你都沒問題。」
林動安慰言道。
飽食一餐後，林動搬了兩張逍遙椅，布置在庭院中。
一輪明月灑下輕紗，又顯得格外幽靜，他當即吩咐蘇蘇。
「去抱一壇葡萄酒來，今兒晚，爺陪你喝幾杯。」
琥珀般的酒液倒入杯子，往杯子裡一瞧，又好似沉浮起了一輪明月。
兩人對飲了幾杯，薄薄的月光為蘇蘇緋紅的面頰，戴上了一層面紗。
林動伸手一指，對著那天上明月道：「往後，你若是想我了，舉杯邀明月就好。哪怕隔了天遠地遠，萬水千山，我也一定會聽到你的思念。地窖裡面還有十壇葡萄酒，每天只許喝一小杯，十罈子酒喝完之前，我一定會回來的。」
這一晚後，蘇蘇就多了一個習慣，一個舉杯邀月的習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