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小女性子頑劣,讓她做小也是可以的。」
那迦一句話出來,眾人臉上的神色俱都不同程度地變化了起來。
一旁,剛裝完一波,正在凹造型的於蒼,差點沒繃住。
這獵族人的發言,還是一如既往的震撼人心啊。
「讓他做小」,這種上上個世紀才會存在的話語,竟然就這麼在這裡水靈靈地被聽到了。
秋近冬有些哭笑不得,但臉上卻是稍稍嚴肅,拱了拱手:
「那家主,我們炎國已經見不得人分大小,這樣的話,之後切莫再說。」
見秋近冬這般神色,那迦嘴唇動了動,也只能嘆了口氣。
「好吧,那便如此。」
其實依他今天對於蒼一行人的觀察來看,他也覺得這事難成。
但是於蒼這種無出其右的天才,不管怎麼說,還是要嘗試一下的。
如今被拒絕,他也沒有堅持,只是道:「那好……諸位隨我來吧,晚宴還沒有結束。」
說完,他回頭,看著仍然在原地愣神的那俊,眉頭一皺。
「還愣著幹什麼?丟人的東西!」
自己這個女兒,天賦還說的過去,就是這心態,太差勁了!
只是被人侮辱就變成了這樣,今天受到了這種打擊,心中肯定會留下心魔。
若是這樣就算了,竟然還不顧自己的勸阻,強行突破……哼。
「啊?」那俊渾身一顫,仿佛被嚇到了一樣。
她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長生帳之中,弱肉強食,即便她是那迦的女兒,也逃不過這一點。
她那俊嬌慣無常,仰仗的就是她的天賦,正常成長的話很有可能為那氏部族多添加一個鎮國,所以才會恃寵而驕。
但今天,她為了爭一口氣,草草突破……這在一定程度上破壞了她的潛力與天賦,她……以後還能在部族中有那樣的特權嗎?
尤其是,她很了解她的父親,重男輕女的那迦對自己的感情全都來自於天賦,現在這樣……
剛才,父親都要讓自己嫁人了!
之前,定然不會這樣的……
一時間,一股莫名的恐懼瀰漫上了那俊的心頭,讓她的眼神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
眾人一起回到了大帳之中,先前退出去的舞姬已經在場中等候,見眾人落座,便重新開始了舞蹈。
說實話,雖然舞姬跳得賣力,但是專業性不如於蒼在炎國看到過的那些專業舞者,也就看個異域風情。
這次再落座後,那迦臉上的熱情顯然更真誠了不少,連連邀請諸位飲酒。
不過,在別人的地盤上,眾人也不敢沉溺於這種東西,酒水只是淺嘗,食物也只簡單吃過幾口。
簡單的檢測毒素程序眾人自然都已經做過,不過凡事還是以穩妥為主。
席間,在某次氣氛稍稍回落的時候,秋近冬忽然開口道。
「話說,那家主,秋某有一事想問。」
「大使但說無妨!」
「在來長生帳之前,我曾經聽說,如今的長生帳中,有一種詭異的怪病,能令得病之人忍不住傷人,這可是真的?」
這話一出,那迦神色稍稍變化。
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視線在一旁沉默的樓延上稍作停留,而後緩緩點頭。
「大使所說……不錯。不過,這件事卻是事出有因。」
秋近冬:「願聞其詳。」
「這個……」那迦轉過頭,看向了那哲,「聽小女說,諸位與哲兒見面的時候,正遭遇了一隻會動的長生法相?」
「沒錯,那時還險些鬧出了誤會。」
「那長生法相,其實就是感染了所謂『怪病』之人所化。」
說到這,那迦冷哼了一聲。
「這件事竟然都傳到了炎國……真是丟人。」
「……」
「大使,我便直說了吧。那根本就不是什麼怪病,是荒蕪教派不知道施了什麼法,在試圖侵染長生的力量!」那迦解釋道,「諸位先前應當見過了,修習長生法之人,會在死後化作長生法相,前往長生座下。
「而一旦中了荒蕪教派的招,非但生前飽受折磨,被暴虐情緒控制,死後的長生法相還會化作『髒人』,這髒人表面上看和長生法相一般無二,但是內里已經被侵蝕!
「正常的長生法相是不會動的,但髒人非但會動,暴虐比之生前更甚,還會主動虐殺、吞吃生人……由於已經被玷污,所以長生自然也不會將其收走,這人辛苦一輩子的修行,就這麼完全白費了。」
這話一出,眾人皆是神色稍動。
於蒼也是暗中點頭。
原來如此……這種「病」,應該是只會感染修習了長生法的人……照這樣看,他的猜測不假,這就是荒蕪教派為了讓荒感染人類而做出的實驗。
長生法是禁卡手段,主動修行的過程,是會破壞掉自己的魂能井的,這樣一來,才會給「荒」的感染製造機會。
那這麼來看,當初剛剛來到長生帳遇到的那具死狀奇怪的屍體,腰腹上的咬痕也可以解釋了。
應該就是被不知道哪裡來的「髒人」所食。
在於蒼思索的時候,秋近冬問道:
「那種怪病,不會感染普通人嗎?」
「目前還沒有普通人被感染的先例,只有修習長生法的人才會感染。」那迦道,「國師的人管這種怪病叫『劫疫』,便是想將這種力量和長生的『司劫』化身聯繫在一起……哼,篡改長生經文,遲早有一天,長生會親自將他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那迦自然看不慣國師的這種行為。
拋開信仰的因素在,這所謂的劫疫已經動搖了他們部族統治長生帳的根基!
他們這些部族,其實都知道長生法是個什麼東西。
修成長生法相可以前往佛國,這沒錯。
至於這佛國是不是長生座下……大概率不是。
王室樓家一直在竊取長生的力量,這些年來,樓家誕生了很多神話,但是長生的力量一直都沒有枯竭的跡象,甚至都沒有減少過……靠的是什麼?當然是長生帳百姓的供養!
那修成的「長生法相」,其中的力量被佛國掠奪,然後再反哺給當代可汗,由此循環可成!
正是因為這一點,長生帳幾千年來才會從來都沒有改朝換代過,樓家的統治堅如鐵石,不會被任何人所動搖。
也不會有人,能在長生帳戰勝帝可汗。
而那氏部族作為第九帳的執掌者,這長生力量……自然是沒有他們的份的。
他們治下的百姓就算修成長生法身的人再多,也不會有一丁點力量落到他們頭上……但即便如此,他們也沒有想過要推翻這種制度。
因為,這實在是太好用了。
有這「長生法」在,下面的人就會老老實實地一步步修煉,把自己炮製成最後動都動不了的樣子,如此一來,就根本不會有人鬧事了。
就像那野,孩子死於戰亂,他們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告訴他孩子去了長生座下享福,他們就會傻乎乎地去相信。
至於戰亂是誰掀起的?誰要為其負責?
都不需要那迦去考慮。
而且,他們也不是完全分潤不到長生的力量。
雖然不能真正藉助長生力量修煉,但是大王庭會賜予他們一些長生法器,讓他們在長生帳中戰鬥的時候,可以藉助到長生力量,暫時地提高戰鬥力。
鎮國級強者+長生法器,就算神話來了他們也敢碰一碰。
如此一來,他們的統治牢不可破,可以源源不斷地剝削普通人,何樂而不為?
作為既得利益者,他們根本就不想破壞現在的制度。
而國師這樣的行為,卻與現在的制度完全背道而馳。
縱容荒蕪教派篡改經文?感染長生法相?
等到所有人都認識到,只有修習長生法的人才會得劫疫,那誰還會去修煉長生法?
下面的人不修煉長生法,這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思索至此,那迦長嘆了一口氣,而後,將他的「苦衷」美化了一番,與秋近冬和盤托出。
從之前的表現來看,這些人都已經知道長生法的真相了,那也就不在意隱瞞這些了。
對方都是聰明人,他不說也多少猜得到。
相反,說出來可以表明他們確實與國師有不可化解的矛盾,讓秋近冬他們可以更加信任自己。
「呵呵……這薩絕,確實不是人。」秋近冬眼神眯起。
他將目光看向桌上的食物,藉助斂起的眼皮,遮掩住其中的一抹冷意。
何止國師。
長生帳的統治階級,就沒一個是人的。
對於這種原始、血腥、殘忍的制度,作為一個炎國人,秋近冬近乎本能地感覺到了噁心。
那迦沒有發現秋近冬的神色變化,只是跟著長嘆一聲:
「唉,長生帳苦薩絕久矣!」
那迦還想說點什麼,賣賣慘,秋近冬卻直接道:
「那家主,時間不早了,我先讓小輩回去,接下來的合作,我與家主詳談就好。」
他畢竟年紀大,還算有些涵養,不至於罵出口。
但他怕等那迦再說一說,身後那幾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直接出手。
殺生軍是一股可以藉助的力量,大王庭一行危機重重,能有一點助力便是一點。
聞言,那迦眨了眨眼。
「那好……大使請便就是。」
秋近冬轉頭給了於蒼幾個眼色。
於蒼會意,便帶著幾人,沉默著離開了。
……
走出大帳,夜風吹拂,幾人的心中便舒暢了不少。
「這獵族……」顧解霜欲言又止。
但是遲疑的了半天,還是嘖了一聲,沒有繼續開口。
聞人歌沉默著,平日裡臉上一直帶著的笑意,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
一行人走在回住宿的路上。
這時,於蒼看向也一直在沉默著的樓延:
「作何感想?」
「……老師,我……」
樓延也說不出話來了,只是拳頭已經死死捏起。
見此,於蒼沒說什麼,只是忽然道:
「你救了那兩個走投無路的獵族人,這不錯。」於蒼一頓,「但是,獵族人生產匱乏,種地的活計不需要太多人,畢竟給幹活的人的口糧,總是要多一點的。」
聞言,樓延一滯,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於蒼繼續道:「那兩個人是那哲親自領來的,下面的人估計不會拿他們怎麼樣,但是其他人就未必了……大概,會有人因為他們而失去這項工作。」
「我……我不知道……」樓延的眼神已經顫抖了起來。
在這營地中待了半天,他已經深刻地知道,這殺生軍不是什麼易於之輩。
也不會假裝什麼義軍,還要保護平民。
之所以帶那些普通人進來這處營地,其一是為了種些糧食,其二——自然便是製作人丹。
軍隊之中,修習長生法的不在少數!
那,假如因為自己的原因而讓兩個乃至更多農奴失去了工作,他們的下場……
豈不是相當於,自己親手殺了人?
本來心情就十分沉重的樓延,聽過了這番話,已經徹底亂了陣腳。
見此,於蒼微不可察地嘆氣。
「不怪你,在落後的生產力與制度中,你永遠都不可能救下所有的人。」他道,「樓延,光打碎佛像是沒有用的。你要為他們塑造出新的。」
「新的……」樓延抬起頭,「老師,我該怎麼做?」
於蒼一笑:「你是獵族的王子,你比我更知道你該怎麼做。」
……
在和秋近冬商量完合作的具體事項後,那迦帶著滿身酒氣,離開了大帳。
但此時,他的大腦還很清醒。
他在仔細思考,剛才秋近冬說的話。
在他身後,那俊不知去向,只有那哲,還在默默跟著。
想了半天,也沒什麼頭緒,那迦搖了搖頭。
還是回去,看看父親怎麼說吧。
沒過多久,他便回到了一處帳篷之中,掀開布簾,推門而入。
「父親,您試探的……」
那迦的語氣忽然頓住。
他看著眼前的景象,只覺得一股涼氣直衝天靈蓋。
「父親!」
他驚聲大叫,三步並作兩步,連忙沖入帳中。
只見此時,大帳的中心,一位滿臉周圍的佝僂老者正倒在那裡,臉色一片慘白,地上全是鮮血!
走到近前,那迦連忙扶起老人。
「父親,您這是,您……您不是去試探秋近冬他們隱藏的實力了嗎?怎麼會傷到如此地步?」
眼前這位,正是那迦的父親,那哲的爺爺,也是那氏部族實際上的掌權人——那龍!
他,才是那氏部族的最強者,如今已經活了一百一十多歲,是最頂尖的鎮國!
而此時,這位鎮國像是快死了一樣,眼中的驚駭直到現在還沒有消退。
「沒……沒事……」
「是誰傷了您?我這就為您報……」
「噤聲!」
那龍的臉色忽然狠厲,他一把抓住了那迦的嘴,不然他將後面的話說出。
這一下子似乎牽動了傷口,他一口鮮血噴出,臉色更蒼白了。
「咳咳、咳……」
劇烈地咳嗽了幾聲,那龍才緩緩道:
「什麼……都沒有發生……」
那迦:「……」
看著那龍的慘樣,這一刻,他將自己心中的小心思,徹底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