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村也有一間祠堂。
是張家祠堂,名曰湧泉堂。
相比起舒村的祠堂,這間祠堂就要簡陋多了,更別說比橫村汪家的祠堂,怕是就連汪家的普通分支祠也比不過。
不過這卻是小川村張家祖宗宿眠之地,他們認為祖宗有靈,能保佑後人,於是在張大受傷之後,村人們怕嚇到他家老母,不便把他抬回他家,第一想法便是抬到這間祠堂中來。
卻沒想到這裡早有別人了。
也是兩個年輕的道人,看身上道袍與頭上冠巾,像是師父說的符籙派,一個二十多歲的樣子,另一個看著只有十幾歲。
見到一行人倉皇走進來,連忙問道:
「這是怎麼了?」
「被陰鬼傷到了。」
「三位道友是……」
「黟山,浮丘觀,貧道李妙臨。」三師兄站了出來,「這是我家師弟師妹,隨村人來除妖的。」
「齊雲山,玄天觀,青玄。」那名二十多歲的道人站出來,「這是我師弟,叫馬存束,也是村人求上門來,師父便讓我們下山歷練的。」
「先別說這些!」
幾位村人慌亂的將張大扶著坐下。
火把照得祠堂通亮,早已褪色的先祖畫像頗為心疼的盯著下方。
只見張大胸前衣裳已被撕裂,被鮮血染紅大片,掀開衣裳,又是觸目驚心的三道傷痕,排列十分整齊。
「被什麼傷的?」
那名叫做青玄的齊雲山道人問道。
「似乎是只鳥?」
三師兄皺眉說道,也不太確定。
三師兄主修「豆兵」之法,算是傳說中撒豆成兵的簡化版,這門法術可能擅長行軍打仗、守城陷地,也可能擅長鬥法,卻不擅長對付陰鬼,加上當時張大自行走到了前面去,又主動沖向陰鬼,哪怕修道高人也難以反應過來。
黑夜與那東西融為一體,倉促之間,只能大概看清樣貌。
「鳥?」
青玄道長彎腰細看傷口。
「居士便是方才路上張居士所說,那位帶人去打鬼的壯士吧?太魯莽了太魯莽了!既然叫了村中人來請我們,為何不等我們來呢?」
聽起來這二位道長也是天黑才到。
「實在忍不了……也怪我太大意了,沒想到裡頭還藏著這東西!」張大小聲的說道,神情倒是清醒,「沒什麼大礙吧?」
「傷口倒不是很深,以居士的體魄,好好養該是能扛過的。不過若是被陰物所傷,很可能留下陰氣鬼氣,那就難說了。」青玄道長說道。
「是死氣。」三師兄說道。
「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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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玄道長神情一凝。
隨即立馬從懷中摸出幾道符籙,選出一道,手指並作劍指,將符籙夾著,口中念念有詞,晃動幾下,篷然一聲,符籙立馬燃成火焰。
「疾!」
應聲將火焰按在了張大胸口。
「嗤……」
火光映照下,明顯有黑煙升起。
「貧道這道符籙能請來清靈之氣,應當可以暫時將死氣壓下,等到白天,可以讓人去請我玄天觀中的師長來醫治。」青玄道長說道。
三師兄湊過去,也吐一口氣。
「貧道修陰陽靈法,這口純淨的陰陽靈韻,也有些許壓製作用。」三師兄說道,「我家師弟也擅醫術,能去死氣。」
「便看哪家離得近了。」
「離齊雲山近些。」
有個經驗豐富些的村人說。
如此才算鬆了一口氣。
林覺開始打量著這兩名道人。
沒辦法,他們來自齊雲山,而自己離村尋仙求道時,最先想去的便是齊雲山。
看來小川村的人不止去黟山尋了浮丘觀,也去求了名氣最大的齊雲山玄天觀,只是據他們的口風,很可能他們當時對自己能從玄天觀將道長請過來這件事並不抱希望,結果齊雲山的人竟真的來了。
看著也是一位師兄帶一師弟。
從方才的事中能看出,齊雲山的道長會的本領一點不弱,只是似乎都在符籙中,而他自身沒有憑肉眼分辨傷口中有沒有陰氣鬼氣的本領。
只能靠經驗猜測。
「正常飛鳥哪怕得道成精,也不會攜帶死氣,若真是以死氣修習某種本領,怕也不會只抓他一爪了。多半是與死氣共生的某種妖邪,變化成鳥或者本身就是類似鳥的樣子。」青玄道長思索著道,果真有著豐富的除妖捉鬼經驗。
「很有可能。」三師兄也說道,「不知是此地的死氣孕育了它,還是它帶來了此地的死氣,看今天這樣子,它本身還沒有成氣候,正在修行,結果被張大給逼了出來,多半也是因此怨恨它。」
說到這裡,他不禁轉頭看向外面。
外面正是濃濃的夜。
「若它知曉我們來除它,不能在那裡修行了,今夜恐怕會出禍端。」
「道友所言在理。」
「若非傷人撒氣,接著離去,便是殺掉我們,然後繼續在此地修行。」三師兄神態平靜,一點沒有平常的酒意。
然而這句話卻將祠堂內的村人還有青玄道長身邊的小道士嚇得不輕。
「既然如此,便商討一下如何祛除此地陰氣死氣、除了這妖邪吧。」青玄道長倒是神態平靜,行禮說道,「還望道友與貧道二人一同出力。」
「為民除害,不講那些。」
原本說得好好的、讓林覺做主的三師兄在看到那隻怪鳥之後,便正經了起來。
「實不相瞞,貧道下山之前,已經請示了觀中神君,不過當時只以為是些陰氣與殘魂,因此沒有鄭重對待。」青玄道長不禁為難的說,「帶的符籙也多是些護體的、震懾陰鬼殘魂的。」
「這也正常,我們也以為只是些陰氣殘魂,不然也不會是我帶師弟師妹來。」三師兄說著嘆息,「這世道是越來越亂了,以前哪有這種事。」
「是啊……」
「青玄道友可有什麼好的辦法祛除此地死氣?」
「只好等到明天開壇,請示神君,借取神君麾下雷將的神力了。」
便是今夜沒有辦法的意思了。
三師兄點了點頭,也沒多說:「既然如此,今夜之事,就交給我們了!」
「多謝道友!」
「何必這樣說呢?你我各有所長,便各司其職,明日再麻煩道友。」三師兄同樣與之回禮。
林覺與小師妹亦是跟著行禮。
如此看來,這齊雲山似乎也很正派。
想想也是,符籙派修士供奉神靈,但是最終目的其實是自己也授籙,死後羽化升天、位列仙班,所以供神之時,也要修自己的品性德行。
「容我想想……」
火把照得祠堂通明,三師兄踱步思索。
想了一下,想不出好的辦法。
轉頭看向自家小師弟。
覺得這個師弟是聰明的。
「這東西被逼出來第一時間,拼著風險也要傷了張大,定是怨恨他攪擾了自己修行,或者是被他咒罵得狠了。怕是個記仇的。」林覺雖然才在浮丘觀修道沒有多久,卻也有一些與妖精鬼怪打交道的經驗,「若我們去村中,它可能會來這裡找張大,若我們守在這裡,它可能在村中生事!」
「那怎麼辦呢?」
「怕得分兩路。」
「好極了!我也這麼想!」三師兄一拍掌說,「問題不大,我去外面找它,你們守在這裡,如何?」
「你一個人?」
林覺一下睜大了眼睛。
不僅是他,祠堂中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不由看向三師兄。
「莫管我,你們行嗎?」
「我自不怕。」
林覺也是神情凜然。
「那就得了!」
三師兄從腰間解下一個布袋,借著眾多火把的光,挑選出幾個豆子,往地上一丟。
「去!」
豆子離手便長,落地成人。
一瞬之間,竟化作幾個模樣造型都不同的甲士。
兩個膀大腰圓,身披盔甲,手執長戈。兩個身材矮壯,同樣穿著盔甲,一手拿圓盾,一手拿長刀,還有四個看著要更高些,手拿一把強弓,腰間竟掛著一個裝滿鵰翎箭的箭袋。
林覺不禁呆了下。
不止是他,齊雲山的二人也是一驚,幾個村人更是如見神跡。
「撒豆成兵!」
齊雲山的道士驚呼出聲。
「不算傳說中的那個。」三師兄說著看向林覺,「別太驚訝,還有更妙的!我這甲士還能借調,這便留兩個弓箭手給你!你說話簡單一些,他們就能夠聽懂,不可說複雜了!」
說完指著兩個弓箭手,又指著林覺:
「二位好漢!請聽他的!」
「嗤嗤……」
兩個弓箭手立馬轉身邁步,踏著沉重的步伐,身上盔甲摩擦,走到林覺面前站定,直直盯著他。
「是不是後悔跟著二師兄學煉丹了?那玩意兒有什麼好玩的!」
「三師兄正經些……」
「哈哈!那便一切小心!」
「師兄也請小心。」
「得……」
三師兄拿出自己的酒壺,晃蕩了下,見裡頭還有半壺果酒,便滿意一笑,邁著步子就往外頭走。
「邪物!爺爺來請伱喝酒!」
幾步就走出了祠堂,離開了火光的範圍,林覺到了祠堂門口送他,隱隱聽他念道:
「天地茫茫,此地英靈聽我令!靈光如洗,照破萬古黑暗境!妖鬼來兮,勿匿形影避光明!陰陽三界,吾咒一出現爾形!」
又見他灑出幾顆豆子,化作甲士與他隨行,隊伍越來越大,盔甲碰撞,腳步沉重。
林覺又驚訝又擔憂。
到了現在他已聽說過,因為當年師祖活得長,死得晚,所以師父接過浮丘觀的時候年紀已經比較大了。當了觀主才能收徒,所以幾位師兄其實在山上修道的時間都不算特別長,大師兄到山上都才十多年,二師兄三師兄最多十年。
所以很多師兄道行都不算很高。
只是他在和仙源觀忘機子道人的交談中大概猜到,觀中還有一門本領,應是只傳給大徒弟的,這門本領可以幫浮丘觀挑中天賦好的弟子。
忘機子對此一直很酸。
卻沒想到,這位三師兄竟有如此本領,又有如此膽氣。
林覺收回目光,看向身邊兩個弓箭手,見他們身上隱隱有木料質感,而盔甲又泛著金屬光澤,不知是怎麼做出來的,加上身材魁梧有力,踏著步子也覺得紮實而沉重,看起來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怕不是比朝中精兵更厲害些?
心中實在覺得奇妙,便指著小師妹,又想了想三師兄的措辭,對他們說了句:
「二位好漢!站她兩邊!」
「嗤嗤……」
兩個豆兵立馬邁步,來到小師妹左右兩旁,嚴陣以待。
法術真是奇妙極了。